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充媛与延祐寺方丈的供述都是说王儿他在接近莲花池时被潜伏在水中贼人劫走,”黎元龙说道:“可见是有人早有预谋埋伏在那里,伺机对王儿不利。”
“那贼人也一定是知道四殿下身份的,”郑可思索道:“布局之人的背景当非寻常。”
“呃?”黎元龙看着他道:“莫非爱卿已猜出背后主使的人是谁了吗?”
“这个......臣如何能猜得出来?”郑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爱卿不必讳言,”黎元龙看了丁列一眼,“你与丁爱卿都是先王驾下的老臣,何分彼此?”
“王上......”郑可犹豫了片刻说道:“没有证据臣如何敢胡言乱语?不过有一点臣斗胆请王上思量,万一四殿下有个差池的话,究竟谁会最得利呢?”
此言一出,黎元龙的眉峰一动,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太尉像是意有所指呀!”丁列乜了郑可一眼道。
“本侯没提任何人的名姓,大都督不要想歪了。”郑可哼了一声。
看着两人斗嘴,黎元龙沉默不语。他心里知道郑可口中意有所指的人是谁,不过他的话原本也没错,万一黎思诚不在了,最得利的人会是谁呢?眼下王室最大的事是立储,可自己虽然把阮氏英扶上后位,却并没有立她所生的黎邦基为世子,此事朝野议论纷纷。
黎元龙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黎宜民为废后杨氏贲所生,现母子二人皆已贬去谅山府。次子黎克昌为贵人裴氏瑄所生,自小呆呆傻傻,连话都说不大清楚,素来不为黎元龙所喜,三子黎邦基为王后阮氏英所生,性格有些顽劣。四子黎思诚的母亲就是充媛吴氏玉瑶了,母子俩谨小慎微。
按说黎元龙立阮氏英为后,册立其所生的黎邦基为世子就顺理成章。可这位安南王有自己的考量,鉴于之前杨氏贲闹出的乱子,他不想过早的再立世子,因此把世子位给空出来了。没有确立世子的身份,这就说明其他儿子也有机会成为世子。母尊子不贵让阮氏英心生危机感,使这位安南王后视其她生了子嗣的嫔妃为竞争对手。杨氏贲与黎宜民被贬出了东京,暂时可以不用考虑。黎克昌是个傻子,黎元龙不会立一个傻子为世子,因此裴氏瑄母子也不会对阮氏英母子产生威胁,剩下的就只有吴氏玉瑶和其所生的黎思诚了。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黎元龙会从黎邦基和黎思诚兄弟两人中选择一个作为世子。但要是黎思诚出了意外呢?岂不是继承世子位的就只有黎邦基一人?想到这儿,黎元龙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郑可的话并非无的放矢,黎思诚要是不在了,得利最大的便是阮氏英母子和她背后的阮氏家族,阮炽身为相国,位列文臣之首,要是再扶自己的外甥黎邦基上位的话,那整个安南朝廷岂不尽操于阮氏之手?
黎元龙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还在唇枪舌剑两位股肱之臣,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道:“好了,二位别吵了,免得伤了和气。”
见王上开了口,郑可与丁列两人方安静下来。
“两位爱卿,”黎元龙目光看着他们道:“孤这里还有一件大事,你们来替孤参详参详!”
“不敢,王上请讲!”郑可与丁列一齐躬身肃立。
黎元龙回身从御案拿起占城镇守太监阮士连的那道秘奏递至二人面前,“你们看看,帮孤出出主
意。”
郑可与丁列同时伸出手去,互相看了一眼,手伸出一半便停下了。
“你们这样,是要孤为你们打开吗?”黎元龙脸现不悦之色。
“臣不敢!”两人齐声道。转向对方,“太尉,您先请!”
“不,还是大都督先请!”
“好了,你们不要推了,”黎元龙不耐烦的看向丁列,“丁爱卿,这道奏折由你打开与郑爱卿一起参详!”
“臣遵旨!”丁列接过那道奏折抻展开来向郑可靠了靠。
两人的目光在上面扫视了片刻,两道浓眉一齐拧结起来。
“王上,占城这么快就出乱子了?”郑可惊道。
“是孤考虑不周,”黎元龙看着郑可道:“孤不该让爱卿你班师回来的。”
“王上,臣年岁已大,精力不济,”郑可垂低了头道:“就是勉强留在那里,也不一定能维持住局面啊!”
“太尉此话未免有些太谦了,”丁列冷笑,“恐怕太尉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吧?”
“大都督一再用言语讥刺郑某,不知是何用意?”郑可昂然道:“臣对王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行了......”黎元龙蹙额道:“孤是让两位爱卿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在孤这里斗嘴的。”
“王上,”丁列躬身道:“占城是太尉率军讨平的,既然现在又出了乱子,也理应让太尉重率军队前去平定。”
“大都督人言可畏,”郑可也躬身道:“臣几番征战,心力憔悴,实再担不了如此重任。”
“你们也都是两朝老臣了,”黎元龙沉下脸来,“如此军国大事便是这样搪塞孤吗?”
“臣不敢!”
“臣不敢,”丁列又加了一句,“太尉要是不敢带兵出征的话,臣愿亲自领兵南下讨伐那帮反复无常的占人。”
“嗯,”黎元龙微微颔首,脸色稍缓:“太尉归来时所率之兵已分至所属各地,若要再行兴兵,又要重新聚拢并调集粮草器械......”顿了一顿,话音一转,“孤这里还有一道秘奏,是从北边来的,大明兵部左侍郎侯琎督率的京军数万已过剑门关,业已入川。还有大明靖远伯、总督西南军务的王骥,已率兵十余万自南都金陵出发,浩浩荡荡乘船数千艘溯江西上,已至长沙。”目光瞥了二人一眼,“二位爱卿以为明军的动向是哪里呀?”
“这......”郑可看看丁列,见他也看着自己,便对黎元龙道:“王上,大明皇帝不是下了圣旨,说是要征讨麓川吗?”
“话虽是不错,”黎元龙道:“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离我大越是越来越近了......”背着手踱了几步,“未雨绸缪,孤不得不防啊!”
“王上顾虑的是,”丁列附和道:“明军的动向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应严加防范才是。”
“那东京及附近的军队就不能再动了,”郑可一脸肃然的说道:“北边各州府还应加强防卫。”
“照太尉这么说,占城那边的叛乱怎么办?”丁列转向他问道。
“臣班师时,给阮公公留下了两万精兵,”郑可说道:“这些兵力安定占城各地或力有不歹,但集中起来防卫毗阇耶还是没问题的,毗阇耶曾是占城王都,城高墙厚,就算占人兵临城
下也一时攻不进去。”
“通向毗阇耶的陆路已经断绝,”黎元龙道:“两万人的给养如何输送?”
“陆路不通,那就走海路,”郑可毫不犹豫的说道:“臣曾仔细查勘过毗阇耶,城东离海滨不过三里,到时我军船队驶近毗阇耶时,请阮公公派兵过来接应,把给养送入城内并不是难事......”抬头看向黎元龙,“王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明军动向,做好相应的防备,占城那里只有先放一放了。不过只要毗阇耶在我大越手中,以后缓出手来再行讨伐占人就可以内外夹攻,容易得多。”
“嗯,”黎元龙点点头,“爱卿言之有理,我大越将士流血牺牲得来的土地不能轻言放弃,不过......阮士连这人难当大任,孤想另派一人接替他镇守毗阇耶,二位爱卿以为何人合适?”
“王上,臣愿去!”丁列昂然道。
“丁爱卿忠勇可嘉,”黎元龙赞道:“不过孤这里也离不开你......”目光看向郑可。
郑可轻轻咳嗽一声,“臣愿为王上分忧,就怕朝内大臣非议,而且臣劳累过度,受不了海上颠簸......不过臣保举一人,定能胜任。”
“谁?”黎元龙目光一闪。
“副都督阮晟,乃阮只之子,”郑可说道:“此人年轻干练,定能够不辱使命。”
“嗯......”黎元龙沉吟片刻道:“此事容孤好好想想,时候不早了,两位爱卿也回去吧!”
“臣告退!”
“臣告退!”郑可不忘加一句,“王上也请早些歇息,不可操劳过甚。”
待两人离去后,黎元龙望着屋顶的横梁,忽然高喊一声,“孙士淼——”
“老奴在!”老太监快步行至黎元龙身前深深一躬,“王上可是要歇息了?娘娘们的牌子......”
“这个不急,”黎元龙打断他的话道:“去,把黎简宣来。”
“王上......”孙士淼愕然抬起头,“是现在吗?”
“当然,还不快去!”
“可是这么晚了......”
“孤的话你没听见吗?”黎元龙双眉一竖,“快去把黎简宣到孤这儿来。”
“是,老奴这就去。”看见王上要发怒的样子,孙士淼不禁打了个哆嗦,忙退下去了。
黎元龙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更加惆怅,他急着要召见黎简的原因便是要他把黎思诚被掳劫的案子暂时先放一放。杨氏贲一案对他打击很大,这个女人竟然盼他早死,好让自己的儿子黎宜民上位。要是黎思诚的案子真牵涉到了阮氏英......他不敢再想下去,要应了郑可所说的话,那牵连就广了,说不定连相国阮炽都脱不了干系。那必然引起朝野震动,在如今可能存在的明朝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朝局不稳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必须把这件案子先压下去。待以后再行慢慢查探。
今晚注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但杨牧云是个例外,这个晚上他睡的很好。牢房虽然限制了他的自由,但也给了他安宁,而这对此时的他来说已经足够。
一个幽灵般的身影蹑手蹑脚的来到牢房外,向里面安睡的杨牧云投去一瞥后,便转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