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的旅途几乎是板上钉钉。在帝都,维塔他们毕竟是客人。而从各个地方掌握而来的情报上看,赫里福德这维塔的小家所在的城市确实已经在斯蒂芬妮的手上处于失控的边缘上,摇摇欲坠。
“哎呀,所以,你究竟是什么想的?”沃芙强行摁住自己想笑的冲动,眼睛不老实的上下打量浑身狼狈的维塔:“还有,要不要跟我讲讲你现在身上哪里最疼,我好给你对症下药?”
维塔皱着眉头,身上是一块青一块黑的伤痕。尽管玛丽莲已经尽力小心,但兴之所至,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和身上分泌的酸液。青色的伤痕是被玛丽莲掐的,而黑色就是那些酸液的杰作了。
而最先看见这身伤痕的就是之后终于冷静下来的玛丽莲,那时,她只是眼睛闪烁了几下,便抓起被子随便在她自己身上一裹,冲出了房间。把维塔一个人留下,而外面甚至还传来奥罗拉被她一把掳走的惊呼声。
……是自己表现的不够好吗?维塔叹气,他原本还想跟许久不见的玛丽莲坦诚聊聊的。可没想到这次似乎非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又在互相之间横生了一道阻碍?
想到这,维塔瞪了眼在一边抱着一团脐带,安静坐着,靠着墙面的艾比。小姑娘眼神还有些迷离,连呼吸似乎都因为满足而显得平静又舒缓。
她是从小在培养皿中泡大的人造人,对痛苦的耐受力远胜常人。所以,无论是玛丽莲控制不住的力量,还是腐蚀性的酸液所造成的痛苦,对艾比来说都是毛毛雨。她反而能摒弃干扰,全身心投入这最棒的欢愉中。
或许艾比是这次三个当事人中最开心的那个也说不定。
……
被掳走的感觉十分糟糕,奥罗兰年轻时有过类似的经历:在街上放松了警惕,便被之前得罪过的帮派混混用麻袋一把罩住,丢进马车中,在车厢中翻腾着忍受拳打脚踢,等待最终到达某个隐蔽的目的地。
而被玛丽莲肩膀扛住的感觉与这不遑多让。倒是让奥罗拉有种异样的怀念。等到摇晃的感觉终于平复,她被玛丽莲放在一个漆黑房间的软凳之上,便是第一时间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呀!抱歉……”玛丽莲慌上加慌,想要帮奥罗拉捶背,但又怕自己忙乱间下手太重,一时间抬起的手收回不是,继续伸出也不是。
“没……没事,”奥罗拉勉强调整好呼吸,抬眼看了看在昏暗中手忙脚乱的玛丽莲,觉得有些好笑,赶紧摆摆手:“玛丽,先去穿件衣服,然后再把这的灯点上。”
“噢!”
奥罗拉的话让玛丽莲一下子找找回了心神,她左望右望,发觉这里似乎是帝都医院的某个职工宿舍。跑去拉开柜子,只有几身白色的护士服。
匆匆把这护士服拿出,乱糟糟的穿上。又思考片刻,玛丽莲在刚刚裹着的旧衣服和床单中,寻找到了一个什么物件,揣进怀里。然后,又点上蜡烛,她才心虚的拉上了窗帘,硬是在大中午弄出了秉烛夜谈的感觉。
做完这些,玛丽莲才缓缓踱到奥罗拉跟前,坐下。沉默了一阵,才如同试探般开口:“奥罗拉,那个……你知道我……我和维塔他,他……”
当然知道,奥罗拉只是面上挂着微笑,在心底回答。你俩的动静如此之大,连丁妮生和她的女仆长都配合的把这层楼清空留给你们。而自己也只是因为担心艾比才留在这里,否则,谁又有闲情逸致来偷听你们的事?
奥罗拉心中叹气,又借着烛光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玛丽莲。小女孩般的六神无主在她脸上纤毫毕现,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当日在万恩浦洛,站在那些堆成小山般的尸体上,迎着月光娇笑的人也是她。
真的有些恍如隔世,奥罗拉感叹,同时开口:“所以,玛丽,你是在烦恼些什么?”
“我,那个……”玛丽莲双手的食指紧贴在一起,环绕旋转:“就是……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就……”
就什么?奥罗拉很想这么问,但这问题可能把本就混乱的玛丽莲再度逼急,只能委婉的换个能让她冷静下来的话题:“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没准备好?”
玛丽莲有些张口结舌,而奥罗拉只能替她想了一个缘由:“是觉得和维塔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一步程度?”
这次事的起因有很大程度是艾比的恶作剧,奥罗拉是大概知道的。
“不是,”玛丽莲毫不犹豫的摇头:“我早就想通啦!我和他的那个约定,分明就是互相把命交到对方手上了。就连教堂里那些……那些新人的誓词都没有这样的……”
”哼?”奥罗拉点头,忽然出声打断:“那是因为维塔的身体状况有些不妙,你们相互陪伴的时间不会很长了?”
玛丽莲“嘭”的一拍扶手,坐起,对奥罗拉怒目而视。
“你看,”奥罗拉却是摊手:“既然不是,你又在别扭些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玛丽莲大声,却在之后声调又细若蚊蝇,缓缓坐下:“我……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太快?”奥罗拉眨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对!太快了!”玛丽莲又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木头碎裂的声音不住传来:“我刚刚也说了,我也只是刚刚想通,还没来得及根维塔说,更没有听到他的答复,就,就这样……哪有先这样,然后我再说,再等他答复的道理……”
什么这样那样的,奥罗拉听得有些头晕,但也大致理解了玛丽莲彷徨的原因。
奥罗拉心中的笑声愈发的大。确实,有些事情应该先定下名分以后再做,但看你们俩一个一个宁愿看着对方的睡相傻笑整夜,却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的样子,恐怕等到某人彻底死掉都不会有结果吧?
莫名的有些烦躁,也觉得自己在眼前这凶暴女人的面前似乎终于找回了一路来帝都而被丢掉的面子。奥罗拉不由得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却在此时,眼睛忽然一亮。
因为她看见这间只点着一盏蜡烛,就被窗帘遮蔽的严严实实的房间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维塔在外面探头探脑:“打扰到你们了吗?”
听到维塔声音的那一刻,玛丽莲又捂住了脸,耳尖发红。
奥罗拉也是想通了,自己干嘛要掺和进你俩的事?所以,她只是站起,拍了拍玛丽莲的肩膀,然后在觉得自己被掳到这里来着实有些亏的微妙感觉中,离开房间,与维塔擦肩而过。
维塔进入,门关上。而奥罗拉又分明看见沃芙和艾比齐齐对维塔竖了个大拇指。
……
维塔来到玛丽莲面前,坐下。她还是捂着脸,交流可能有些困难。但没办法,有些事情总得自己先开口的。
斟酌了一下语句,维塔终于开口:“玛丽,这好像是我养病以来,我们头一次相互都清醒时的碰面。”
“……”
“刚刚那件事,是艾比的恶作剧没错。但……”维塔抓了抓头:“唉,先不说这个。”
“……”玛丽莲的脸在她的双手中埋得更深了一些。
“只是,我很抱歉。这段时间我其实也是一直在逃避,”维塔眨了眨眼睛,忽然失笑,摇了摇手中的脐带:“如你所见,没有艾比,我已经失控了。而这明显不是长久之计,艾比的负担在一点一点的加大,我每天恍惚的时候也越来越长。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玛丽莲的耳朵又动了动。然后,却是用埋在手心中的嘴唇,瓮声瓮气的吐出一句话:
“我不在乎。”
维塔也愣了愣。
然后,他忽然站起,向玛丽莲背对,看着几乎只能透出一丝光线的窗帘,也是如玛丽莲一样的瓮声瓮气:“接下来,我打算回赫里福德。安德鲁和瑟薇他们在骑士团和教会待了这么久,应该也有对抗污染的方法了。所以,我打算向他们介绍一下你,怎么样?”
玛丽莲沉默一阵。
然后,深埋在手中的脸终于抬起,向上瞥了一眼维塔,忽然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了刚刚从旧衣服里寻到的物件,向维塔递出,说道:“给。”
维塔接过,是个灰色刺猬样子的小小荷包。
“这,这是我自己做的针线活,”玛丽莲手指又缠绕起她的银白头发:“现在我身上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就……就只有这个,送给你。以后再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用,我很喜欢。”维塔把荷包收好,却觉得此时此刻,在昏暗房间中,手指弯着她银白头发的玛丽莲比自己回忆中的还要漂亮。
这时,维塔才惊觉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也往前伸,摸到了玛丽莲的头,感受着她头发的光滑与柔软。
他们的视线再一次相对。
似乎无需多言,维塔只是看着她,在心里感叹:
这次是护士服。
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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