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低闷的敲门声之后，大门被打开，开门的是刘浩，见到了撑伞站在雨中的郭嘉连忙让开了身位。
“郭大人，快请进，我马上去通报将军！”
郭嘉摆了摆手，都是熟人，犯不着这么麻烦，他来太守府都和回自己家一样，通报什么的太过生分了。
“不必了，杨将军在何处，我自己去寻他！”
刘浩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情，连忙回答到：“将军在书房中和荀先生修习音律。”
琴律吗？也好，郭嘉点了点头，闻其音知其人，此道他也略通一二，且去看看，如果杨勇弹的不好的话，看我怎么嘲笑他。
想着，郭嘉又撑起了伞，走向了杨皓轩的书房。
郭嘉走了片刻，远远的听到了屋里传来了琴音，侧耳倾听，只是听了片刻，便有些恍惚。
那琴音却是恍如山涧泉鸣，空山鸟语，空灵轻盈，让人身至其中难以自拔。
仿佛每一声都能拨动人心一般，让人的心思忍不住的跟着琴音而去，忍不住的去听。
郭嘉当下心中震颤，这弹琴之人在琴律一道，恐怕是自己遥遥不可及的。
“郭大人，将军就在前面的书房里。”见郭嘉呆呆的站在雨中，刘浩小声提醒到。
郭嘉突然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听出了弹琴的人应该是荀彧而不是杨皓轩，想来只有文若兄长这种品性高洁之人才能弹出这种琴音。
郭嘉转过头对着刘浩做出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继续站在屋檐下享受着这个动听的琴音，直到琴声戛然而止。
“皓轩，刚才这样弹，你可是看明白了？”屋中传出来荀彧清朗的声音，证实了郭嘉的猜测。
接着的也是一个清朗的声音，但是还带着几分豪爽：“明白了明白了，我来试试。”
“你可千万不要再乱弹了，若是弹断了弦，我还得修。”荀彧有些无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郭嘉都能脑补出荀彧翻着白眼的表情。
哦？能让文若兄长说出这种话，看来杨皓轩并不擅长音律啊！郭嘉的眼中满是笑意，喝酒喝不过，写诗写不过，终于让他抓住杨皓轩的短处了。
还没等郭嘉回过神来，那屋中又传来了琴音，只不过，这次的琴音可不动听。
若是说，刚才的琴音是空山鸟语般的灵动空濛，那么，现在的琴音，就是摧枯拉朽，天魔乱舞一般的恐怖。
头皮发麻，魔音灌耳，郭嘉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发黑，连忙捂住了耳朵。
这，这样弹琴，简直有辱琴音！！
郭嘉头似快炸了一般，也不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一脚踹开了门，手中的竹伞还在滴着雨水。
“杨勇，你赶快住手！！”
琴音戛然而止，可是里面的场景却是让郭嘉愣在了原地，屋里的三个男人同时抬头看向郭嘉。
荀彧坐在了一个香炉旁，一身带着金丝纹路的黑袍，气质却是轻薄寡淡，手里正抓着那琴身的一角。
站在一旁的王力抱着长剑，双手正捂着耳朵，一脸嫌弃的神色。
杨皓轩穿着一身白袍，显得有些宽大，手中捧着一抱七弦琴，长发随意的扎在脑后，散在肩上，郭嘉一眼看去，竟然觉得原本长相有些阴柔的杨皓轩好像一个绝世美人一样。
郭嘉的喉结抖动了一下，脸色有些涨红，知道自己冲动了，连忙鞠躬行礼：“见过将军，见过文若兄长，见过王统领！”
杨皓轩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连荀彧最早听自己弹琴的时候都想抄起琴砸死自己，王力更是把嫌弃写在了脸上，郭嘉这种性格能做出这种反应，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奉孝，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杨皓轩站起身，笑呵呵招呼着。
荀彧看郭嘉的样子，知道他与杨皓轩有正事要谈，心疼地拿回自己的琴，若是再被杨皓轩这么折磨上几次，恐怕又是要报废了。
“奉孝，你们慢慢谈，我先回去休息了！”
荀彧抱着琴站起身，对杨皓轩和郭嘉二人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书房，王力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离开书房的荀彧，王力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庆幸的神情，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还好郭嘉来的及时，不然以荀彧的修养都快忍不了了。
见郭嘉坐在坐垫上红着脸沉默不语，杨皓轩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失礼而自责，开口询问到。
“奉孝，铁匠铺建好了吗？那个双液淬火法和风箱的用处怎么样？”
杨皓轩知道郭嘉最近一直都在为这些事忙碌着。
郭嘉整顿了一下神色，认真地说到：“嘉此番前来，本就是想告诉将军这些事情都做成了。”
“其次，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杨皓轩脸上挂上了似有似无的笑意，他早就知道了郭嘉肯定会有一天来询问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通过自己的布局，郭嘉一定会知道自己的目的不是做大汉的忠臣良相，否则他就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郭奉孝了。
“想问问题可以，一个问题一坛酒，今日只有清水待客。”说着杨皓轩将一杯清水递给郭嘉。
郭嘉接过了水杯，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杨皓轩在给自己台阶下，几坛酒和主公的推心置腹，孰轻孰重郭嘉还是分的清的。
郭嘉慢慢地说着：“将军开启屯田，铸造兵甲，招募流民，所定下的制度，说出的言论早就超出了人臣该有的本分。”
“所以，郭嘉此次特来问将军。”
郭嘉扭过头，看向杨皓轩，那双眼睛里不闪不避，和刚才那个害羞的人就好像不是一个人一般。
“将军，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咄咄逼人……用这个词用来形容郭嘉现在的气势最适合不过。
杨皓轩却没有生气，现在的郭嘉身上有着一个年轻人都该有的东西，好胜、书生意气。
杨皓轩不动声色地转着杯子，思索了一番，苦笑着说到：“我所求不过是一场太平，并非你心中所想的。”
郭嘉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继续问到：“将军，觉得当下礼乐如何？”
在郭嘉的注视下，杨皓轩沉默了一下，反问到：“先生觉得这世道如何？”
连称呼都变得正经了起来，郭嘉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说，低头思考，似乎想要找出合适的词描述。
战火连天，民不聊生，种种种种多的说不清楚，但无论那个都不足以形容这世道。
杨皓轩看着郭嘉，没等他想下去，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到：“礼乐崩坏。”
四个字，叫郭嘉心中打了个颤，礼乐是为古礼，杨皓轩这四个字可谓是大不敬，但是说的又实在准确。
大汉朝廷看似安稳，却是战乱四起，万族离心，就像一艘四处漏洞的破船，缝缝补补也摆脱不了沉没的命运，如何不是礼乐崩坏？
这如何不是郭嘉想要说却没敢说出口的？
郭嘉欣喜地看着杨皓轩，像是找到了知己，接着问到：“将军觉得养德如何？”
养德……
杨皓轩闭上了眼睛，思索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德行固重，但终是君子之道，大汉，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君子，而是一个新的秩序！”
虽然杨皓轩也明白德行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间，大汉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彻底颠覆天下的枭雄，而不是一个徐徐图之的君子。
郭嘉暗暗握着拳头，心中振奋，以往郭嘉一直与杨皓轩若即若离，为杨皓轩效力多半是看在荀彧的面子上。
原因就是郭嘉想找到一个枭雄，一个能改天换地的大英雄，没想到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就在面前。
郭嘉不由得摇头苦笑，论看人的眼光，文若兄长比我强上太多了，自己竟然被杨皓轩这副人畜无害的外表骗了这么久。
“那将军，你觉得什么样的秩序最好？
这是郭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杨皓轩的眼睛垂了下来，他真正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历史上的秦是法治天下，最终二世而亡。
但是法治天下错了吗？
若是曾经的杨皓轩，看着这个问题，定然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这几年跟着卢植学习了众多的兵简和先人之说，他多少能看的明白诸子百家的各家优劣。
法治天下，理论上来说并没有错，甚至说到了后世法治天下依旧在实行。
错得只是做法而已。
儒家迂古，道墨不争、兵名医农杂纵横阴阳不为王权。
虽然不尽为好，但法家可以说是对于封建王权来说最为适合的学说，又或者说是最适合他想要创造的一个新的世界。
最终，杨皓轩笑了一声，似乎笑的无奈：“先生自己的心里没有一个答案吗？
郭嘉一脸期待，半是撒娇的说到：“嘉想请将军说说。”
杨皓轩薄唇轻启，缓缓的说到：“帝王垂拱，以法治国，得以安邦而定天下。”
“将军，是想效仿那秦国的商君？”
郭嘉一把就握住了杨皓轩的手，眼中尽是激动，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明主，郭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将军，真乃嘉之知己，嘉还有几处学说想和将军探讨……”
“咳咳。”
还没等郭嘉继续说下去，杨皓轩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奉孝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再谈下去杨皓轩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就不够了，所以赶快终止了话题。
郭嘉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今天杨皓轩说了这么多，就已经对自己够宽容的了。
郭嘉站起身，脸上还都是兴奋的神情，对着杨皓轩深深地鞠了一躬，缓缓的退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的门，郭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杨勇这个杀人如麻的武夫，手掌为何如此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