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冬季天气多变,白日还是晴好的天气,傍晚时分却刮起凌厉的朔风,继而天上便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更多
寂静的深夜,偏僻的清晖殿中,毓灵抱着手炉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窗前,双眸紧紧盯着窗外,娥眉紧蹙,脸上神情凝重而焦虑。
宝珠见毓灵不时抚胸低咳,心中担忧不已,自从那日在御花园听淑妃说姬凤卿被擒入天牢,主子就一连几日忧心如焚,寝食不安的样子。
“宝珠,”毓灵突然开口问道,“那块玉佩你托人亲手交给魏王了吗?”
“是的,主子,前殿的小贵子是奴婢认下的干哥哥,他已经按照嘱咐将玉佩交到魏王手上了。”
“那为何他到现在都没有来?”毓灵喃喃自语。
“今夜外头风雪这么紧,魏王可能不会过来了,夜深了,主子不如早点歇息吧。”宝珠劝道。
“不,我再等一会儿吧。”毓灵坚持着,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就在此时,便听到后窗响起三声轻叩,毓灵眼睛一亮,宝珠不等她吩咐就快步跑过去开了窗,一身黑衣的魏王宇文振韬矫捷如豹的跃入屋内。宝珠识趣的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
宇文振韬手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正是当日在清元寺他送给毓灵防身的礼物,今天毓灵却通过一个内侍辗转交于他手中,显然是有事要找他,所以他顾不得外面风雪漫天,也顾不得臣子与后妃的严格界限,连夜来到清晖殿寻她。
“灵儿,你找我有事?”宇文振韬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她,柔声问道。
毓灵轻咳一声,微微垂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道:“不好意思,让魏王殿下深夜赶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灵儿有何事尽管说来。”宇文振韬见她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但总算不是之前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面孔,顿觉心中生出许多希望。
“此事对于殿下应该不难做到,”毓灵上前一步,抬起头殷切的望着他,“我想请殿下带我去天牢见一个人。”
“天牢?你要去天牢见什么人?”宇文振韬惊讶道。
“是姬凤卿!听说他不肯捐出财产,被宇文清岚抓进天牢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宇文振韬原本柔和的脸色倏然冷硬下来,瓮声问道,“还有,你费了这么大周折找我来,就是为了要我带你去见那个姬凤卿?”
不然难道我叫你来叙旧的吗?毓灵心里嘀咕道,不过此刻她毕竟有求于人,当下软了身段柔声恳求道:“这消息宫里早就传遍了,难道你还指望我闭目塞耳吗?我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宇文振韬被她柔声细语的一哄,脸色略微缓和些,淡淡的道:“皇兄让他捐出家财,又不是要他性命,他自己不惜命,怪得谁来?”
“他那样的臭脾气,进了天牢不知要吃多少苦,搞不好性命都要断送,你你让我怎么忍心”毓灵说着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宇文振韬见她这样立刻心软了,从小到大他都对她的眼泪没有招架之力,怜惜的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声道:“罢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可以带你去天牢偷偷探望,但你要答应我见过便离开,往后也不许再提此事,好吗?”
“嗯嗯,好的。”毓灵见他终于答应自己的请求,立刻喜笑颜开,“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吧。”
冒着漫天风雪,宇文振韬运起轻功带着毓灵来到关押囚犯的天牢。看守的狱卒虽然感到深更半夜探监有点奇怪,但如何敢阻拦如日中天的大红人魏王,便开门带着他们进去。
天牢内阴暗潮湿,酷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馊臭味,毓灵皱了皱眉,捂住口鼻跟了进去。狱卒带着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那是关押重要囚犯的地方。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身着镣铐,穿着脏兮兮的囚衣,默默的面对着墙坐在角落里。
“呔,姬凤卿,有人来看你了!”狱卒打开牢门,冲着里面不客气的喊道。
姬凤卿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毓灵看清他的模样忍不住惊呼一声,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只见姬凤卿绝美的容颜如今憔悴不堪,带着病态的蜡黄,眼窝深深陷下去,身上更是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显然遭到非人的拷打。
见到毓灵,姬凤卿眼中先是光芒一闪,旋即却挂上懒洋洋的笑容,不屑的讥诮道:“原来是郡主啊!怎么?难道宇文清岚不能满足你,所以你这么巴巴的深更半夜跑来找我?”
毓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宇文振韬已经倏地寒了脸,而那狱卒的动作更快,一个箭步蹿过去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抽的他口角溢出鲜血。
“住手!”毓灵尖叫一声,那一巴掌打在姬凤卿身上,却让她疼在心里,她转头对宇文振韬哀求道,“殿下,请让我跟他单独聊几句吧。”
宇文振韬原本有些不放心,但见她一脸坚决的样子,只能无奈的同意,“好吧,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再晚天就要亮了。”
待宇文振韬和狱卒离开后,毓灵慢慢走近姬凤卿,姬凤卿却霍然转过身子,只留给她一个冷淡的背影。
“卿哥哥”毓灵柔声轻唤着,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丝毫不顾忌他污秽的囚衣脏了她华贵的白狐裘。
感觉到腰后柔软温暖的娇躯,姬凤卿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出声。
“卿哥哥,我知道你是故意那么说,想气走我的,对不对?”毓灵将小脸轻轻贴在他后背上,低声道。
“灵儿,”姬凤卿终于绷不住了,闭起双眼,轻叹一声,“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受难呢?”毓灵转到他的面前,清澈如水的眸子深情望着他,柔荑疼惜的抚上他憔悴的俊脸,“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有道是花钱消灾,你何苦那么倔强呢?”
“你不明白,我并非舍不得钱财,只是宇文清岚这狗贼一旦筹齐军饷,燕军估计就要发动总攻了,届时魏国百姓只怕又要惨遭荼毒。我姬凤卿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我总不能助纣为虐,留个遗臭万年的千古骂名吧?”
“可是你这样的话,宇文清岚总有一天会失去耐心,到时候你只怕性命不保啊!”
姬凤卿却夷然不惧,坦然一笑道:“呵,大丈夫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虽死又何憾?灵儿,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早点离去吧,免得让人察觉就麻烦了。”
“你”毓灵还想再说,外面却传来宇文振韬的催促声音,她恋恋不舍的松开姬凤卿的手,低低的却坚定的说,“卿哥哥,你千万要坚持住,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趁着夜色,踏着风雪,宇文振韬匆匆带着毓灵回到了清晖殿。
宇文振韬见怀中的人儿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知是因为天气严寒还是因为适才狱中见到的情景,不由得怜惜的摸了摸她如云的青丝,柔声道:“天快亮了,你赶紧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说罢松开毓灵,转身便欲离去,谁料刚迈出一步就被拉住了,宇文振韬讶然回首,却见毓灵伸出素白的柔荑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
“灵儿,你还有事?”宇文振韬停住脚步问道。
好不容易才能见她一次面,他自然也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可惜这里毕竟是戒备森严的后宫,即使他贵为王爷,被人看见跟后妃深夜相会,牵扯不清,也会招来许多闲话,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不想给毓灵惹来麻烦。
只见毓灵突然扑通一声对着他跪了下来,宇文振韬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毓灵却拂开他的手,深深地对他一叩到底,恳求道:“魏王殿下,求你救姬凤卿一命!”
宇文振韬闻言两道剑眉紧紧皱起来:“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姬凤卿一人关系重大,皇兄亲自过问,极为重视。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皇兄来的直接。”
“你让我去求那个暴君?宇文清岚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听我的?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的确,皇兄既然主意已定,不管是谁去劝,他都不会听的,所以灵儿,我劝你还是放弃,死了这条心吧。”宇文振韬说完,抽回被她拽住的衣袖,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宇文振韬,你给我站住!”
宇文振韬皱着眉转过身来,旋即震惊得圆睁了虎目,只见毓灵竟然当着他的面褪尽了身上的衣衫,一具玲珑性感的玉体就这样一丝不挂的裸裎在他眼前。
毓灵妩媚的笑着,缓缓的走近,柔若无骨的偎入了他的怀中,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丰满的酥胸上,吐气如兰的娇声道:“这样够不够?”
宇文振韬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朝思夜想的女子就这样赤裸的躺在他怀中,本该立刻压住她狠狠疼爱,然而,他却只觉得满心的酸楚和嫉妒,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她,解下身上的大氅严严实实的裹住了她赤裸的娇躯。
宇文振韬迎着毓灵不解而略带委屈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灵儿,当初在洛阳,你舍命助元劭逃脱;如今,你又为了姬凤卿,甘愿向我这个你深恨的人下跪,甚至不惜宽衣解带,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有难,你也会这样奋不顾身的来救我吗?”
毓灵娇躯一震,抬头望着他刚毅冷峻的面孔,迷惘的摇着头:“我我不知道”
若是在从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为了楼振韬——她敬爱的师兄、亲密的情人、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当然会奋不顾身竭尽全力;可是如今,面对这个毁她家国,欺骗她感情的宇文振韬,她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宇文振韬深深望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她的深情、无悔、执着,她的挣扎、犹豫、纠结,一一都写在脸上,令人恻然动容。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逼我!”毓灵痛苦的捂住脸,绝望的抽泣起来。
宇文振韬心中大恸,情不自禁的紧紧搂住她,哑声道:“好了,别哭了,我可以答应你去救姬凤卿,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毓灵心中本已绝望,见他居然同意了,不禁喜极而泣,连声道:“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很简单,你也一定能做到。”宇文振韬温柔的捧起她的俏脸,轻轻的为她拭去珠泪,“我要你跟从前一样,唤我师兄。”
“就这么简单?”毓灵难以置信的确认着。
“就这么简单,我只想让你像从前一样,做我美丽可爱的师妹。”宇文振韬清亮的眸中柔情似水,带着熟悉的宠溺。
“我答应你”毓灵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酸涩。
“那现在就叫一声我听听。”宇文振韬微笑道。
毓灵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咬了咬唇,终于低低的柔声唤了一句:“师兄”
只是轻轻一唤,宇文振韬便觉得整颗心都酥软得快要融化了,罢了罢了,就为了她这一句师兄,就算刀山火海,就算被皇兄责罚,他也认了。
宇文振韬离开清晖殿的时候,窗外已现出麻麻亮,毓灵痴痴凝望着他飘然踏雪远去的矫健身影,紧紧拢住身上他留下的大氅,残留的温热气息层层笼罩着她,让她一时竟忘却了严冬的酷寒。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但雪晴的夜晚反而格外酷寒。
“梆——梆——梆——”三更的鼓声响起,声音在寂寥的黑夜里传出去很远。
在这样一个点水成冰的深夜,刑部天牢外突然闪过一道迅如闪电的黑影。
三更时分正是人困意最浓,意识也最松懈的时候,看守的狱卒一个睡眼惺忪的打着瞌睡,一个醉醺醺的喝着烈酒,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异动。
宇文振韬一身黑衣蒙面,翩然潜入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解决了两个狱卒,从其中一个腰间翻出一大串钥匙,凭着记忆迅速找到了关押姬凤卿的最后一间牢房。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宇文振韬扯下蒙面的面巾,言简意赅的对姬凤卿说明了来意,因为姬凤卿遭到拷打手脚不太便利,宇文振韬便背起他朝外行去。
快走到天牢大门的时候,宇文振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刑部看守重犯的天牢怎么会如此的防御松懈,让他这么如入无人之境。
心念刚动,立刻感受到从左前方袭来的森冷杀气,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振韬脚步迅捷的往侧边闪躲,避开了这致命一击,森寒的刀刃堪堪擦着他的侧颈滑过,当真惊险万分。
偷袭他的黑衣人见一击不中,当下快速变招,迅如奔雷的刷刷刷刺出三剑,直取宇文振韬的身体要害部位。好个宇文振韬,只见他如大鹏一般腾空而起,飘然跃出一丈开外,将姬凤卿轻轻放下。
黑衣人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而至,宇文振韬不欲多纠缠,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对方,但缠斗了一会儿,便发现黑衣人悍不畏死,每一招每一势都异常刁钻狠毒,甚至会用同归于尽的招式。
宇文振韬一边沉着迎敌,一边暗暗心惊,这黑衣人的面貌看起来普通得让人记不住,可是武功却可列入顶尖高手之列,看他用的狠毒不要命的武功路数,此人恐怕就是宇文清岚的影卫,传说中的燕云十八卫之一。这燕云十八卫冷血无情,神秘诡异,来去无踪,能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但只效忠于燕国皇帝一人。
难怪这天牢的防御看起来这么松懈,原来宇文清岚早就布下陷阱,暗中埋下影卫。宇文振韬暗自估量,以自己的身手,要想战胜此人至少要到百招开外,可那时候只怕援兵早就赶到了。
不行,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对方,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宇文振韬眸中寒光一闪,浑身泛起冷冽的气息,手中的招式变得凌厉起来,黑衣人立刻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但却夷然不惧,只攻不守,赫然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宇文振韬心急如焚,无奈之下决心铤而走险,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将大片的背暴露给对方,黑衣人果然上当,左掌迫不及待的袭上他的后背,宇文振韬闷哼一声,硬生生受了他一掌,实际却暗藏后招,手腕灵巧的一翻,便击落了他手中的长剑,再一掌拍上了他的前胸。
“云龙现爪!你是魏王!”黑衣人吐出一口鲜血,惊呼道。
云龙现爪是燕国皇室独有的武学绝招,如今皇室中精通此绝招的除了宇文清岚就只有宇文振韬了,而宇文清岚显然不可能深夜蒙面来劫狱,所以就只可能是魏王宇文振韬了。
见对方竟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宇文振韬胸中杀意立现,正准备补上一招结果对方的性命,却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于是顾不得解决重伤的黑衣人,背起姬凤卿,运足绝顶轻功,飞出了牢房。
一口气跑了很远,来到城外僻静的地方,宇文振韬才放下姬凤卿。
姬凤卿身形微晃,勉强站起身子,对着宇文振韬深深一揖,正色道:“阁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姬某一拜。”
宇文振韬却避到一旁,指着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骏马,冷傲的说:“你最好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受她之托才救你,下次再让我碰到你,我一样会取你性命!”
姬凤卿绝美的脸容微微一动,之前还一直疑惑为什么跟自己毫无交情的宇文振韬会来救自己,原来是受了毓灵之托。当下便收起谢意,干脆的朝他一拱手道:“好,既是如此,我自然不会念你的恩情,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看着姬凤卿骑着马迅疾的消失在视线中,宇文振韬才松了一口气,突然低咳了几声,眉心紧紧拧起,黑衣人那一掌着实伤他不轻,刚才拼命奔逃时没顾上,此时一停下就感觉到胸口阵阵闷痛。
不过,总算不辱使命,不负所托吧。希望自己做的一切能够稍稍弥补对她的亏欠,如此,他的内心也会安宁许多。
此刻骑在马上夺命飞奔的姬凤卿却流着泪对天盟誓:灵儿,我姬凤卿对天发誓,若此番能成功逃离北燕,终有一日要将你带回故国!你所受的委屈凌辱,他日我定会为你连本带利的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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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的冬季天气多变,白日还是晴好的天气,傍晚时分却刮起凌厉的朔风,继而天上便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
寂静的深夜,偏僻的清晖殿中,毓灵抱着手炉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窗前,双眸紧紧盯着窗外,娥眉紧蹙,脸上神情凝重而焦虑。
宝珠见毓灵不时抚胸低咳,心中担忧不已,自从那日在御花园听淑妃说姬凤卿被擒入天牢,主子就一连几日忧心如焚,寝食不安的样子。
“宝珠,”毓灵突然开口问道,“那块玉佩你托人亲手交给魏王了吗?”
“是的,主子,前殿的小贵子是奴婢认下的乾哥哥,他已经按照嘱咐将玉佩交到魏王手上了。”
“那为何他到现在都没有来?”毓灵喃喃自语。
“今夜外头风雪这麽紧,魏王可能不会过来了,夜深了,主子不如早点歇息吧。”宝珠劝道。
“不,我再等一会儿吧。”毓灵坚持着,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就在此时,便听到後窗响起三声轻叩,毓灵眼睛一亮,宝珠不等她吩咐就快步跑过去开了窗,一身黑衣的魏王宇文振韬矫捷如豹的跃入屋内。宝珠识趣的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
宇文振韬手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正是当日在清元寺他送给毓灵防身的礼物,今天毓灵却通过一个内侍辗转交於他手中,显然是有事要找他,所以他顾不得外面风雪漫天,也顾不得臣子与后妃的严格界限,连夜来到清晖殿寻她。
“灵儿,你找我有事?”宇文振韬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她,柔声问道。
毓灵轻咳一声,微微垂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道:“不好意思,让魏王殿下深夜赶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灵儿有何事尽管说来。”宇文振韬见她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但总算不是之前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面孔,顿觉心中生出许多希望。
“此事对於殿下应该不难做到,”毓灵上前一步,抬起头殷切的望着他,“我想请殿下带我去天牢见一个人。”
“天牢?你要去天牢见甚麽人?”宇文振韬惊讶道。
“是姬凤卿!听说他不肯捐出财产,被宇文清岚抓进天牢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宇文振韬原本柔和的脸色倏然冷硬下来,瓮声问道,“还有,你费了这麽大周折找我来,就是为了要我带你去见那个姬凤卿?”
不然难道我叫你来叙旧的吗?毓灵心里嘀咕道,不过此刻她毕竟有求於人,当下软了身段柔声恳求道:“这消息宫里早就传遍了,难道你还指望我闭目塞耳吗?我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宇文振韬被她柔声细语的一哄,脸色略微缓和些,淡淡的道:“皇兄让他捐出家财,又不是要他性命,他自己不惜命,怪得谁来?”
“他那样的臭脾气,进了天牢不知要吃多少苦,搞不好性命都要断送,你你让我怎麽忍心”毓灵说着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宇文振韬见她这样立刻心软了,从小到大他都对她的眼泪没有招架之力,怜惜的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声道:“罢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可以带你去天牢偷偷探望,但你要答应我见过便离开,往後也不许再提此事,好吗?”
“嗯嗯,好的。”毓灵见他终於答应自己的请求,立刻喜笑颜开,“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吧。”
冒着漫天风雪,宇文振韬运起轻功带着毓灵来到关押囚犯的天牢。看守的狱卒虽然感到深更半夜探监有点奇怪,但如何敢阻拦如日中天的大红人魏王,便开门带着他们进去。
天牢内阴暗潮湿,酷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馊臭味,毓灵皱了皱眉,捂住口鼻跟了进去。狱卒带着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那是关押重要囚犯的地方。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身着镣铐,穿着脏兮兮的囚衣,默默的面对着墙坐在角落里。
“呔,姬凤卿,有人来看你了!”狱卒打开牢门,冲着里面不客气的喊道。
姬凤卿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毓灵看清他的模样忍不住惊呼一声,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只见姬凤卿绝美的容颜如今憔悴不堪,带着病态的蜡黄,眼窝深深陷下去,身上更是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显然遭到非人的拷打。
见到毓灵,姬凤卿眼中先是光芒一闪,旋即却挂上懒洋洋的笑容,不屑的讥诮道:“原来是郡主啊!怎麽?难道宇文清岚不能满足你,所以你这麽巴巴的深更半夜跑来找我?”
毓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宇文振韬已经倏地寒了脸,而那狱卒的动作更快,一个箭步蹿过去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抽的他口角溢出鲜血。
“住手!”毓灵尖叫一声,那一巴掌打在姬凤卿身上,却让她疼在心里,她转头对宇文振韬哀求道,“殿下,请让我跟他单独聊几句吧。”
宇文振韬原本有些不放心,但见她一脸坚决的样子,只能无奈的同意,“好吧,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再晚天就要亮了。”
待宇文振韬和狱卒离开後,毓灵慢慢走近姬凤卿,姬凤卿却霍然转过身子,只留给她一个冷淡的背影。
“卿哥哥”毓灵柔声轻唤着,从身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丝毫不顾忌他污秽的囚衣脏了她华贵的白狐裘。
感觉到腰後柔软温暖的娇躯,姬凤卿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出声。
“卿哥哥,我知道你是故意那麽说,想气走我的,对不对?”毓灵将小脸轻轻贴在他後背上,低声道。
“灵儿,”姬凤卿终於绷不住了,闭起双眼,轻叹一声,“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受难呢?”毓灵转到他的面前,清澈如水的眸子深情望着他,柔荑疼惜的抚上他憔悴的俊脸,“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有道是花钱消灾,你何苦那麽倔强呢?”
“你不明白,我并非舍不得钱财,只是宇文清岚这狗贼一旦筹齐军饷,燕军估计就要发动总攻了,届时魏国百姓只怕又要惨遭荼毒。我姬凤卿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我总不能助纣为虐,留个遗臭万年的千古骂名吧?”
“可是你这样的话,宇文清岚总有一天会失去耐心,到时候你只怕性命不保啊!”
姬凤卿却夷然不惧,坦然一笑道:“呵,大丈夫生於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虽死又何憾?灵儿,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早点离去吧,免得让人察觉就麻烦了。”
“你”毓灵还想再说,外面却传来宇文振韬的催促声音,她恋恋不舍的松开姬凤卿的手,低低的却坚定的说,“卿哥哥,你千万要坚持住,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趁着夜色,踏着风雪,宇文振韬匆匆带着毓灵回到了清晖殿。
宇文振韬见怀中的人儿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知是因为天气严寒还是因为适才狱中见到的情景,不由得怜惜的摸了摸她如云的青丝,柔声道:“天快亮了,你赶紧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说罢松开毓灵,转身便欲离去,谁料刚迈出一步就被拉住了,宇文振韬讶然回首,却见毓灵伸出素白的柔荑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
“灵儿,你还有事?”宇文振韬停住脚步问道。
好不容易才能见她一次面,他自然也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可惜这里毕竟是戒备森严的後宫,即使他贵为王爷,被人看见跟后妃深夜相会,牵扯不清,也会招来许多闲话,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不想给毓灵惹来麻烦。
只见毓灵突然扑通一声对着他跪了下来,宇文振韬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你这是做甚麽?”
毓灵却拂开他的手,深深地对他一叩到底,恳求道:“魏王殿下,求你救姬凤卿一命!”
宇文振韬闻言两道剑眉紧紧皱起来:“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姬凤卿一人关系重大,皇兄亲自过问,极为重视。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皇兄来的直接。”
“你让我去求那个暴君?宇文清岚是甚麽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你凭甚麽以为他会听我的?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的确,皇兄既然主意已定,不管是谁去劝,他都不会听的,所以灵儿,我劝你还是放弃,死了这条心吧。”宇文振韬说完,抽回被她拽住的衣袖,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宇文振韬,你给我站住!”
宇文振韬皱着眉转过身来,旋即震惊得圆睁了虎目,只见毓灵竟然当着他的面褪尽了身上的衣衫,一具玲珑性感的玉体就这样一丝不挂的裸裎在他眼前。
毓灵妩媚的笑着,缓缓的走近,柔若无骨的偎入了他的怀中,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丰满的酥胸上,吐气如兰的娇声道:“这样够不够?”
宇文振韬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朝思夜想的女子就这样赤裸的躺在他怀中,本该立刻压住她狠狠疼爱,然而,他却只觉得满心的酸楚和嫉妒,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她,解下身上的大氅严严实实的裹住了她赤裸的娇躯。
宇文振韬迎着毓灵不解而略带委屈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灵儿,当初在洛阳,你舍命助元劭逃脱;如今,你又为了姬凤卿,甘愿向我这个你深恨的人下跪,甚至不惜宽衣解带,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有难,你也会这样奋不顾身的来救我吗?”
毓灵娇躯一震,抬头望着他刚毅冷峻的面孔,迷惘的摇着头:“我我不知道”
若是在从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为了楼振韬——她敬爱的师兄、亲密的情人、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当然会奋不顾身竭尽全力;可是如今,面对这个毁她家国,欺骗她感情的宇文振韬,她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宇文振韬深深望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她的深情、无悔、执着,她的挣扎、犹豫、纠结,一一都写在脸上,令人恻然动容。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逼我!”毓灵痛苦的捂住脸,绝望的抽泣起来。
宇文振韬心中大恸,情不自禁的紧紧搂住她,哑声道:“好了,别哭了,我可以答应你去救姬凤卿,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毓灵心中本已绝望,见他居然同意了,不禁喜极而泣,连声道:“甚麽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很简单,你也一定能做到。”宇文振韬温柔的捧起她的俏脸,轻轻的为她拭去珠泪,“我要你跟从前一样,唤我师兄。”
“就这麽简单?”毓灵难以置信的确认着。
“就这麽简单,我只想让你像从前一样,做我美丽可爱的师妹。”宇文振韬清亮的眸中柔情似水,带着熟悉的宠溺。
“我答应你”毓灵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酸涩。
“那现在就叫一声我听听。”宇文振韬微笑道。
毓灵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咬了咬唇,终於低低的柔声唤了一句:“师兄”
只是轻轻一唤,宇文振韬便觉得整颗心都酥软得快要融化了,罢了罢了,就为了她这一句师兄,就算刀山火海,就算被皇兄责罚,他也认了。
宇文振韬离开清晖殿的时候,窗外已现出麻麻亮,毓灵痴痴凝望着他飘然踏雪远去的矫健身影,紧紧拢住身上他留下的大氅,残留的温热气息层层笼罩着她,让她一时竟忘却了严冬的酷寒。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於停了,但雪晴的夜晚反而格外酷寒。
“梆——梆——梆——”三更的鼓声响起,声音在寂寥的黑夜里传出去很远。
在这样一个点水成冰的深夜,刑部天牢外突然闪过一道迅如闪电的黑影。
三更时分正是人困意最浓,意识也最松懈的时候,看守的狱卒一个睡眼惺忪的打着瞌睡,一个醉醺醺的喝着烈酒,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异动。
宇文振韬一身黑衣蒙面,翩然潜入後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解决了两个狱卒,从其中一个腰间翻出一大串钥匙,凭着记忆迅速找到了关押姬凤卿的最後一间牢房。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宇文振韬扯下蒙面的面巾,言简意赅的对姬凤卿说明了来意,因为姬凤卿遭到拷打手脚不太便利,宇文振韬便背起他朝外行去。
快走到天牢大门的时候,宇文振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刑部看守重犯的天牢怎麽会如此的防御松懈,让他这麽如入无人之境。
心念刚动,立刻感受到从左前方袭来的森冷杀气,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振韬脚步迅捷的往侧边闪躲,避开了这致命一击,森寒的刀刃堪堪擦着他的侧颈滑过,当真惊险万分。
偷袭他的黑衣人见一击不中,当下快速变招,迅如奔雷的刷刷刷刺出三剑,直取宇文振韬的身体要害部位。好个宇文振韬,只见他如大鹏一般腾空而起,飘然跃出一丈开外,将姬凤卿轻轻放下。
黑衣人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而至,宇文振韬不欲多纠缠,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对方,但缠斗了一会儿,便发现黑衣人悍不畏死,每一招每一势都异常刁钻狠毒,甚至会用同归於尽的招式。
宇文振韬一边沈着迎敌,一边暗暗心惊,这黑衣人的面貌看起来普通得让人记不住,可是武功却可列入顶尖高手之列,看他用的狠毒不要命的武功路数,此人恐怕就是宇文清岚的影卫,传说中的燕云十八卫之一。这燕云十八卫冷血无情,神秘诡异,来去无踪,能取人性命於千里之外,但只效忠於燕国皇帝一人。
难怪这天牢的防御看起来这麽松懈,原来宇文清岚早就布下陷阱,暗中埋下影卫。宇文振韬暗自估量,以自己的身手,要想战胜此人至少要到百招开外,可那时候只怕援兵早就赶到了。
不行,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对方,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宇文振韬眸中寒光一闪,浑身泛起冷冽的气息,手中的招式变得凌厉起来,黑衣人立刻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但却夷然不惧,只攻不守,赫然竟是一副同归於尽的架势。
宇文振韬心急如焚,无奈之下决心铤而走险,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将大片的背暴露给对方,黑衣人果然上当,左掌迫不及待的袭上他的後背,宇文振韬闷哼一声,硬生生受了他一掌,实际却暗藏後招,手腕灵巧的一翻,便击落了他手中的长剑,再一掌拍上了他的前胸。
“云龙现爪!你是魏王!”黑衣人吐出一口鲜血,惊呼道。
云龙现爪是燕国皇室独有的武学绝招,如今皇室中精通此绝招的除了宇文清岚就只有宇文振韬了,而宇文清岚显然不可能深夜蒙面来劫狱,所以就只可能是魏王宇文振韬了。
见对方竟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宇文振韬胸中杀意立现,正准备补上一招结果对方的性命,却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於是顾不得解决重伤的黑衣人,背起姬凤卿,运足绝顶轻功,飞出了牢房。
一口气跑了很远,来到城外僻静的地方,宇文振韬才放下姬凤卿。
姬凤卿身形微晃,勉强站起身子,对着宇文振韬深深一揖,正色道:“阁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姬某一拜。”
宇文振韬却避到一旁,指着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骏马,冷傲的说:“你最好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受她之托才救你,下次再让我碰到你,我一样会取你性命!”
姬凤卿绝美的脸容微微一动,之前还一直疑惑为甚麽跟自己毫无交情的宇文振韬会来救自己,原来是受了毓灵之托。当下便收起谢意,乾脆的朝他一拱手道:“好,既是如此,我自然不会念你的恩情,就此别过,後会无期。”
看着姬凤卿骑着马迅疾的消失在视线中,宇文振韬才松了一口气,突然低咳了几声,眉心紧紧拧起,黑衣人那一掌着实伤他不轻,刚才拼命奔逃时没顾上,此时一停下就感觉到胸口阵阵闷痛。
不过,总算不辱使命,不负所托吧。希望自己做的一切能够稍稍弥补对她的亏欠,如此,他的内心也会安宁许多。
此刻骑在马上夺命飞奔的姬凤卿却流着泪对天盟誓:灵儿,我姬凤卿对天发誓,若此番能成功逃离北燕,终有一日要将你带回故国!你所受的委屈凌辱,他日我定会为你连本带利的讨回!/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