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看着他径直往卧室里走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毛巾扔到他头上,夏宇光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顶着条毛巾直愣愣地继续往前走。叶紫笑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帮他擦干头上的水珠,一路随他进了卧室。
夏宇光走到一旁的矮桌前,从上面摆着的七个娃娃中挑了一个,抱着乖巧的上了床,闭上了双眼。
“头发还没干呢!”叶紫有些苦恼说道。他闭着眼,呼吸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出去到自己房间拿了一个吹风机,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把他的头发吹干,洗发水的香味被温热的风烘散开来,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从这天开始,叶紫介入了他的生命之中,仿佛一条孤单的直线旁突然出现了一条平行线,不远离,也不靠近。
在自闭症患者中,夏宇光算是症状比较轻微的那一种,他不会因为有陌生人出现在他生活中而狂躁不安,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他会说话,虽然都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会选择性的对你的询问给出反馈,虽然那反馈只是抬头看你一眼。他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生物钟精准得仿佛定了时。他就这样按照自己的轨迹安静地生活着,生活也就按照他的轨迹安静地继续。
他能感知到这个世界,却把自己的世界全讲给了花花草草听。
他们是他的朋友,不会离开、不会厌烦、不会口出恶言、不会伤害他的朋友。
在叶紫出现了半个月后,夏宇光学会了在洗澡完后留在客厅里,等着她把他的头发吹干。
一个月后,他学会了在叶紫朝他伸出手时郑重的牵住她的手。
两个月后,他学会了在上床前闭上双眼,等着她在额头落下一个吻,然后挥挥手当做晚安。
只是,他还是没有对她说过话。他跟花说话,跟草说话,却不和她说话。他自有一个小世界,叶紫就像他世界里的npc,她的出现代表着食物、代表着暖风、代表着安眠,也只是代表着这些。
叶紫有时候甚至会对自己是否能完成任务产生怀疑。
春天来了,夏宇光花盆里枯死的花依旧没有复活的迹象,却长出了几颗小小的蒲公英。这一天,叶紫照常蹲在他身前叫他去吃饭,虽说他到了时间会准时地坐到餐桌前,叶紫却仍然希望能参与到他每天的生活当中,把自己的出现营造成他另一种习惯。
她站起身准备往里走的时候,却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拽住了她的衣摆,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他灿如星辰的双眸直直看过来。叶紫竟然有些激动,他骨节分明的手半抓不抓的,似乎随时准备放开。
这应该是他首次表露出想要主动交流的意向,叶紫眨了眨眼,瞬间笑开了,“怎么了?”
“花。”他的声音第一次对着她响起,有些低沉,有些嘶哑,在她心里奏出美妙的琴音。
“那是蒲公英。”
“花。”
“嗯,知道了,有新的朋友跑到家里来了。”
“花。”
“去吃饭吧!”叶紫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吃了饭再来认识新朋友,到时候记得跟它自我介绍,就像我上次那样。”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此时却歪着头看着她,宛如一个稚嫩的孩童,“叶……紫……”
他突然开了口。
叶紫愣了愣,笑着应了一声,“嗯,做什么?”
夏宇光望着她,忽然绽放了一个笑容,比春天的微风更和煦,比夏日的阳光更灿烂。“叶紫。”他重复了一遍,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叶紫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高兴,就因为一株不在计划中的蒲公英吗?
等吃完了饭,夏宇光果然坐到了花盆前,小声地和那株蒲公英说着话。叶紫远远地听到他在介绍自己的名字,“夏宇光,我叫夏宇光。”
“你这样说的话它会不知道是哪几个字的,你应该这样说,夏天的夏,宇宙的宇,光芒的光。”
他并没有侧过头来看她,却顺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夏天的夏,宇宙的宇,光芒的光。”
叶紫突然觉得,因为一株蒲公英,他的世界也骤然变成了春天。
能交到一个新朋友,真好。
接下来的几天,是叶紫记忆中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仿佛把几朵小小的蒲公英当成了上天给他的赠礼,小心翼翼的,受宠若惊的,认识着新朋友。
只是,这种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是轻柔的一缕微风,一朵蒲公英就颤抖着随风飘散,在他面前飞得越来越远,很快消失不见。夏宇光愣愣地坐在原地,慢慢的,捏紧双手,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叶紫站在他身后,几乎以为他在流泪,可是走到他身边,却发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眼神涣散而空洞。
“夏宇光。”她下意识叫了他的名字。
他这样静静地看了许久,终于坐下来,花盆里还剩下两朵蒲公英,其中一朵已经缺了一个角。他把板凳朝外小小地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伸出双手护在花盆四周,勾着头盯着它看。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叶紫仍然记得他那时的眼神。悲伤的、不舍的、空洞的、认命的眼神。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没有哭闹,也没有告别。
叶紫捂住胸口,觉得心里酸涩得不像话。她陡然坐起身,在黑暗的房间里打开了手机。
第二天,她蹲在夏宇光身前和他道别,“我要出去买些东西,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他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
叶紫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我不会离开太久,会在你晚饭之前回来。”纵然没有回应,她却依然跟他交代每一件该交代的事,说每一句该说的话。
她果然很快回来,给他带了一块非常精致的小蛋糕。在晚饭的过程中,夏宇光的眼神时不时地瞥过来,却并未开口说要吃。
直到他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叶紫才把那块小蛋糕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他原本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勺子,见盘子里又多了食物,便重新拿起汤匙挖着蛋糕小口小口吃得一干二净。
上楼的时候,叶紫见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顿时失笑,在夏宇光的世界准则里,只有把食物放在他面前的碗碟里他才会去吃它,而只要是他面前碗碟里的东西,他总会吃得一干二净。
原来,蛋糕还是买大了一点!叶紫捏住他的手帮他揉了揉肚子,等到下一次,她就知道该买多少寸的蛋糕才最合适了。
轻轻地在夏宇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叶紫走到门口对他挥挥手,“晚安。”
夏宇光也举起手臂一丝不苟的挥手。
叶紫站在原地,突然不想把这扇门就这样合上。他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半晌,叶紫无奈地笑了起来,“睡吧,晚安。”
夏宇光举起手重新挥了挥。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关上门,他是不会上床睡觉的。这不是她用了好几个月才让他养成的习惯吗?为什么今天突然想打破他生活中的规则了呢?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朵还未开放的蒲公英,这是她从外面摘回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养开。她把它穴在水里,等着它绽放。
两天后,它变成了一朵洁白饱满的蒲公英。叶紫拆掉扭蛋里的娃娃,把树脂和催化剂混合后倒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蒲公英压进混合液里。每一个步骤都很顺利,她一次成功。
等到树脂凝固,蒲公英就永远绽放在了水晶球里,不会枯萎,也不会随风飘散。
叶紫在第二天吃完午饭把蒲公英球送给了他,她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我给你的朋友做了个新家,以后你可以随时跟它说话。”她拉起他的手,把蒲公英球放在他的掌心,“如果想要它永远都能陪着你,你就要好好保护它,知道吗?”
夏宇光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掌心里的东西,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仿佛映下了整个世界的咤紫嫣红。
“我会,保护好,保护好,保护……”他碎碎念的重复着,声音坚定而执着,又重新抬起眼,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叶紫。”
……
“叶紫?”
脑海里略带询问的声音骤然响起,叶紫猛地回过神来,手指在控制台上几个操作,这才笑着应道,“已经把传到你脑海里了”她看了看那边的情况,幸灾乐祸道,“看样子情况不是很乐观啊!”
又同自己负责的组员打趣了几句,她闲了下来,不可避免地再次沉浸到了年代久远的记忆里。她已经不记得当初给夏宇光做蒲公英球时的心情了,可是却依然记得他如同瞬间花开般的笑容,和他小声却快乐的一句“叶紫”。
还真是把它保护得很好啊,穿越了一个世界,还美好得一如当初。
还有那双洒满了星光的双眸,也美好得一如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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