妮领着杨牧云来到神宫最里面一个金色拱形的大门前,脸上蒙着面纱的白衣少女和两名侍女守在门外。见他们两人到来,向那两名侍女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退到一边。
“吱呀”厚重的门扉被两名侍女推开了,妮拉着杨牧云快步行了进去。
这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厅中到处燃放着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把整个大厅照耀得亮如白昼。大厅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装饰华丽的花雕木床,床边悬着绡金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金线百花,大祭司坐在床边,脸色黯然悲泣。
“神主,他们来了。”看见他们两人快步走来,大祭司轻轻对账内说道。
一只苍白干枯的手缓缓抬起,向她摆了摆。
大祭司站起身一躬,然后转身退了下去,在他们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杨牧云随着妮来到帐前站定,妮掀开帐幕探下身躯。
床上躺着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女子,她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满头的银发凌乱的散落在枕衾上。
“阿妈”妮轻轻唤了一声。
中年女子微微睁开双眼,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看向妮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妮,我的女儿。”中年女子握住了她的手,目光转向了杨牧云,干涩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晚辈杨牧云拜见神主。”杨牧云上前半步,躬身一揖。
“好,果然仪表不俗。”中年女子微微颔首,身子一侧,双手紧紧抓住锦被想要支撑着坐起。妮连忙坐在榻边伸手将她扶起。
中年女子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眼中带着一丝伤感,“妮,阿妈的身子不行了,恐怕不能再陪你走以后的路了,你......”
“阿妈......”泪珠扑簌簌地顺着妮洁白如玉的脸颊滚落下来,“你不会有事的,你说过,你要为我举行成人礼,你还说过......”一阵哽咽,已泣不成声。
“妮......”中年女子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脸上现出一抹安详的笑容,“阿妈响应傩神的召唤,就要到天堂上去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杨公子”
“神主有何吩咐?”看着跟她年龄不相符的一头银发,杨牧云摆出一副很恭敬的态度。
“杨公子不是神宫里的人,吩咐倒谈不上,”中年女子苍白如纸的脸上微微透出一抹血色,眼中含着忧虑,“妮年纪太小,让她担负起整个神宫的重担恐怕会力所不及,”目光深深注视着他,“你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你......能替我照顾好她么?”
“神主......”杨牧云一阵沉默,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目光。
“杨公子......”中年女子长长叹了口气,本就很憔悴的面容更加黯淡,“妮刚失去她姐姐,我如果再一走,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这么小,我实在是......”
“神主,”杨牧云抿了一下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妮。”
“咳......”中年女子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喘息着说道:“妮,把你的手给我。”
“阿妈......”妮乖乖地伸出手去任她握着。
“牧云,”中年女子脸上强撑出一丝笑意,“你也把手给我。”
听她这样叫自己,杨牧云心中稍稍感觉有些诧异,但还是听她的吩咐将手递了过去。
中年女子轻轻拿捏住他的手让他和妮柔软的小手握在一起,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一起跟我向伟大的傩神起誓,要永远在一起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夜晚,辰溪峒峒主大院木楼的一间木板房内,峒主夫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起那一天她对准自己胸口刺下去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刀,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就差一分,我就要去见伟大
的傩神了,”她轻轻叹息一声,看着黑洞洞的屋顶,“阿诺现在不知怎样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那里了吧?”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处,那地方还阵阵抽痛,如果那日不当机立断的话,又怎能瞒得过逐月神使的眼睛?不管怎么样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房间里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
“来人”她想叫人过来添些灯油,一阵微风拂过,油灯突然间亮了数倍。
峒主夫人眼中的瞳孔大张,脸上浮现惊骇之色,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是你?你是人是鬼?”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这个人影有些佝偻,脸上满是皱纹,一双发红的眼睛正在瞪视着她。
“你说呢?”声音苍老而嘶哑,是一个老妪。
“你,你居然还活着?”峒主夫人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傩神保佑,”老妪咧嘴一笑,“在揪出你们这些人之前,我这条老命是不会交给任何人的。”
“长老,害你的人不是我,你,你找我干什么?”
“阿诺呢?她在哪里?”长老冷冷地说道。
“她,她不在这里,”峒主夫人颤声道,“她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这种事是不会让我知道的。”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长老冷哼一声,“是回到她身边了吧。”
峒主夫人默然不语。
长老上前一步,“阿,你也曾经在神宫里呆过,做下这样的事该如何惩处,你不会不明白吧?”
“......”峒主夫人浑身颤抖,“长老,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
“可凌一涵不是你带到寨子里来的么?”长老紧紧盯着她,“装作与大主邂逅不也是你安排的么?”
“我,我......”峒主夫人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若不想被丢入神坑,遭受万蛊噬身的话,”长老冷然一笑,“就跟我到神主那里将所有事交代清楚吧。”
峒主夫人的目光瞥向了门口。
“整个木楼上的人都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长老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按我吩咐的去做。”
从神主的寝殿出来后,杨牧云的脸揪得跟包子一样,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看着妮羞得红红的面孔,他就感觉跟签了卖身契似的。
谁让自己心软呢?杨牧云苦笑了一声,面对一个处于弥留之际的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他没法硬下心来拒绝。
他看着深邃幽长得宫殿,心中感到一阵迷惘,今后自己就要终老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么?
“牧云”妮一扫满脸悲戚,满怀欣喜的对他说道:“阿妈说,等我举行完成人礼之后,再让我跟你在一起......”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不高兴吧?”
“不会。”杨牧云脸上的笑就跟硬堆起来似的,心中暗道:最好你的成人礼永远不要举行。
“牧云,”妮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明日一早我要跟大祭司还有三位长老一起离开神宫,阿妈这里就靠你多陪陪她了。”
“哦?”杨牧云心中暗暗叫苦:这位神主大人可不好陪,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整个人都赔进去了。“怎么了?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连大祭司和三位长老都要跟她一起出宫,肯定发生的是一件大事。
“麻多寨的嗄咄那私下串通了一些峒寨背叛神宫,要投效朝廷,我们此次去是要平息他们的阴谋。”妮坦然相告。
“那你去到那里一定很危险了?”杨牧云担心的说道。
妮碧波般清澈的眼神一眨不眨的凝望着他,脸
上洋溢着温馨的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怎么了,我哪里不对么?”杨牧云被笑得心里直发毛。
妮走上前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颈,澄亮的眼眸里闪着丝丝光亮,“你想做什么?唔......”杨牧云还想再说什么,嘴唇却被两片温热柔软的唇瓣堵住。
杨牧云只觉大脑轰的一下变成了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她的唇异常甜润柔软,他吻上去感觉一阵麻酥酥的。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女孩接吻,可这种感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吻着她鲜嫩甜香的樱唇,鼻尖飘过她身上如兰似麝的清香气息,他只觉得一向沉稳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失控。
他的手触及她柔软的腰肢,心旌一动,整个人都变得炽热起来。
“牧云,谢谢你,你能为我担心,我很高兴。”妮轻轻推开了她,柔声说道:“这些寨子的头人虽然背叛了神宫,可寨里的百姓还是虔诚信奉傩神的,只要我们一到那里,所有蒙在上面的氤氲都会被驱散的。”
“嗯,”杨牧云还觉得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只得嗯啊以应。
妮以为他舍不得自己,便安慰他道:“牧云,等我回来,我一定好好陪你,现在,我必须得走了。”又在他唇上轻轻一点,满脸红晕的飘然而去。
等妮的身影消失,杨牧云方清醒了一些,轻轻用手指抚了一下她吻过的唇面,似乎上面还留有佳人的清香,心中喟然一叹:现在跟她是越陷越深了,以后还能有剖白的机会吗?
妮、大祭司和三位长老离开神宫后,便过来引着杨牧云来到神主的寝殿陪神主聊天说话,神主见了他很高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待自己的亲人。
两人在一起聊得很开心,杨牧云跟她讲了一些自己在湖州和南都亲身经历的一些趣事。神主对他讲的事很感兴趣,听得很是仔细,不住插口询问,在涉及他的家人和情感时,又会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开。
在说到他和妮会面的时候,神主似乎更上心,“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扬州府以北的清水潭镇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那时妮找到凌一涵,凌一涵拔剑砍她,是我护在她面前。”
“看来那时她就对你产生了好感。”神主微笑道。“你是第一个呵护他的男人,所以你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杨牧云心中突地一跳,想起那日妮暧昧的眼神,心说难怪她一直跟着自己。
“后来呢?”神主接着问道。
杨牧云又讲到晚上来到湖边柳林,妮教他吹木叶,并唱歌给他听,神主听了含笑不语。
“在我们苗地,木叶是吹给心爱的人听的,”神主缓缓说道:“当一个女子要求一个男子为他吹木叶的时候,就是心里已接受了他。”
听神主说来,那晚她唱的歌也一定是情歌了。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叹,就把那日晚间凌一涵情蛊发作并把他带到妮身边,妮将他杀了并火化的事说了出来。
神主的脸色沉了下来,“妮的舞蹈是在告慰她的姐姐,她已经为她报了仇,她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后来听妮和长老说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凌一涵的背后一定有人主使。”杨牧云说出这番话时小心地看着神主的脸色。
“嗯,”神主面沉似水,“这事也有人在我面前提过,但我一直都没有查出她是谁。”她叹了一口气,“我大限将至,恐怕没有时间将这个人揪出来了。”
“神主,你一定要放宽心,”杨牧云劝慰道:“通过好好静养,您的身体也会好起来的。”
神主摆了摆手,“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用你来安慰我。”目光凝注在身上,“我唯一担心的是,害死嬗娣的幕后真凶没能找出的话,她一定还会对妮下手的,那时,如果我不在了......”
“神主,”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个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