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处在后军的毛胜急问。
“报告大人,”探马来报:“罗大人被鞑子堵在山谷里了。”
“什么?”毛胜瞪大了眼,“快,传令下去,赶快列阵,佩德罗呢?让他带火铳兵排在前列!”
山谷里已乱成了一锅粥,除了毛胜统领的后军,石亨率领的前军和罗亨信统领的中军都被围在了谷中。斡剌特人万箭齐发,明军登时死伤无数。
石彪率前锋拼死冲击谷口,但都被打了回来。
罗亨信绝望之下,命令蓟州镇总兵潘勇和山海关总兵蒋进拼命冲击一处坡度较缓的山脊。
处于绝围的明军将士为了活命,争先恐后的向山上冲去,前面的人中箭倒下了,后面的人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
守在山上的斡剌特人也异常悍猛,箭射完了,抽出马刀便和仰攻上来明军战在一起,山坡上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
罗亨信亲自挥刀督战,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斡剌特人的生力军到了,得到增援的斡剌特人士气大振,一阵猛砍猛杀,又将明军压了下去。
形势最好的还是毛胜的宣府兵,被堵在了谷外。
“大人,我们撤吧!”一名千总劝道:“等鞑子合围过来,我们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毛胜寒着脸道:“弃主帅而逃者,总兵以下皆斩!你是要本官在阵前执行军法吗?”
那名千总登时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佩德罗,你率火铳队攻击正面,”毛胜吩咐道:“韩千总,魏千总,你们率骑兵两翼包抄,务必打开谷口,救出罗大人。”
“是!”
天色将晚,谷里面已堆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罗亨信眼中布满血丝,把和自己一同困在谷里的三个总兵召集过来,“我们还有多少人?”
“禀大人,我麾下能战者已不满四千。”蓟州镇总兵潘勇嘶哑着嗓子说道。他年约四十,长得矮壮敦实。
“末将这里也差不多。”山海关总兵蒋进也道。
“大人,”脸上、胡子上染满了鲜血的石亨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于一点攻击,不然我们都得葬送在这里。”
“那依石将军之见,应该集中于哪一点进行攻击呢?”罗亨信问道。
石亨一指北边谷口,“毛胜所部被挡在了谷外,我们应该跟他里应外合......”
“毛胜?”罗亨信白眉一挑,“拖拖拉拉的走在后面,与中军拉开老大一截。现在应该率军脱逃了吧?”
“不,末将曾亲眼看到毛胜指挥所部猛攻谷口,”石亨道:“他深知我大明军法,是不会丢下大人您私自离开战场的。”
“那好!”罗亨信道:“集中全军兵力,向北攻击!”
夜色中,一支明军骑兵在快速向西行进,于谦头戴六瓣莲台笠檐盔,身披鳞甲,骑着一匹栗色战马,驰在队伍的最前方,宁祖儿与他并肩而行。
“赛罕山还有多远?”于谦问道。
宁祖儿还未回答,只见驰在前方的明军神射手弯弓搭箭,“咻——”的一箭射去,远处浓浓的夜色中一人“啊”的惨叫,接着是扑通摔下马来的声音。
“应该不远了,”宁祖儿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这是鞑子设下的哨探。”
于谦一脸凝重,转向跟在身后的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官,“曹总兵,敌人就在前方,赶快下令全军准备好战斗!”又加了一句,“那五千女真兵可靠吗?要不要将他们放在后面?”
那曹总兵道:“于大人请放心,他们完全可以打前锋与蒙古人死磕。那些女真人与蒙人之间互相征伐,早就苦大仇深,况且贸易互市掌握在朝廷手中,他们胆敢有二心,只要断了广宁与抚顺的马市,那些女真人就活不下去了。”
曹总兵便是大明辽东总兵官曹义。由于罗亨信一意孤行坚持走赛罕山,宁祖儿连忙快马加鞭赶到蓟州镇。将情况报告给了于谦,于谦当即大惊,京师周围已无兵可调。他立刻骑快马出关,日夜兼程赶到辽东广宁,会见总兵官曹义。要他立即征调兵马前去赛罕山接应罗亨信。
本来征调数万兵马尚须时日,无论如何在时间上是来不及了。可凑巧的是曹义集结了两万骑兵,其中包括五千女真兵,准备打击蒙古兀良哈部。这下只需要改变军事计划就行了,队伍可以立即出发。
于谦当即跟随这支骑兵沿大凌河出太平堡,进入辽西草原。
这支骑兵日夜兼程,路上一刻不得停歇,向着赛罕山方向行进。于谦心急火燎,生怕晚一步罗亨信所部就已经在赛罕山全军覆灭了。这支久经沙场的骑兵队伍显现出了卓越的军事素养,连续行军数百里仍然能保持队形不散乱,特别是其中的女真骑兵,几天不下马依然保持神采奕奕。
在知道赛罕山就在前方不远处,于谦和曹义开始谨慎起来,在商量派人前去探察一番时,宁祖儿自告奋勇,“大人,让我去吧!”
于谦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宁千户一切小心!”
“砰砰——”流星般的火光划破漆黑的夜幕,坚守谷口的斡剌特骑兵倒下一片。
这次毛胜亲自带队冲了上去,一阵猛砍猛杀,终于撕破一个缺口。跟谷里的明军接上了头。
“石都督,罗大人呢?”毛胜一见到石亨忙问。
“就在后面。”石亨向后一指。
毛胜一眼瞥见甲衣破碎、发髻散乱、样子有些狼狈的罗亨信,急忙大喊:“罗大人快走,末将来挡住他们。”
斡剌特人排山倒海般的又压了过来,毛胜命佩德罗将火铳队分为两列,拼命阻击。
“大人,”佩德罗道:“我们的火药和弹丸都不多了。”
毛胜咬着牙说道:“火药和弹丸用完了就拔刀与他们肉搏,总之一定要让罗大人安然无恙。”
“哦?竟然让他们突出来了?”也先听到禀报后感到很是惊讶。
“明军的宣府兵里有一支千人左右的火铳队,”元兴裕解释道:“他们使的火铳比明军神机营的火器威力要大,射程要远。脱脱不花就吃过他们的大亏。”
“唔......”也先沉吟道:“他们就是突出来肯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传令让卜儿塔和拜依尔率军缠住他们,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拖死在草原上。我要让明人知道,在草原上,如果我要让谁死,谁就不能活着出草原。”
“是,父王。”
“潘勇潘总兵呢?”罗亨信茫然四顾问道。
“潘总兵已经率所部全都战死在谷
里了,”梁参赞哭丧着脸说道:“是毛总兵率部拼死打开谷口才救大人出来,现在他正在替大人断后呢!”
“唉......”罗亨信长叹一声,看着天上黯淡的星光,“这让我怎么有面目回京去见皇上?”
梁参赞撇撇嘴,心中暗道:“还想回京去见皇上,先有命逃出去再说吧!”
石亨和蒋进正率军护着罗亨信前行,忽然前方听见一阵尖锐的牛角号声。
“怎么回事?”罗大人惊魂未定的问道。
还未有人答话。忽听破风声大作,“嗖嗖——”之声响彻耳际,紧接着是“扑扑”箭镞刺入肉体的声音,护在罗亨信周围的明军将士纷纷摔下马来。
“是鞑子,”梁参赞尖叫道:“是鞑子包抄过来了。”
漆黑的夜色下,无数斡剌特骑兵楔入明军阵列,挥舞着马刀见人便砍。明军经过一天厮杀,早已筋疲力竭,此时猛一遭遇两支斡剌特人埋伏已久的骑兵,立时抵挡不住。
一群斡剌特骑兵甚至冲到了罗亨信近前。
罗亨信的亲兵虽拼死抵挡,奈何寡不敌众,一个个被砍下马来。
眼看自己又陷入重重围困,将士越战越少,罗亨信知道不能幸免,遂一声哀叹,“天亡我也!”拔出腰间佩剑,朝自己颈侧抹去。
“不可呀!大人,”亲兵队长死死抱住了他,“您千万不可自寻短见!”
“滚开!”罗亨信一脚踢开了他,“你难道想让我受太上皇那样的羞辱吗?”
“大人......”亲兵队长忽然指着前方,“您看,鞑子乱了。”
罗亨信听得斡剌特人阵后喊声大作,竟是另有军马袭击斡剌特人背后,不由感到奇怪:“怎么鞑子后面又有军马,难道是有甚么人做乱?”
突见一彪蛮兵冲了过来,斡剌特人的阵势当即就乱了。他们发箭如雨,斡剌特人不及反应便纷纷落马。这些骑兵悍勇之极,虽然穿着明军衣甲,但却不戴头盔,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和脑后一条细细的辫子。他们嗬嗬呼喊着,个个面目狰狞,在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悬挂在马腹上,有些人的马身上累累的竟然挂了十余个首级。
“是女真人。”有人惊骇的喊道。
罗亨信瞪大了眼,“怎么会有女真骑兵出现在这里?”
看到女真骑兵勇悍的战力,于谦也不禁看得呆了。
“真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勇猛的战士。”
“大人没听说过这样一条民谚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曹义说道:“女真男子生下来便是战士,他们中很多人单独猎过虎和熊,对付人自然不在话下,这其中,犹以李满柱和爱新觉罗董山最为勇悍!”
于谦颔首叹道:“若以单兵对阵,女真人的确胜过蒙古人,至于我大明将士,就更加不如了。要是女真各部联合起来对付我大明,将是大明的劲敌。”
“不会的,”曹义不以为然道:“女真人虽作战悍猛,但脑筋却简单得很,再加上女真各部互相倾轧,早已水火不容,联合起来只是一句空话。只要给足好处,他们就会为我大明而战!”
“曹总兵看来对他们很了解。”
“于大人有所不知,女真人不事农耕,专靠渔猎和挖取山参来向我大明换取粮食、铁器和布匹。只要掐住了与女真人的马市,他们就会永远匍匐在我大明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