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兵部内衙。
朱骥站在于谦面前,不知说着什么。
听完朱骥的话,于谦面色凝重。
“也先又在酝酿下一步的进攻了么?”他目光看向厅内摆放的沙盘地图,“他会选择攻击哪里?”
朱骥缓缓摇了摇头,“还未有确切消息传来,不过也先集中了十余万骑兵,阵势不小。”
“嗯......”于谦目光盯注在沙盘上,沉默半晌方道:“他一再兴兵,究竟为何?”
“岳父大人,”朱骥说道:“上次辽东之战,他们未遭受大的损失,所以集中了这么多兵马,应该还是想找个突破口抢掠一阵......”
“唔......那他们会攻击哪里呢?”于谦深深皱起了眉头,“上次他们进攻辽东,京师团营的兵马并未调动,从山海关到宣府一线的防御虽说不上固若金汤,但他们要打进来也是很不容易的。辽东他们刚刚抢过,应该不会再去。难道他们主攻方向会是大同以西么?”
“岳父大人,从大同至嘉峪关一线颇为荒凉,他们如果抢掠那里,不会有大的收获。”
于谦点点头,“明日我便上奏皇上,请皇上下旨宣布京师戒严。以应对也先可能的攻击。”话音一转,“对了,骥儿,京师可有什么异常现象发生。”
“回岳父大人,”朱骥思索了片刻说道:“京师里一切井然有序,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来自草原上的蒙古商队多了起来,”朱骥道:“他们赶着大群的牛羊马匹已来到京师城外。”
“哦?”于谦一脸警惕,“他们手中可有朝廷颁发的敕书?”
朱骥点点头,“小婿一一查过,那些敕书并非伪造。”
“那就奇怪了,”于谦额头深深蹙起,“朝廷给他们颁发过如此多的敕书么?”
“其实他们的敕书并不全是朝廷颁给他们的。”
“此话怎讲?”
“他们手中的很多敕书是朝廷颁给女真人的。”
“这么说,他们是用女真人的敕书来跟朝廷交易?”
“岳父大人,”朱骥说道:“之前辽东之战,也先曾扫灭了一些不肯听其号令的女真部落,敕书应该就是从那些女真部落中得来。”
于谦惕然一惊,“这么说他们是借着与我大明交易的幌子来探听京师的虚实?也先想要攻击的目标就是京师?”
“小婿他们行为很是反常。”
于谦想了想说道:“你加派人手盯紧他们。”
“是。”
“还有,草原上的一切风吹草动你都要及时禀报于我,不得有误,明白么?”说到最后语气甚是严厉。
“小婿明白。”
于谦抬起头,目光盯着沙盘上的漠北之地,“杨牧云在那里怎样了?可有消息?”
“他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朱骥说道:“我派去的人虽然还未与他联系上,但应该并未遭受严酷对待。”
于谦叹了口气,“也不知皇上为何派他去也先那里,也先的实力未遭受大的损失,怎肯轻易与我议和?”
“皇上把牧云支走,是不想让他在辽东坐大,”朱骥道:“牧云没用朝廷一兵一卒就两次击败也先的骑兵,其威望已在辽东传遍开来,这是皇上不想看到的。”
“唉......”于谦深深叹了口气,“皇上自登基后,怎么心量越来越窄了?如此自坏长城,岂不让那些对我大明心怀觊觎的鞑子更加有恃无恐?”
“岳父大人,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朱骥道:“皇上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因为牧云自己的行为和态度让皇上对他寒了心。”
“是关于太上皇和前太子么?”于谦摇摇头,“牧云做的没错,是皇上太不不能容人了。”
“岳父大人......”朱骥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小心隔墙有耳!”
“我一把年纪了,还怕什么?”于谦叹息一声,“只是我大明内忧外患,如不能朝野一心,就会被他人钻了空子,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岳父大人,请听小婿一言,”朱骥劝道:“自土木之败,我大明元气大伤,只有您在苦苦支撑这将颓的大厦,若您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大明就真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你放心,”于谦拍拍他的肩膀,“皇上虽对我不满,但还是不会拿我怎么样,因为还要靠我抵御外侮,你我同为大明臣子,为国为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别的......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顿了顿,“你去吧。”
朱骥向着他深深一躬,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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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汗廷。
草原各部数不清的骑兵自别处陆续开了过来,集聚于肯特山下,那声势极为浩大。
“也先又要南侵了么?”看着这一幕,杨牧云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色。
“牧云,”林媚儿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我打听到了,这次是由也先亲自统兵。”
“哦?”杨牧云眉毛一挑,“他居然亲自上阵,想要指向哪里,京师么?”
“不知道。”林媚儿微摇螓首,“听说他调集了草原各部十几万骑兵呢?这场仗一定不小。”
“媚儿,”杨牧云握住她的手,“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你去一趟京城,把这里的消息告诉于大人,”杨牧云道:“也先亲自统兵十余万,准备南下攻我大明。”
“不,”林媚儿抽回了手,“我不去。”
“为什么?”
“我要保护你,决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我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杨牧云急道:“这么一件大事若不通知朝廷做好准备,不知要死多少人?”
“牧云,”林媚儿看着他道:“皇上这么对你,你还......”
“这是生死攸关的国家大事,”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怎能因为我跟皇上之间的一点儿个人龃龉而置无数百姓的生死而不顾?”
“牧云,你以为这里的动静朝廷会一点儿也不知道么?”林媚儿说道:“朝廷肯定在草原上布置有不少的探子,也先骑兵集结的消息说不定现在已被传递到京师了。”
“唔......”杨牧云激动的情绪稍缓了一下。
“现在关键是要探听到也先究竟会进攻哪里?”林媚儿道:“从辽东到甘肃长达万里的边境,朝廷是防不胜防的。”
“你说的有道理,”杨牧云皱起了眉头,“他们刚刚攻打过辽东,再去那里的可能性不大。能让也先亲自出马,其目标一定是京师。”
“这不过是猜测,”林媚儿道:“要想知道确切的消息,你问一个人就知道了。”
“谁?”杨牧云眉毛一挑。
“这一次你真的要亲自带兵前去么?”大帐内,一位头戴固姑帽的贵妇向也先问道。她是也先的夫人。
“博罗纳哈勒和阿失帖木儿难堪大任,”也先说道:“我不亲自领兵还有谁能替我?”
“可以让伯颜替你去,”贵妇说道:“有他带兵,你难道还不放心么?”
“他?”也先微微摇头,“他比起博罗纳哈勒和阿失帖木儿,又能强得了多少?此去不仅要胜,还要大胜,不容有失。”
“看你这么慎重,是又要去打大都了么?”贵妇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也先瞥了她一眼,“是萨穆儿琪琪格让你问我的?”
“我这是担心你,问问难道不可以么?”贵妇道:“如果不是去打大都,又何必要你亲自出马?”
“男人的事你不要多问,”也先沉着脸说道:“尤其是萨穆儿琪琪格,我的事你不要说给她听。”
“她是我们的女儿啊!”贵妇不解,“你怎么跟我们的女儿这么生分了?”
也先哼了一声,“是她要跟我划清界限,既然这样,你还跟她多说什么?”
“可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贵妇道:“还有她的儿子,我们外孙,是草原上的大汗,我们不可以这样对她。”
“我捧她和她的儿子,他们才是草原上的太后和大汗,”也先冷笑,“要是我不认,他们就什么也不是。”
贵妇愕然。
也先目光盯着她,“孛儿只斤家族越来越式微了,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家族完全在草原上消失,到那个时候,我就是草原上的大汗,而你,作为大汗的妻子,是整个草原的大可敦。”
“你说什么?”贵妇吃惊道:“这怎么可能,连草原上的牛羊都明白,只有孛儿只斤家族的人才能称汗,你说这样的话是让我们绰罗斯家族成为众矢之的么?”
也先嘿然一笑,“我会向长生天证明,绰罗斯氏才是草原上真正的黄金家族,只有我,才陪成为草原上的大汗,而不是萨穆儿琪琪格那个襁褓中婴儿。”说着一掀帐帘昂然而去。
贵妇呆呆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杨牧云站在山坡上,弯腰从地上掐下一片草叶在唇边吹了起来,这是嫚妮教他的,只是在这里找不到树叶,用草叶也能勉强吹一支曲子。
悠扬的乐声飘荡了出去,杨牧云眼中带着忧色吹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
元琪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两人对视良久,还是元琪儿先开了口,她脸带歉意,“我母亲问了他,可却没有问出什么。”
“唔......真是让你为难了,”杨牧云安慰她道:“没关系,能让太师亲自出马,看来他对此次出征极为重视。”
“嗯,”元琪儿颔首道:“我那两个兄长上次带兵未能拿下辽东,太师对他们很是失望,所以这次不再委以他人。不过......”顿了顿道:“我觉得他此次进攻的目标未必是大明京师。”
“哦?何以见得?”
“或许是直觉带给我的预感吧?”元琪儿微微笑了笑,“太师已经几次在大明京师城下铩羽而归,如无万全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再攻打那里。”
“你说的有些道理,”杨牧云沉吟道:“不过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领兵亲自出征呢?”
元琪儿想了想,“草原上还未被征服的,只剩下科尔沁部和兀良哈部了,不过他们业已派出使者,与太师修好,他没有理由去打他们,除此之外,只有一些女真部落摇摆不定......”她说着眯起了眼,目光凝视着东边。
“难道......”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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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藓,鸭绿江边,三江寨。
夜色笼罩了大地,一切显得那么安详。连繁星和月光都打着哈欠躲进了云里。
寨墙上朝藓士兵警惕的神经随着夜色的加深逐渐放松了下来。女真人已经好久没有侵扰这里了,他们应该都躲入江北再不会回来了吧?
放哨的朝藓士兵都如是想,于是他们放下手中兵器,靠在寨墙上打起了盹儿。
就在夜色最浓的时候,几个黑影摸了上来。
一个朝藓感觉有些不对,睁大了眼刚想喊,蓦然咽喉处一凉,到了口边的声音再没能喊出来就倒了下去。
寨门打开了,一支火箭飞上夜空,炸开一朵璀璨的烟花。
“鞑子杀进来了!”
听到这句喊声,尚在睡梦中的朝藓士兵纷纷从榻上爬起时,凛冽的刀光已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惨呼嚎叫声此起彼伏,大多数朝藓士兵未能与敌人交手便倒了下去。
寨内火光四起,熊熊大火不一会儿便照亮了江水。
“鞑子杀过江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扩散开去,从平安道、咸吉道向南传去,直到汉阳。
“是女真人么?”
“不是蒙古人!”
听到这个消息,每个朝藓人浑身发冷,上次蒙古大军来袭还是两百年前的事,不过已对每个朝藓人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女真人不过是小打小闹,触动不了根本。而蒙古人,是会毁灭一切,尤其是他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