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云注视了一会儿刑部的匾额,正要迈步入内,一个身穿盔甲的校官上前问道:“这位大人,请问您来兵部有何公干?”他见杨牧云身穿一身锦衣卫的五品官服,不敢怠慢,但此人又从未见过,直接放进去又不妥当,便上前问了一句。
“哦,”杨牧云微一拱手,“本官今日是来兵部报到的,还烦请老兄进去通报一声。”
“来兵部报到?”那位校官低声嘟囔了一遍,难以置信的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大人您稍等,下官这就进去通报。”
兵部衙门内堂,兵部尚书邝送走了户部尚书刘中敷后,突然有人禀报兵部左侍郎侯求见,邝面容一凛,忙道:“快请他进来。”
一个年约五旬,豹眼长须的红袍官员匆匆走了进来。
“廷玉,看你行止如此匆忙,莫非有何要事?”邝问道。
“大人难道忘了,”侯正色道:“五万神机营官兵已整装待发,下官是特来向大人辞行的。”
“哦,”邝恍然道,“看老夫这记性,”一挥手说道:“廷玉,请坐!”
“大人莫非还有什么事需要嘱托么?”侯边说边坐了下来。
“一言难尽,”邝长叹一声,“如今北境的虏患逾加深重,而皇上还不断将京营精锐调往云南,京师的防务堪危啊!”
“大人所虑极是,”侯也说道:“奈何皇上所定战略是先南后北,待麓川之乱彻底平定后,再将精锐调回北境。”
“但老夫恐怕不等西南之乱抵定,北方的胡骑就已进抵京师了。”邝苦笑道。
“大人,”侯见邝一脸沉重的样子,“北境的虏患真的深重到如此地步了么?”
“廷玉,”邝深深注视了他一眼,“蒙古瓦剌部首领也先兵锋直指兀良哈三卫,朵颜卫乃儿不花,泰宁卫达子歹歹都受其掳掠,人畜损失甚重,连建州三卫都督李满柱,察董山都被其兵威所慑。大同参将都督佥事石亨也上奏说也先并吞诸部其势日盛,他日必来犯边,正加紧整顿兵备。凡以上种种,皆不是空穴来风啊!”
“大人可有应对之策?”侯问道。
“老夫若有,就不会如此彷徨了。”邝无奈道。
“可下官这边也无更好的办法,”侯皱着眉头说道:“况且下官现在就要随军南下云南参赞军务,恐帮不了大人您什么。”
“廷玉,”邝拈着胡须说道:“现兵部事务日益繁重,右侍郎李又不幸卒于任上,老夫身边乏人呐,你不如暂且留下,待于谦进京后再行南下,你看如何?”
“这......”侯面有难色,“大军整装待发,又如何说停便停呢?”
“京营的军队,不妨先行南下,廷玉你就暂留兵部,老夫回来给皇上上个折子即可,你不必多虑。”邝说道。
“那下官谨听大人令嘱。”
两人正说着,只见守门校官匆匆进来禀告道:“尚书大人......”看了一眼侯欲言又止。
“侯大人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邝说道。
“是,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守门校官说道:“有位锦衣卫军官来我们兵部说是来报到的。”
“锦衣卫军官来我们兵部报到?”侯不明所以,看向了邝。
邝拈须笑道:“老夫还以为他会过一两日才来,没想到刚出了皇宫就直奔这里了。”对守门校官说道:“你领着他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陆裕林那里,由陆郎中来安置吧!”
“是,尚书大人。”守门校官闻听后便退了下去。
“怎么锦衣卫把人都派到我兵部来了?”侯不解的问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邝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此人既然好谈兵事,就让他去那里好好参谋策划一番,也不枉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那大人将他
派至那里,合适么?”侯不明白邝为何如此安排。
“这又有什么不合适的?”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兵部职方清吏司的职责主要是统筹谋划,最是能锻炼人,皇上看中的人如何能等闲视之。”
“可他做不来怎么办?”侯不可思议的说道:“在那里做事很辛苦,责任风险又大,而且还没什么油水。他一个锦衣卫军官能受得了那个罪?”
“受得了受不了可就不是老夫所能管得来的,”邝的一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做不来的话就滚回他的锦衣卫北司去,老夫早就受够了他们,没理由再在自己的衙门里养个内贼。”
“大人,您这边请”守门校官满脸堆笑的在前引路,“尚书大人正忙,让下官先领着大人去见一下兵部职方清吏司的陆郎中。”
“有劳了,”杨牧云笑了笑,“兵部职方清吏司那里缺个主事么?”
“兵部的每个司固定配备两个主事,”守门校官说道:“兵部职方清吏司是兵部最繁忙的一个职司,两个主事早已不敷使用,陆郎中一直向尚书大人请求再配一位主事,谁知大人您就来了。”
“哦?”杨牧云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的道:“看来我来的是真巧。”
“那是,”守门校官看了他一眼,“陆大人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陆裕林年约四十,长得比较富态,圆圆的一张脸上长着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他见了杨牧云的确显得很高兴,只不过他笑得跟哭差不了多少。
“杨......杨大人,你请坐。”陆裕林破天荒的没在他的签押房里摆官架子,反而对杨牧云客客气气的。
“不敢,陆大人,下官站着就好。”杨牧云不敢托大,陆裕林陆郎中毕竟是他的直管上司。
他上前几步,将皇上下的圣旨恭恭敬敬的递到陆裕林面前,便躬身退了下去。
陆裕林展开细细看了一番,满脸堆笑的对杨牧云说道:“不知杨大人为何要来我兵部呢?”
“下官在开封参加乡试的时候,写了一篇关于我大明的固边策论,皇上见了大为赞赏,便赐下官同进士出身,并委派下官来兵部做一名主事。”杨牧云解释道。
“哦,杨大人还参加过乡试,”陆裕林点点头,随即说道:“杨大人既然来我兵部,本官也不瞒你,我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公务繁多,做事比较清苦,还没什么油水,不知杨大人对此有什么意见?”
“下官奉皇命而来,为的是报效朝廷,大人如有所命,下官任由安置,绝无怨言。”杨牧云拱手说道。
“很好很好,杨大人年轻有为,本官很是欣赏,”陆裕林眼角向后一瞥,“来人呐!”
“大人!”一名书吏从他身后转出来躬身说道。
“带杨大人去他办公的地方,跟黄主事和赵主事他们认识认识,从今天起他们就在一起办理公务了。”陆裕林说道。
“是,”那名书吏来到杨牧云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杨大人,请”
看着杨牧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陆裕林方才长吁了一口气。
“陆大人,”一位身穿从五品青色官袍的官员走了进来,“听说你一直向尚书大人要的主事已经派过来了。”
陆裕林一看,是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松了一口气,“运铎,是你,你方才去哪里了?”
“侍郎大人要去云南参赞军务,我去向他送军图了。”谷运铎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茶水。
“派是派过来了,可是......”说着连连摇头。
“怎么,对派来的人不满意?”谷运铎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是不满
意,而是伺候不起呀!”陆裕林愁眉苦脸的说道:“你知道派来我司的人是什么身份么?是一位锦衣卫北司的堂堂正五品千户,跟我的品阶一样,你说,让我怎么安置这位大爷?”
“哦?”谷运铎放下茶碗,坐直了身子说道:“锦衣卫什么时候对我们兵部职方清吏司产生兴趣了?这里可是个清水衙门,可没什么孝敬!”
“这可是皇上亲自任命的,”陆裕林在房中踱了几步,抬头看了一眼谷运铎,“你说,皇上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皇上对我们兵部不放心,派一名锦衣卫来监视咱们?”谷运铎思忖道。
“我们这里有什么好监视的,”陆裕林想不出个所以然,遂跺了跺脚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都小心些办差也就是了。”
那名书吏将杨牧云领至一间很大的公务房中,这里案牍堆积如山,许多书吏在这里进进出出,房中的大堂上是一座巨大的沙盘,沙盘上绘制的是整个大明的万里江山版图,杨牧云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上面三川河流城池道路绘制得无一不细,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房中靠里是用木板隔开的两间板壁房,一间房里是一名年约五旬的老者,另一间房里是一名年约三旬的中年人,他们都头戴双翅纱帽,身穿正六品青色官服,低头提笔忙着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位是黄善亭黄主事。”那名书吏一指那名五旬老者。
“......”
“那位是赵炫明赵主事。”那名书吏又一指那名年约三旬的中年人。
“......”
“黄主事,赵主事,”那名书吏抬高了声调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杨牧云杨主事。”说着转向杨牧云。
黄善亭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登时眼皮就耷拉了下来,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杨主事,真是年轻有为呐!不知你中的是哪一年的恩科呀?”
“牧云惭愧,”杨牧云拱手一礼,“晚辈只参加过乡试,皇上赐我同进士出身。”
赵炫明嗤的一笑,“难怪,杨主事如此年少,来这里真是难为你了,这往来的公文浩如烟海,如胸中文墨不深的话,恐怕看起来都是很费劲的。”
“牧云见识浅陋,”杨牧云听了他二人的嘲讽,也不生气,依然毕恭毕敬的说道:“还请二位前辈多多提携!”
“提携说不上,”黄善亭一挥手,招来身边一位书吏,“去,搬一套桌椅去外间,以作杨主事办公之用。”然后看着杨牧云嘴角一撇,“待会儿上来一些公文你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老夫和赵主事。”
“多谢两位前辈。”杨牧云向着他们深深一躬。
待杨牧云坐定后,就真的感到有些目瞪口呆了,才屁大一会儿工夫,眼前就摞了两堆半人高的公文。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自打他进入官场以来,做的是锦衣卫侦缉办案的公干,无非是打打杀杀,缉拿查办。坐在公堂上办理如此之多的公文,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虽然自己是读书人出身,可如此之大的审阅量,还是让他感到心中有些发毛。
杨牧云翻阅了一些公文,原来上面写的全是跟军事有关的一些情报信息。例如蒙古的哪个部落移动到了大明边境的哪个位置,云南思机发的党羽涓孟车等复聚夷人作乱,大同参将都指挥使马义和都指挥佥事田忠遣夜不收觇虏,境外猝遇虏被杀败一事......
杨牧云看了只觉头大如斗,不知这些公文信息要如何处理,便过去问黄主事和赵主事应如何处理。黄赵二人只轻描淡写的对他说道,拣公文中的重要信息撰写下来整理好并及时上报即可,但如果遗漏了重要军情以致军事决策失误,是要被判刑律的。说得杨牧云背后凉飕飕的,这么多的公文,光看就能把人累个半死,还要撰写下来并及时上报,真是太难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