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该杀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建安二年的四月底。
江陵城外的绿野上,郭永与黄晔等人策马回城。
感受着南来的暖风,郭永仰头瞧了瞧天色,顾盼左右笑道:“快到傍晚了,前几天热得叫人汗流浃背,半点不想动弹,眼见快要入五月了,却是突然变得凉爽了些。”
“天高气爽,正当用兵之时。”
黄晔抚须笑道:“天气变得凉快些也有好处。最起码,等到开战的时候,士卒们不会太过劳苦。”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昨天还听家中管事说起,也许过几天还会有场雨下。要是果真如此,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若是下雨当然最好。”郭永道:“如今城外营垒已成,下场雨,一来,可以去去热气;二来,雨后道路泥泞,或许也能稍微推迟一下扬州军的来袭。”
“太守说的极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一边说着,黄晔一边不动神色地放缓缰绳,出城已经有大半天了,他毕竟是个文臣,年纪又大了,身体上不免有些吃不消,此时跨在坐骑上的两腿内侧都被磨得生疼了。
郭永是一郡太守,自然行在队伍的最前边,超出了黄晔半个马头,这时回首,扭过头瞧见他神色有些怪异,微微一怔,又打量一番,见他此时姿势有些怪异,登时便猜出了什么,哈哈一笑,正要说些什么,陡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登时将众人的视线齐齐引去。
迎风飒飒的红旗下,郭永抽身观望,见疾奔而来的两骑,正是之前派出的斥候。
那两骑斥候从远处奔来,来到郭永的旗下,迅速的滚鞍下马,顾不得地上尘土,匆忙跪拜,叫道:“禀太守,城南六十里外出现了贼寇的哨骑!”
城南?最先来犯的吴牛部驻扎在城东面,自然应该不是,难道是作唐的黄忠部已北上了?
郭永连忙问道:“是武陵的贼人入境了吗?”
“不是,”那哨骑摇头道:“这支贼寇却是之前去攻袭枝江的另一支军马。”
郭永心中登时升腾不详的预感,不由眉头一皱:“莫非枝江有变?”
“正是,小人等已经探查明白,便在昨日下午,枝江被贼寇攻陷!”
一言既出,原野上的诸人皆惊。
黄晔一下没坐好,险些从马上摔倒在地,连忙抓住辔头,稳住身形,强自镇定神色,急转目去看郭永。只见郭永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常,听他慢慢地问道:“贼寇人马几何?带军的主将是为何人?”
“贼寇的前锋都是骑兵,小人等不敢太过近前,只见他们凡所行经的地方,都是尘土漫天,部队络绎不绝足有十里之长。推测其兵力,至少在三千以上。又远远地看到他们的探马游骑,观其衣着铠甲,像是扬州的部曲,其军之前后分别有两面大旗,其上一写‘甘’字,一写‘梁’字。”
“一面写甘?一面写梁?”
郭永正沉吟时,一旁的县尉韩福上前说道:“太守,带领这支贼军的其中一将想来是我州之前的叛将甘宁,此人本是蜀地锦帆贼出身,倒是颇有些勇力,是员悍将,至于另一个姓梁的王政麾下,似乎没听过有哪个大将是姓梁的。”
姓梁的自然便是原本被派去攻打华容的梁锐了,得知关羽现身江陵后,王政便即改变计划,当即派出快马传讯,令梁锐放弃华容,先去助甘宁先行攻下枝江,随后第一时间前来与他汇合。
两支兵马汇合之后其实也不过一千五百多人,但因为王政的嘱咐,甘宁等人不仅将枝江的俘虏悉数带上,还特意虚张声势,让江陵的哨骑误判了他们的兵力。
已是薄暮时分,夕阳西沉,郭永默然片刻,突然喝道:“传令!”
“令城外营垒与津乡城进入紧急警戒状态。若有物资等等不足、还需要补充的,立刻报给城中军营。无论是要什么,都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他们!”
亲兵中立刻有两人高声接令,旋即兜转马头,快马加鞭,飞骑赶往城东,西两处传令。
“军令:命城内各军立即做好战斗的准备,各级府衙迅速做好协助守城的准备,另外立刻派人去通知城外的关将军!”
“军令:令城外的百姓悉数入城,我给他们三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立即关闭所有城门,无有本官手书,任何人禁止私自出入,违令者斩!”
“军令:竖我将旗,立在城头之上。敲响战鼓,通知全城,贼寇即将来犯,从此刻起,城中将按军法行事。有无故扰乱者、有散播谣言者、有趁机为乱者、有不从军令者,上从本官起、下至庶民等,悉数问斩!”
随着他一叠声的军令传下,亲兵队中不断地有人大声接令、飞奔而去,郭永望了身旁的黄晔一眼,黄晔心领神会,立刻便道:“太守放心,原先已经备下的民夫们,今日午夜之前,必都集合完成!”
郭永点了点头,“凡已登记名册上的名字,一个都不许不到!若有违者,不仅是当事人一概问斩,还要连带问罪!”
“明白,明白。”
短暂的停顿之后,一行人接着打马前行,但早先因为城外营垒及时竣工的喜悦,这会儿却都不翼而飞,每个人的面容都十分严肃。
城池巍峨,渐近在眼前。走入城门前,郭永和黄晔不约而同地同时转首,朝身后远远地望了一眼,辽阔的碧野尽头,一轮红日正慢慢西沉。
宿鸟归巢,掠过暮空,声声的鸣叫似乎安闲,却又仿佛凄凉。风好像变大了,带点湿意,云层聚集,恍惚如阴雨欲来。郭永和黄晔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他们都读出了这样一句话:“夜,就要来了。”
不但夜来了,而且夜雨也来了。
一阵阵的雨点,细碎、绵密,悄悄地闯入孟夏的夜晚,淋湿了庭中的梧桐树,一叶叶、一声声,点点滴滴,落在空空的阶梯上边,好像淙淙的细语,时有凉风拂过,发出一阵“沙沙”响声,一声声、一点点,也好像在扣动诸人的心弦。
成都城中,益州牧府,侧室之内,风雨暗入之时,鲁肃沉吟片刻,突然不答反问:“听说刘益州府中共有四位从事,其中有一人名叫陈复,可是如此?”
这你也知道?王累双目精芒闪耀:“尊使突然问起陈从事却是为何?”
“因为在下听说两位同为从事,亦是行事迥异,作风相悖,王累先生刚正肃穆,平日不苟言笑,一直都在成都,甚至时常留宿府衙,夜不归宿,相反,陈复先生不仅宽和谦正,最爱笑语,更时常游历蜀地,显得颇为悠闲,这是为何?”
王累愕然,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沉声回道:“尊使既知陈从事之名,料来也自然清楚,陈君与我职责不同,兼东观和法曹二职,既然如此,行事自有不同,至于作风相悖,陈从事需要测定里程,校录各地风史,时常出门,也是正常”
东汉藏书、著书之所叫做兰台,又称东观,所以东观之职说直白点就是一个校书郎,职务的重要性远不能与王累所负责的民政、税务相比。
尤其是税务,收税在历朝历代都是国之根本,而逃税,避税,乃至公然抗税等行径也是从古至今层出不穷,一个负责税务的官若不刚正严明,不怒自威,又如何能做好自家的差事?
而等王累回答之后,鲁肃微微一笑,亦是徐徐说道:“我主与刘益州之行事迥异不同,便如王公所言,亦是职责不同。”
“益州位于大汉西极,加之掩有天险,外敌难寇,本就是国泰之姿,刘益州自然可以专心去去兴业致治,而我主所在徐州,却是群狼环伺,若不先振武勇,时刻便有覆卵之危,焉能存自今日?”
“六韬有言,兵为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主王州牧,便是如此!”
这话倒却是并非妄言,王累默然,与室内诸人交换个眼色,说道:“请先生稍坐,容累且退。”言罢转身走除室外,自前去求见刘璋。
琅琊郡,开阳。
所谓的北海或有异动,其实是高晋在路上听到的一句话,而且还是他的一个下人去乡间讨水时听到的。
据下人所言,当时说话的是两个人,都是村民打扮,但他们的样子却一点儿不像长期务农之人,倒和落难的高门子弟有点相像,而那下人听到的那句话是年长者说给年轻者听的,说的是:“已约定在之五日后,趁夜入平寿。”
至于和谁约定,入平寿去干什么,乃至为何要“趁夜”等等,却是一概不知。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眼下王政亲征在外之时,本就再三叮嘱,即便已与袁绍联盟,对于青州齐郡的袁谭军依旧不能大意,北海便在齐郡之邻,祢衡不敢怠慢,在闻讯的当天,便就密令府衙,并且通知了下邳的奔命司,动用大批的人手,开始暗中的调查。
在他的亲自督促下,当晚奔命司就得到了第一份的情报。随后接连两天,一份一份的情报连续不断地送来。事情逐渐露出了眉目,而最初的那一句话,已被被扩充成为了数千字的情报内容。
“经初步调查,目前可以得出总结,首先,近日来北海国都平寿内外二城,的确出现了不少陌生面孔,粗略计算,至今人数已达数百,其中不少是北海国内各郡县豪族的子弟,他们或是伪装成村民,或者扮作商人,还有些则光明正大、以探亲访友为名,堂而皇之地出入平寿。”
“而在平寿城内,也有不少本地的士族在于他们保持联系,这些人原本分处北海各郡县,然则却几乎是同一时间聚集平寿,说明必是有人牵头之下,早已做过串联,虽然主谋是谁暂未查出,但有一条应该确定无疑。”
祢衡问道:“是什么?”
“必然有所图也,而这般遮遮掩掩,行踪诡秘,嘿,不管是何事,必然不是好事!”
“莫非是欲作乱?”
步骘霍然起身,面色惊变,急忙问祢衡道:“先生,若这些人果真有不轨之心,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高门子弟,在平寿有些影响。如果应对有误,定然变成大患,咱们该如何应付?”
北海原本是由于禁镇守,不过之前已被调入寿春,眼下却是没有什么大将重臣,作为离的最近的琅琊太守,祢衡自然是责无旁贷。
祢衡却是没有立刻回答,步骘讶然望去,此时烛光黯淡,烛影摇曳,映照在稳坐主位的祢衡脸上,却是面沉如水、波澜不兴。
步骘怔了怔,又问了一次:“先生,奔命司的情报已经报上来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祢衡还是没有回答,这时一阵风卷入室内,吹灭了蜡烛。
“哎呀。”
步骘手忙脚乱地想再去点火,但也许是受了潮,打了半天火石也没有能点着,只有那“啪啪”的打火声,单调且枯燥,打破了阁子内沉静的阴黑。
祢衡轻轻咳嗽了声,借助幽暝的夜色,起身来到窗前。他推开窗户,雨点洒了满身一脸,就好像冰凉的苔藓,很快便沾湿了他的衣袖。
向外望去,深沉的夜雨笼罩了整个的开阳,方圆数十里地的城池中,远处的平民房舍,以及近处的亭台楼榭都默立在雨中。因为时辰已晚,还亮着灯的地方并不多,稀稀疏疏,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冷清与寂寥。
步骘放弃了打火,也来到窗前,看到祢衡正凝神远望夜空,不由问道:“先生,你在看什么?”
祢衡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看今日天象。”
“天象?”
步骘顺着祢衡的视线望去,便见此时雨丝飘零的云层缝隙里,透出来了有几点清朗的星光,登时悚然一惊,“这是.”
“阴云露星,其形而绳,其色青绿,此主杀伐之象!”
祢衡原本文秀的脸庞突然现出狰狞之色,眼中更闪过骇人杀机:“主公外出之时,竟有贼子心怀不轨,阴谋作乱,嘿.”
“当真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