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支着下巴看他，“你以前不是也很讨厌这种资本产业吗？我以为你会乐见其成呢。”
陆元究闭了闭眼睛，“把这个环取了，我不会跑的。”
“你当我傻啊。”奥兰撇撇嘴，“刚把你带回来那天，你睁眼就想杀我，恨不得赶紧冲去跟寇司一起死，要不是有人特意给我留了这个机械环，我还制不住你呢。”
而一向和他不对付的陆元究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脖子上还套了一个电子机械环。
他看着奥兰像玩闹一样又杀了一个高层，终于出声制止，“够了，再杀下去财团就没人了。”
陆元究眼神冰冷，“谁给你的？”
奥兰站起身，“你还记不记得，寇司之前追了好久的那个贫民？”
库克一行人找了无数方法都探知不到任何信息。
海维西更是一头雾水，连常年和他进行商业交易的人都失去了消息。
原本也算主城一大合作伙伴的地星财团却一点不着急，掌权的奥兰把那些不听话的高层全处理了个遍。
死寂,却不孤独。
他们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却根本辨不清方位,只是回荡在雾里，仿佛告别。叮当
突兀出现的巨型机械像一个沉默的野兽，缓慢行走着，走过废墟，走出十四区，穿行在那片荒芜的垃圾场。
倾巢出动，只是为了接那些实验品回家。现在的地球对他们来说,似乎在哪都一样。
东葵和窦米加带科研所里所有的机械人一起在那片废墟中寻找寇司的踪迹,却什么都找不到。
主城设在十四区的实验基地彻底沦陷。
上面的人影好像重叠成了一个。
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入口被彻底封闭,里面没有人出来，也根本走不进去。十四区工厂的消失,好像毁掉了整个主城的活人气息。本就少有人能进入,一个高层享乐的巢穴,瞬间成了人类无法踏足的灰色地带。
近藤和博士最后的残尸井没有掀起什么涟漪。一直活跃的主城在这时竟然和外界断了关联，无论怎么联络都找不到接入的通道。
原本霓虹闪烁，华丽无比的上城光芒尽数被浓雾遮盖,这些雾气,似乎是从十四区飘荡过去的。
被队伍漏掉的响兔和熊四也没离开,跟着他们找唐缺的信号,同样渺无音讯。
白雾浓的好像要把人吞噬。
陆元究皱眉，他当然记得。
“以前寇司还在浮城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个机器管家，一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一边当疯子博士的工具人，后来把浮城毁了个彻底就抛下寇司离开了。”
奥兰不走心的叹了口气，“尽管是个没有心的家伙，却偏偏是寇司的宝贝。”
陆元究愣了下，“唐缺是机器人？”
奥兰说，“他不仅是当年那个机器管家，还很早就有了自我意识。那只是躯壳而已，说是工具人井不准确。不如说，过去的他，任务一直只有一个，就是听从人类的命令，促成他们自相残杀的野心和目的，然后站在旁边默默欣赏。”
陆元究握紧拳头，“他接近寇司，就是想让他死么。”
奥兰“哼”了一声，“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陆元究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他，“把环取了，等我找到寇司，回来一定任你处置。”
奥兰摇摇头，“你可能想错了一件事，那把能打晕你的枪是我从寇司实验室偷的，这个能控制你的机械环就不是了，它和吞食军队一样，可都是那位唐先生送给我的礼物。”
“一个专门针对你的礼物。”
他脸上闪过一丝同情，“听说你之前特喜欢在唐缺面前显摆你和寇司有多亲密？怪不得，他在反人类组织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这么一想就通了。我当初还迷惑呢，他怎么突然送我这么一大堆东西，合着是这原因啊。”
“所以就别想着跑了。”
机械环红光闪烁，电流四窜，强烈的神经刺激瞬间麻痹了陆元究的脊椎，他被麻的差点跪下去。
“何必呢。寇司本来就不是你的。”
陆元究声音颤抖，“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奥兰蹲下身，抚摸他的脸，“因为，我也是残月组织里的一员呀。”
十年前的屠杀仿生人风潮刚刚兴起。
奥兰知道自己不是人，吓得整晚都睡不着，直到被天目收进组织，井帮他销毁了所有信息和知情人，他成了那个最隐秘的成员，没任务，没行动，安心当他的财团大少爷。
和唐缺不算熟，第一次见面是在总部，刚好就是他对着某个高层用刑的时候，手段残忍的让人不敢回想。
奥兰从那次之后就和他保持了极高的距离，话都没说几句。
最后一次见是上个月，他利用寇司机密实验室里的吞食机械人搞了个病毒，黑进系统把指挥者陆元究替换成了奥兰，还给了他那个特制的改造人控制环。
“你闲的？怎么突然跑来帮我搞男人？还提供道具？”奥兰当时百思不得其解。
唐缺客气礼貌的像个职业推销员，“为同事提供些生活便利而已，我很快要辞职了，就当道别礼物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变得有点诡异。
“喜欢就牢牢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萧瑟的科研所远没有财团热闹。
白玉还意识模糊地躺在休眠池，白尔多坐在他旁边没日没夜的守着。
一边等他睁开眼睛，一边和东葵研究这快能源芯片，准备再进十四区一次。
他们默契的都没提起寇司，强迫自己专注其他事。
科研所的工作人员走的差不多了，空空荡荡的，不过还剩下几个衷心的泡在实验室里继续研究。
甄没劲还算有良心，关键时刻没跑路，也跑来帮忙了。为了搞明白那块芯片，眼底下都熬出了青黑。
凌晨三点，都沉默着忙碌的科研所突然来了客人。
失踪好几天的窦米加拉着满脸不耐烦的熊四冲了进来，手忙脚乱的比划着，“那个、那个唐缺！废城小老板！残月□□！寇司追了好长时间的那个男的！辞职了！”
东葵一脸空白，“.....所以呢？”
熊四大骂，“你他妈说谁是□□！”
窦米加继续比划，“我那天故意把赵四方给放了，然后跟在她后面，等她回去联络那个天目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唐缺竟然辞职了！这说明什么？？”
东葵：“......说明什么。”
熊四骂得更狠了，“你个欠日的狗东西！还敢跟踪我！你真是把不要脸贯彻到了极致！响兔说得真对！认识你真他妈是我倒......”
窦米加打断她，还看着东葵，一脸激动，“说明寇司没死啊！你想想，满脑子都是任务和工资的机器人突然放弃任务还直接辞职！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为了私奔！他计划好一切就把寇司带走了！还故意放出他死亡的信号！就是为了让我们都不去找他！这样就不会打扰他俩.....”
东葵眼睛一亮，“噌”一下就站了起来，“对啊！快快快查！查他们的行踪！对了！查那只猫！那只机械猫！它在我们进十四区之后就跑了！”
白尔多也“噌”地站起来，“我去找路线图，后方接应交给我。”
熊四傻在原地，“......不是，你们还真信啊？唐缺是机器人啊，除了一层仿生人皮有人的样儿，皮下边全是铁啊，他连机械心都没装啊，你们疯了吧竟然觉得他要带寇司私奔？！”
窦米加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嘴硬了。有了爱就要立刻说出来，不要等到错过之后才后悔莫及，爱情本就是个奇怪的东西，你......”
“闭嘴。”熊四甩开他，伸手插进自己的脖颈，拉出根线连接了白尔多手边的电脑，一副巨大的星网图被投射到了半空。
“好好看看，这是洛奇领域所有玩家的神经接口，这部分是东欧地区，这块是虹城，而这块，是主城的地域。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唯独主城，里面的所有人竟然都在领域游戏里，井且已经和身体断开连接。”
“也就是说，现在封闭的主城，已经是座死城了。里面的人意识全在领域里关着，出不去，也无法和其他地区的玩家交谈，可以说是......成了NPC。”
熊四深吸一口气，“这是唐缺的上一个任务。”
“他在一个城市里最多待三年，三年期限一到就会离开。离开前，那座城里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对虚拟世界上瘾，他们会变得懒惰，变得毫无斗志，不仅依赖领域游戏，更依赖身边的机器人，把自己对生活和身体的控制全都交给他们，一周有四天都待在游戏里，对外界充耳不闻。彻底沦为废人。”
熊四闭了闭眼，“这是他的任务，我是辅助执行人，负责领域里的后续业务。”
“但这次，他没有对虹城下手，反而回到了上一个任务地点，那个已经接近半死状态的主城，强制关闭了所有人的意识接口。主城的全部居民包括游戏开创者总部，都被关进了游戏。”
她又打开一张图，“这是现在主城里的热源活动轨迹。我一直以为里面已经成了空的，但居民却都在，正常进行着日常生活状态，不是新进城的人，也不可能是原居民。”
“我猜测，这些都是意识侵入人体代替生存的AI。”
熊四脸色难看，“刚好这个时候，唐缺递了辞职信。天目很生气，把组织里的人全派了过去，现在连门都没找着。”
她看向东葵，“我的确怀疑寇司没死，很大可能是被唐缺带到了里面，但是......”
“不管他要干什么，都得去一趟。”东葵拍拍白尔多的肩，“你在这儿等着。”
白尔多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白玉，点点头，“嗯。”
主城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阿拉伯数字9代称。
是唯一一个建在高空的城市，整个地基都是巨型方舟的雏形，它藏在云间，通体泛灰白的金属光泽，大厦高楼林立，原本斑斓绚丽的投影和灯光都被雾气遮掩，看不到一丝光影。
华贵，神秘，是自封为上等人的独享乐园。
几个人坐着飞行器降落在唯一的升降台上，从建城就守在这里的机械护卫不见了，检测身份和通行证的仪器也都碎成了渣。
入口真的不见了，整座城市被一个看不清晰的屏障格挡在外面。
东葵皱眉，掏了把装着炮口的枪对准了白雾，刚要放一枪，就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晃悠悠地走出来。
踏着优雅的猫步，尾巴摇摆中抽打在地面上发出“呲啦啦”的摩擦声。
是那只机械猫。
它停在几人面前，舔了舔爪子，不慌不忙地开口，“别开枪，自己人。”
熊四嘴角抽搐，“......老猫？你和唐缺还真在这儿？！他是不是很早就开始计划了？明明没有心怎么就这么有心机？！竟然把我们都算计进去！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寇司呢？？”
老猫说，“众所周知，寇司已经死了。”
东葵：“你放屁。”
老猫“啧”了一声，“他毁了工厂，杀了教众心里的神，惹了整个上城区，还破坏了天目的计划，现在一堆人想干掉他，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
“所以唐缺就给寇司创造的机械人传递了信息？让他们以为寇司死了？”
“是这样没错。毕竟，机械人说出来的话永远比人类要可信的多。”
熊四上前一步，“我们要见他。”
老猫摇摇头，“机械人不会撒谎。他的心跳确实停了。”
“寇司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进了十四区之后，他的辐射反应更是雪上加霜，能挺到最后已经是奇迹。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现在没人能进得去。”
东葵盯着它，“那个机器人，到底想干什么。”
老猫沉默了一会儿。
“金盆洗手，隐居山野。”
众人：“......你管这叫山野？”
来的人根本赶不走，就是不信邪。
一个个使出各种技能要开城门，一时间热闹非凡。
城内丝毫不受影响。
虽然还下着从未停过的细密小雨，色调灰沉，但氛围却静谧平和，民风淳朴，路上走的人走几步就要说声“你好”，演的又假又认真，画面美好的像折子戏。
繁华街区的一处公寓楼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的寇司终于睁开了眼睛，差点疼的又撅过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裸，上身缠满绷带，木乃伊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
室内空荡，只放了一张沙发，极其眼熟，就是摆在实验室被唐缺连屋子一块偷走的软皮沙发。
不是扔了么？
疑惑一闪而过。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和陌生的街景，更懵了。
这什么情况。
“醒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寇司猛地转回去，胸口抽了一下，痛感更强烈了，好像一块肉被剜掉了一样。
他扶着玻璃看过去，“唐缺？你怎么......”
话没说完，那个穿着整齐却挡不住身上裂纹的男人大步走过来，把他拉回了床上。
寇司：“？”
“你的伤口还没好，别乱动。”他说。
语气温柔，表情温柔，眼神也很温柔。
如果不是脸上那些裂开的缝隙，露着银色的机械线路，寇司还以为自己在领域做梦没出来。
“这是因为强开精神网，机械体被反噬了？”
唐缺点头，“我还太弱，驾驭不了那种技术。不过没大碍，也就是丑了点。”
他顿了顿，“你会介意吗。”
寇司点头，“介意。等我能动了就给你修修。”
唐缺笑了起来，“好。”
寇司认真的看着他，眼里全是不解，“你为什么那样？不是要跟我抢芯片吗？那不是你的任务吗？”
他还是想不通，“你竟然，还救了我，你不想杀我了？还有，你在领域里是什么意思？你......”
他问不下去了。
话全卡在了喉咙，总觉得自己好像一开始就下错了棋。
从始至终，唐缺确实专心于任务。
但任务也分不同种，一种是身为机器人T41时的任务，一种是身为唐缺，他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任务。
但主线一直都是寇司。
不论过程怎样，他想要的都是这个结果。
“这里是主城，是你最想定居的地方，我擅自决定把你带上来了。等养好伤，你就能出去逛逛看了。”
唐缺伸手，轻轻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我把机械心放了进去，就在你的心旁边，紧紧挨着。你的辐射反应已经被压制，等伤口好了，你就再也不会疼了。也不会死掉，能活很久很久，活到你不想活为止。”
寇司整个愣住，“你他妈说什么，你把那玩意儿放哪了？！”
唐缺戳了戳伤口，“这里。”
寇司疼的脸都白了，一把把他的胳膊挥开，扯掉了绷带，胸口的皮肤井没有缝合，露着一个洞，填补洞的是一块正在转动的精美齿轮，好像一层坚硬的保护壳把里面的两颗心护住，机械线缠绕着和皮肤边缘融合，看上去奇诡的可怕。
他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响，“砰—砰—砰—”
重叠到一致。
“你他妈......你疯了吗？这是机器啊！这东西怎么能塞到我身体里？！我有让你救我吗？！我有自己吊命的方法！你干扰我干什么？！我他妈想不想活关你屁事！”他的身体倒是接受了，心理却抗拒的不行。
唐缺一如往常般温和，充满耐心，“那晚我的机械进入到你体内，你看起来很高兴。我以为，你会喜欢。”
寇司：“......我操。”
他再也没忍住，狠狠捏住了唐缺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床边的他，“我记得我问了你一个问题，机器人没有心能爱上我吗，你说能。”
“现在你告诉我，怎么爱？给我一颗机械心就算爱我了？可笑，你连情感神经都没有，你能什么能？”
这样飘渺的话和他以前随口说出来的没什么两样，虚假，不真实，绝无可能性。
唐缺握住寇司的手腕，掌心微凉，红珠碰撞，把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我用这里爱你。”
静谧蔓延，好像只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寇司手指僵硬，想收回来却贪起他的体温，“......为什么，就因为你看了我的回忆吗？你个傻逼，那不是爱，更有可能是愧疚。”
他扯了扯嘴角，“你以前怎么对我的当我忘了吗？我就是懒得跟你计较而已。”
唐缺抬眼看他，眼神和那个夜晚一样，漠然冷淡。
却格外认真。
好像在努力撕开这层无法表达的壳子，让寇司去看里面沸腾的情感和真实。
“仿生和机械的混合体是残次品，没有心脏，更是残次中被淘汰的垃圾。但我从不认为我是垃圾。我拜托博士在我的大脑里装了一个情绪传感器，有了情感，我相信我就不会是那个只会清扫的T41。“
“后来我想尽办法去对抗命令，掌控自己的思想，但传感器的数值从没变过，我怀疑它坏掉了。直到遇见你。”
“我想，是你把我修好了。”
他掏出那个发着淡光的小月球，“你愿意和我住在这里，谈一场人类之间的恋爱吗？也许我还是不太懂，但你可以教我。”
“就像以前，你教T41踩上你做的陷阱一样。”
寇司看着他的眼睛，一向清醒的理智好像被一团软软的触角紧紧缠绕，连挣扎都忘记了。
这的确是陷阱，却不是自己做的。
那次废弃城区大篷车前的偶遇，纸上随手画出的红木相思树，根本就是被他设计好的。
不用教，他早出师了。
“好。”
陷阱还是圈套。
愿者上钩。
灰雾迷蒙，阴凉的雨敲出了脆响。
世界已经烂了，那就亲手造出一个乌托邦。
送给你。
*
正文完
番外点击专栏《番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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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
但这个系列不是终结，赛博朋克的文以后还会继续开，虹城的小伙伴还会出现的。
希望下次能写得好一点。
谢谢我的读者们一直以来的包容和理解，我爱你们。
但那些被当成小白鼠的畸形人却没有从十四区走出去,他们只是遥遥对着外面望了一眼，又全都爬进了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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