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耽搁的话,那晚上便回鞑子大营歇息吧。”冷一飞说着一挑帐帷,走了出去。
“牧云......”林媚儿一脸担忧的向杨牧云看去。
“我没事,”杨牧云支撑着想要站起,被林媚儿扶住,“冷兄说的没错,再耽搁的话就会被鞑子发觉,到时所有的路都被封死,那就只能重新成为阶下囚了,”侧目看着她,“元琪儿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们必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赶回关内。”
“那你的伤......”
“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杨牧云转向冷一飞去后依旧飘动的帐帷,“他的伤其实比我还重,他能撑得住,我也能!”
几百人的队伍很快重新集合了起来,迅速向西开拔,或许是上天也不眷顾这支小队伍,在他们行进的时候下起了大雪。大地很快就变得白茫茫一片,再加上暗下来的天色,方向也不太好分辨了。
于谦、杨牧云还有一些伤兵身上都裹上了一层厚毡,趴在马背上任其颠簸前进。
冷一飞骑在马上,冷峻而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前方,他依然是一身劲装,没有多披一件衣物,他喜欢这寒冷的气息,这气息很符合他的性格。
林媚儿策马驰至他身边,看了看他,问道:“师兄,我们从这个方向走需要多久才能到达关内?”
“不知道,”冷一飞瞥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如果想要避开他们追踪,我们或许要绕远一些。”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忧色,又加了一句,“他没有那么脆弱,只不过不习惯北地寒冷的天气而已。多走一阵,也就好了。”
“嗯。”林媚儿忍不住回首看了马背上的杨牧云一眼,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厚毡,身子做直了些,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强打起了些精神。
“他身上有那么多伤......”她喃喃道。
“我身上的伤比他更多,”冷一飞说道:“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在乎身上这点儿伤疤的。”
“......”林媚儿不说话了。
“说起来也真是有趣,”冷一飞目视前方,嘴角微微一勾,“数月前在庐州时,你恨不得要杀了他,如今,你却又这么关心他,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当时还是师兄你拦的我,”林媚儿睨了他一眼,“不然的话可能我当时真把他杀了。”
“要知道你现在喜欢上了他,当时我决不拦你。”冷一飞说这话时声音加重了些。
“为什么?”林媚儿芳心一跳,有些不解的问道。
“因为喜欢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冷一飞的话音变冷了些,“他有妻子你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不止一个。”
“我知道......”林媚儿脸色一黯,垂下螓首。
“他还在苗地跟两个苗女成了亲,”冷一飞说道:“然后抛下她们就跑了,现在他还有苗女施种在他身上的情蛊,能活多久还不好说。”
“这些你也跟我说过。”林媚儿脸上并未起太大波澜。
冷一飞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在开封时,他跟一位周王府郡主身边的使女牵扯不清,那个使女为了他竟然进京来寻他了......”见她默然不语,接着说道:“他在京师鸣玉坊宝巷胡同有一座外宅,里面安置了一位凤鸣院的花魁,那个女人你也见过的,不是么?”
林媚儿贝齿咬了咬着樱唇,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抬起澄澈的双眸,“你对我说这些作什么?”
“我是要让你知道你喜欢的男人是多么的不堪,”冷一飞侧目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杨牧云,声音冷硬,“你看不上乔子良,说他拈花惹草,可这个人跟乔子良又有什么两样?你喜欢他,值么?”
“他跟乔子良不一样,”林媚儿睁大双眸,开口辩解道:“乔子良把女人视为玩物,别说我,连师父也看不惯他。可牧云他不同,他尊重每一个他所遇见的女人
,就他安置的那个花魁黛羽,他也从未施之一指。苗女将他掳至苗地,逼迫他成亲,他当然要跑。周王府郡主身边的那个使女已入了宫,还做了女官,跟他之间也没了交集......”
“那又怎么样?”冷一飞打断她的话,“他有妻子是真的,你跟着他是准备给他做妾么?”
“这我从来没有想过,”林媚儿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没有逼着他要接纳我,我只是觉得跟着他很开心,这就足够了。至于名分,我也不想奢求......”见冷一飞的脸色变了变,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能跟他在一起多久,跟他一天便感到开心一天。师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在暗暗照顾我,不希望我受委屈,我也想听你的话离开他,可是......可我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冷一飞劝她道,“你要是不狠心,将来一定会后悔。”
“将来的事我不愿去想,”林媚儿说道,“非要我离开他我现在就会后悔。”说着一勒缰绳,让马的步子慢下来,静候杨牧云赶上来。
冷一飞叹息一声,策马向前去了。
“冷兄真识得路么?”杨牧云赶了上来,与林媚儿一起并辔而行。
“你初来塞外草原,自然对这里生疏得紧,”林媚儿冲他一笑,“可我师兄一年中至少有半年是在关外度过的,即使大雪把一切都遮盖住了,他也能刨出一条路来。”
“哦,冷兄真了不起,”杨牧云眼露钦佩之色,“这么冷的天,他身上的伤不轻,就一件单衣,不碍事么?”
“再恶劣的环境如果待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林媚儿说道:“你自幼在江南长大,塞北冬天的寒冷是你无法想象的,有时候雪下数尺厚,能把整个人埋住。我师兄有一次奉命追踪一名武功高强的叛党,一直追出塞外数千里,由秋天追到冬天......终于在一个大湖边追上了那个叛党,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海,因为根本就看不到边,可那海里的水是甜的,入口能喝,一点儿也不咸也不涩。据说那便是汉时苏武牧羊的北海。冬天时北海都封冻了,两人便在北海的冰面上追逐,追着追着,冰面一裂,两人陷到了冰层下,就在冰层下的水里打了起来......”
“后来呢?”杨牧云听得入了迷。
“那个乱党的武功本来是比我师兄高的,可却捱不住冰面下刺骨的寒冷,在头露出冰洞换气时被师兄他一刀杀死。”林媚儿侃侃说道。
“我明白了,”杨牧云若有所思,“有时候输赢靠的不一定是武功,而是恶劣环境下的忍耐力,谁先忍耐不住谁便输了。”
“对了,”林媚儿笑道:“冷师兄是我三个师兄里最能忍的一个,这方面大师兄乔子良也不如他。那个番僧也是输在忍不住先出手,被冷师兄窥出了破绽。”
“幸亏他是你的师兄,没成为我的对手,”杨牧云呼出一口气,“做你冷师兄的对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若你对不起我的话,”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唏......”一句话让杨牧云倒吸一口冷气。
天已全黑,不但雪下得越来越大,而且风越刮越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雪夜行走,对每个人都是很严峻的一个考验。马儿踟蹰不前,很多人从马上下来硬拽硬赶着自己的坐骑向前走。
“大人,”莫不语上来对杨牧云说道:“这风雪太大了,这马都受不了了,还是停下来歇一歇等风雪小一些再走吧?”
“这......”杨牧云迟疑了一下,向冷一飞看去。
“不能停,”冷一飞冷然道:“要知道这样的天气鞑子是不会停下来的,只要歇上一个时辰,那便永远也走不了了。”
“冷护卫说的对,”于谦这时也颤颤巍巍的从马上直起身子,好让自己精神一些,“大家咬牙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我大明的关城。要想战胜鞑子,就要比他们更有忍
耐力,他们能做到的,我们要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我们也要做到,这样才......咳......”话未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一个不稳,差点儿从马上摔下。
“于大人......”杨牧云忙吩咐人上前扶住,“阿列克赛——”他喊了一声。
身材与莫不语一般魁梧高大、金发碧眼的阿列克赛忙大步走上前来。
“你背着于大人走。”杨牧云伸手指了指于谦,比划了一个背的动作。
阿列克赛悟性不低,上前伏低身子把于谦背下马来。
杨牧云点点头,神情颇为满意,对莫不语说道:“你跟他一起的时候,多教教他汉话,这样我使唤起他来也更方便些。”
“大人您说的是,”莫不语看着背负于谦前行的阿列克赛,赞赏道:“这个俄罗斯人不怕冷,一路帮着兄弟们牵马背东西,用他的话说他的老家比这儿冷多了,冬天他们俄罗斯人都是用冰雪来擦身子洗澡的,这点儿风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唔,”杨牧云大感意外,见阿列克赛上身穿一件短衣,两条毛茸茸的粗大膀子露在外面,的确不怕冷。啧啧称奇,“拿冰雪擦身子洗澡,这西方来的人不但长相奇特,连习惯也大异于常人。”
“传我的命令,”杨牧云对莫不语说道:“除了伤重者外,所有人下马,牵马前行。违令者......”他瞟了一眼阿列克赛,“扒光他衣服,用冰雪涂抹他全身。然后绑在马尾巴后拖着走。”
“是。”莫不语大声应了一声,大踏步去了。
“我若不下马,你是不是也......”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俏脸不禁一红。
“你是女人,当然不用跟男人一样。”杨牧云说着解下身上厚毡,翻身下马。
“喂,你的伤还没好。”林媚儿一急,跳下马来,嗔道:“你是伤重者,下马作什么?”
“我是这里最高统兵官,”杨牧云说道:“几百号兄弟都看着我呢!我若不做出个表率,这队伍便难带了。”舒展眉眼,咬着牙一扯马的缰绳,埋头向前走去。
“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了,”冷一飞转过脸看着林媚儿,冷峻的面孔舒缓了些,“这个男人有点儿意思。”
在雪夜里不知行走了几个时辰,每个人只觉脚下的雪越来越厚,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狂风夹杂着雪片打在脸上,仿佛刀割一样生疼。
“大人,”莫不语过来对杨牧云说道:“有十几个弟兄失踪了,要不要派人去找找他们?”
“现在这个境况如何找人?”杨牧云说道:“让兄弟们后面的拉着前面的马尾巴,都跟紧点儿,千万不可私下里乱走。”
“大人,”莫不语迟疑了片刻又道:“有些弟兄实在吃不消了,要不停下歇它半个时辰再走吧?”
“不行,”杨牧云断然道:“本官身上有伤,不也牵马行走么?本官能吃得消,他们为何不能?再有妄言,军法从事。”
“是,大人,”莫不语看看在前面骑马而行的冷一飞,“这路好像不对,那个姓冷的是不是带岔了路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停下来......”
“没那个必要,”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只管跟着他走就是了,你哪儿那么多怪话?敢动摇我军心,小心我把你的头砍下来。”
“是,是,俺不敢,是俺错了。”莫不语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说道:“您让俺干啥俺干啥。”
就在这时,前方远处有几点微弱的光芒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中闪了几下。
“这是......”杨牧云怔了怔,正待眯起眼仔细看时,一匹马迎面驰来。
“报——”马上斥候驰至他面前一跃而下,满脸激动的说道:“禀告大人,前面便是我大明的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