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个能够让人尴尬到窒息的时刻,浩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来啦!老张。”
院子里的人闻声也都纷纷侧目看去,只见是浩然的老爹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浩然父亲不慌不忙地走到院子中央,然后看着张木匠沉吟了好久。
张木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就在浩然的父亲出现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气场几户笼罩了整个院子。不光张木匠,就连浩然在内的其他所有人,也都被那股气息压抑着。
浩然父亲全身上下散发出那种一家之主的威严,而且,尤其是在这样沉重肃穆的时刻,他的一举一动和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让人压抑到极点。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他开口说些什么,可他只是缓缓的环视一圈院子里的乡亲。又看看张木匠刚刚叫人送来的棺材。
“做好了啊?”浩然老爹说话间已经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叠现金,扫了一眼之后递给张木匠。
“我这儿已经给你备着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木匠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便诺诺地应允,顺手接过那叠钞票细细点了起来。
就在围观的众人散开后,老父亲看了看浩然。
“外边的事如果招呼不过来,回屋里找我。还有,等葬礼结束后,有几件事得跟你谈谈。”
浩然楞楞地点头,看着父亲转身离开了。
由于自己是家中的独子,一边守孝的同时,浩然还得招呼葬礼上的一些琐事。时间在这几天开始变得漫长,不仅仅是母亲离开人世的悲痛,还有浩然身心上的疲惫。
好在有几位族中的长辈帮忙张罗,经历了几天煎熬,老母亲终于入土为安了。
丧事料理完毕后,老父亲问他在家里住几天。浩然说马上就得赶回去了,一来自己最近工作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还有就是把大着肚子的刘珊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不太放心。
如果是在以前老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一旦浩然好不容易回趟家,她都会好说歹说地留浩然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但是,现在的情况变了。那个最爱他的母亲已经彻底离开了。自己以后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她的陪伴了。
一想到这些,浩然的眼眶不觉又湿润起来。
同样是对待子女,男人和女人的爱明显不同。
父亲听他说要等事情一结束就赶回市里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沉沉地点点头。
“对了,你跟我来屋里一趟。”父亲对浩然说,话毕自己率先走了。
跟着父亲回到屋里后,浩然有些诧异地看着老父亲。
想着他也许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嘱咐吧,浩然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父亲开口。
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看样子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果然,父亲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后,从床上的一个角落拿起一把钥匙。接着,他又爬到家里的那个老箱子边。
母亲在世的时候,钥匙是由她保管的。但是现在,看样子父亲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讲清楚。
等到所有亲戚朋友都走光,也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十二点钟。浩然几乎已经把父亲的叮嘱给忘在了脑后,而父亲其实一直都在等着那一刻。
不过他看儿子浩然一脸疲惫,心疼他这些天来也都没好好睡一觉。于是作罢,明天早的时候再说吧。
浩然的父亲这样想着,也在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明天一大早,还得早起做早餐。
第二天清早醒来,浩然的父亲有些诧异地看着儿子。他比自己醒得还要早,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浩然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收拾行李。
看样子,他是准备赶回市里去了。
老父亲见状,先是脸色一沉。但是紧接着又缓和下来,走到他跟前说道:
"浩然,来我屋里一趟。"
老父亲说罢,不等浩然回复就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浩然跟着父亲进屋,看着他慎重其事的样子,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缓缓坐下。
浩然他爹把手中那杆老烟锅放在一旁,又翻身掀起床上的被褥。那床板上,积攒了满满的红红屡屡单据。
浩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紧接着他看见父亲在那堆票据里拿过几张存折和证件。
"你今天还走不了。"浩然他爹直截了当,"等下去趟派出所,把你妈的户口身份证信息注销了。"
浩然先是一愣,然后面露恍然,接着他慎重地点点头。
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父亲又继续道:"这里边的钱,现在是你的了。"
说着递给浩然手中的所有东西,接着两人沉吟良久,都默默地看着别处不说话。
"可怜你娘她一辈子,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一分钱看得比井盖还要大。唉~!到头来······"不觉间两人已经是满眼含泪,尤其是浩然的父亲,话音也已经开始更咽起来。
浩然见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更不是收拾行李着急离开家的时候。
此刻父亲在他的眼里,竟然瞬间变得脆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心里自然不好受。
只是他突然才发现,几天过来,面前这个男人老了好多。
母亲的离去,让他看到了生命的渺小。还有在死亡面前,每个人又是何等的脆弱。
他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努力控制着酸胀的喉咙,然后故作无事地开口:"我这就去。"
说完就很快转身离开了。
到了派出所的时候还早,单位的人还没有来上班。于是浩然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又拿起手里的身份证看了看,证件上的照片应该是五六年前拍的。
那时候的母亲,还是那样漂亮,一双明亮的眼睛永远都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等待的时间有点儿长,期间他又翻开那几张存折看了一下。
这一看不打紧,那上边的数字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13万!"
这只是他打开的第一张存折上的数额,剩下的两张折子,他也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
"6万!"
"22万!"
浩然心头又是一阵惊厄。
天呐!39万!
他意识到这笔钱居然是这么多后,连忙将它们收好,慎重地装进贴身的上衣口袋。
他低头看见地上的一张纸条,应该是自己刚才不小心掉落的。浩然附身将它捡起,然后打开。
一长串的记录出现在他眼帘,那是老父亲和老母亲的字迹。上面不太工整但是密密麻麻记满了一项项开支和收入。
"10月17号,帮邻居收玉米一天工,
二旺家今欠10元二十个鸡蛋钱(又被划掉)
10月19号,村长家大棚除草半天工,
10月22号,去年的玉米卖3万6000块,
10月26号,集市上买烟一条,20元
小猪饲料,80元
灯泡、螺丝刀、锄头50元
10月27号,大棚做工一天80
读着读着,浩然再也矜持不住,他蹲下身子,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几十年来哦,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工一个工、一个鸡蛋一个鸡蛋······还有一颗一颗的玉米······
还有那39万,他们······
不再介意理会路人朝他投来的眼神,他垂首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