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场军功之最,莫过于先登、斩将、夺旗三者。
先登能被推为首功,是因为攻坚战本就是伤亡最为惨烈的战役,首先在靠近城墙之前,他们就要不断遭受弓矢、床弩和投石机等器械的猛烈打击,这个过程中还有湍急的护城河,守方布下的陷井等等威胁,就算成功到达城墙之下,也要面临如何爬上城头,占住城头,继而打开城门等多重考验。
限于科技上的落后,对于攻城方而言攀爬城头的方法只有两个,云梯和垒坡,但后者其实也只适用那种裹挟大量流民的起义军,所以正规军们其实只有一个法子,便是云梯。
但用云梯攀爬也是非常冒险的,仅仅是在正面,除了弓矢之外,还会面临滚木、礌石和金汁的倾泻。
尤其是金汁,因为它由粪便和毒药调制而成,守城的军队会把它用烈火煮开,然而装在罐子中。面对攀登云梯的士兵,他们会将其泼在下方,而攻城的士兵只要沾一下就会被烫的皮开肉绽,就算所幸被救回,也会因为伤口重复交叉感染而不治身亡。
这样大的危险之下,想要将士们能主动奋勇登上城头,自然只能选择给与极高的回报了。
韩非子就曾说过:“秦之攻城,有能先登者,皆赐高爵、上田宅。故人争登,无何坚城,秦皆能破。”
后世皆以此效仿,如西汉的两大开国功臣樊哙和周勃,便屡次获得过先登之功,三国时的曹魏名将乐进也被称为“先登之王”,“其在濮阳破布,在雍丘破超,于苦县击破蕤,破袁谭于南皮之役,皆有先登之功。”。
可以说就是靠着先登从最低级别的军官累升为“五子良将”之一。
相比之下,斩将和夺旗却又有些不同,若按战后功勋赏赐来说,斩将自然胜过夺旗,可论起对战场胜负的实际影响,其实夺旗的效果更大一些。
因为后者更容易打击敌人的士气,造成敌人阵型的混乱。
守军有了防备,又架着雨棚燃起浓烟,阻挡了凌曹的视野,难以冲入,便是遮掩口鼻也不可久战,若要速战速决,便得想法子造成对面的混乱,
而方才退出缺口之前,凌操留意到了一面将旗,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他令兵卒们脱下衣服撕裂成条,再用地上的积水浸湿,然后分发众人,系在面上,不多时几百人准备妥当,或疏或密的散落站在雨中,不管赤膊抑或重铠,全都握紧了兵器,哪怕因为布条蒙住了脸看不到表情,单看那些投射过来的眼神,凌操便能感觉出杀气腾腾,不由颇为满意:军心可用也!
“分成两队,”
凌操举起长刀,沉声喝道:“一路跟着我冲,一路从左边走。”
话音刚落,便振臂当先,再次冲入烟里。
再一次闯入城中,纵有布条的遮掩,凌操依旧被带着辛辣的烟雾此计的双眼刺痛,只是此时却顾不得了,他身形本就高大,又是一马当先,刚刚停下脚步耳边便传来“飕飕”响声,旋即十几只箭矢已迎面招呼过来。
凌操一边舞刀护住身子,一边继续半弯着腰,快步急冲,偷空往后瞧了眼,影影绰绰,自家儿郎们紧随其后。
守卒射出的箭矢很密集,暂时没有射中凌操,不代表也射不中其它的孙策军,只听得闷哼、惨叫不断,只听得凌操面皮直抽,他对自己的手下颇有自信,若是射中一些肩手部位,绝不至于在敌人面前这般示弱,既然发出惨叫,必然是射中了面颊或者其他要害。
也就是说这么一会功夫,已死伤十几人了
虽然心疼的直欲滴血,凌操的动作却愈发快了,眼见深入烟雾几十步了,眼睛传来的疼痛钻心一般,他一咬牙发狠,直接便阖上眼帘,凭着
凭着感觉继续往前奔跑,一边挥刀做盾,阻挡弓矢。
不时有重物坠地,掉在他的身边两侧,也不知是墙内守卒施放出来的甚么武器,又或者城头上跌落下来的敌我士卒尸体,正好有一个绊住了他,凌操脚本一个踉跄,眼见便要摔倒,他却顺势顺势往前一扑,单手按地,接着跃起,动作剧烈之下,先前只经过简单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出来,凌操却好似半点疼也感觉不到,继续如出闸猛虎般往前直冲。
也不知过了多久,始终双眼紧闭的凌操隐约感觉到了光亮,这是冲出烟雾了吗,他试探着睁开了一点,便看见那被撞碎的木女墙以及一面才堆垒了小半截的砖墙出现眼前,随后一张张惊愕的面容也望了过来,那是一些带着简易面罩的民夫们。
短暂的呆滞过后,民夫们便意识到了敌人已杀到了眼前,登时惊慌失措,刚想要四散逃开,却见凌操直接一个飞身便越过了那道矮墙,随后雪亮刀光乍现,顷刻间便将四五个人砍翻在地,嗔目暴喝:“吴郡凌操在此,挡我者死!”
“这也能冲过来?”
十数丈外,几个都伯和周据同时目瞪口呆。
城头之上,一直关注这道缺口的周晖也是失色惊叹:“孙策麾下,竟有如此虎将?”
旋即转顾左右问道:“程普黄盖皆不在此,这又是何人?”
舒县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摇头不知,他们隔的距离太远,加上风雨飘摇,却是听不清凌操方才的自报家门。
这时一旁的王政淡淡地道:“此人名叫凌操,乃是孙策帐下一名都尉。”
他目力过人,早在凌操露头时便认出来了。
“凌操?”
周晖直勾勾地盯着缺口,此时两军已进入了短兵相接,凌操表现的愈发威猛,仿若虎入羊群一般,刀光旋舞,挡者披靡,竟无人能撑过一个回合,不由喟然叹道:
“真猛士也,孙策麾下果然人才济济。”
先有程普攻陷龙舒,斩杀一方豪雄的刘勋,又有黄盖奇袭合肥,枭首县令贺宏不说,随后还夺了六安。
在周晖看来,此二人一东一西,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旬月不到便攻城拔寨,连战皆捷,已是难得智勇双全的大将之才,不仅是他的麾下,便是袁术那边,恐怕也没有几人能与之争锋。
孙策自己能打也就罢了,偏偏他的手下也都这般难打,最麻烦的是.打的不仅是一个两个啊。
相比之下,他手下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就是一个魏延罢了,关键是孙策那边也还有韩当啊。
当日初战虽然是魏延占了上风,可他回城后私下里也和周晖说了,那韩当亦是一员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若说程普、黄盖、韩当这些孙坚的旧部表现出色,周晖倒还能理解,可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名声不显的凌操,也表现的这般悍勇,就让他实在难以接受了
孙伯符为何这般好运啊?
周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王政和黄忠在之前已将蒋钦、周泰以及陈武(合肥一战的偷袭者)这三个未来的江东十二虎臣提前解决的话,孙策的兵锋还要更加锐不可当!
只不过他这般感慨下来,一旁的王政却是听得眉头微皱。
长他人士气灭自家的威风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做,却要分场合,分时机,分对象。
如他的麾下天军好勇斗狠,黄忠这等武将艺高人胆大,更是充满自信,那么在他们面前,这等夸奖敌人的话说说倒是无妨,甚至还可以起到激将的作用。
可在舒城内的将兵面前
尤其是压力山大的此时此刻,就委实不太合适了!
王政朗声道:“孙策帐下固然人才济济,可在本将看来,舒城诸君也毫不逊色啊,不说文长兄勇不可挡,陶县尉亦是指挥若定,颇有儒将风采,还有这位.”
将城头上的文武众人先好好夸了一轮,顿了顿,王政望向周晖,笑了笑道:
“且本将麾下大将吴胜,亦是世之骁虎,至于黄汉升更是刀弓双绝,援军不日而至,这些人皆会随军而来,到时我徐州英杰的风采,也要请周县君点评一二。”
周晖听出了王政话中带有批评之意,先是一怔,旋即恍然自己方才失言了,忙道:
“吴、黄几位将军,晖亦是闻名已久了,虽然未见,料来也定会胜过孙策麾下,哦对.陶县尉的确乃是智勇双全的儒将,绝非凌操这等徒俱匹夫之勇的莽汉可比。”
王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眼,不再多言,这时一个文官突然咦了一声:“怎地片刻功夫,那凌操已冲开阵型了?”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再次望了过去,却听王政轻飘飘抛出一句话:“无妨,此乃那位周都尉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
什么意思?
无数道视线再次聚焦到王政身上,王政淡淡地道:“岂不闻关门打狗乎?”
王政猜得不错,周据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打算。
同样见识了凌操的勇不可当,周晖惊叹连连的时候,周据却是立刻便意识到了一点:这个凌操在孙策军的地位不会太低!
更油然而生了一个念头。
若能生擒此人,或许便可了解孙策军如今的兵马调动,粮草情况。
当然,这自然是有一定风险的,不过片刻思忖之后,周据便坚定了念,立刻挥动军旗,先让矮墙边儿的民夫分散奔走,前线厮杀的守卒退向两侧,放开一条口子,任由凌操引近百孙策军冲入城内。
本就苦苦支撑的防线一旦放开,不仅没有引起凌操等人的任何怀疑,反而士气大震,顷刻间又前进了数十步。
周据取了将旗继续后退,准备暂避其锋同时诱敌深入,毕竟在他想来,凌操入城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将这道缺口占据下来,同时摧毁周遭的一切女墙,却没料到对方更想着将附近的所有守军尽皆消灭。
而凌操选择解决附近守军有生力量的第一步,便是夺他的将旗!
所以看到周据等人退却,凌操也立刻紧紧追了过来,哪怕两侧的守军弓手射出了密集的箭雨,也没有阻挡住孙策军的脚步,在状若癫狂的凌操率领下,人人嘶吼着,嚎叫着,紧随其后向着周据这边奔杀而去。
这时守军这边也发现了这一点,一个亲卫在旁提醒道:“都尉,这些贼人似乎想要冲阵斩将?”
周据没有接话,只是仔细注意敌人的阵型,发现凌操带进来的近百人已再次兵分两路,大约二十人守在塌陷的墙边,其余的全都随着凌操猛冲而来,不由冷笑道:
“孙策居小霸王之名,这厮莫不是便自认龙且了么?”
龙且,楚霸王项羽麾下大将,作战勇猛,最喜主动出击,冲阵斩将,也因为这个作战风格被韩信洞悉而阵亡于潍水之战。
对方主动送上门了,周据不仅毫无慌乱,更是是欣喜若狂,第一选择自然还是生擒,便挥手调出一部上前,既是拱卫他这主将也为正面阻拦,又命令左右两队汇合其他军卒,一边迂回包抄断其后路,一边把凌操放下留守的二十来人消灭,同时堵住缺口挡住孙策军的后援。
阵型刚刚列好,敌军已呼啸而至,凌操一马当先,气势惊人,酣战至今不见有半分疲劳,反似愈战愈勇。
下一刻,两只军队轰然相撞,开始了短刃相交!
大雨纷飞,天色阴霾,将近入夜,四围打起了火把。
孙策的军卒往城内冲,欲夺敌人的军旗,从而打击士气扩大战果;舒城的士卒则朝城外冲,要把敌人赶出去,从而坚定己方的斗志,同时稳住阵线。
数百人纠缠一处,喊杀震耳。鲜血洒落雨上,刀枪对劈碰撞,但见人头飞起,断肢遍布!
既号小霸王,孙策最擅长的兵器自然也是长枪,他当日败与王政之手之所以心中不服,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是用的是赤锋剑而非是他最为擅长的霸王枪。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孙策麾下用枪矛的将兵占比最多。
便见几个长枪兵最先撞入正面的守军盾阵,其中有一个力气特别大的,长枪刺出把挡在面前的盾牌顶后扬不说,甚至浮现了裂缝,更趁势
打在那盾牌手的脸上,顿时鼻骨断裂,涕泪混着鲜血漫天扬洒,另一个孙策军接步上前,长枪上挑,枪头已经没了,破裂的断头处,顺着那盾牌手的左腰,扎入皮甲的缝隙,贯穿半个身躯,又从脑后透出。
汉时地方军常常会把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军卒编在一起,这样彼此都是老乡,既对平时的操练与临阵的厮杀有好处,又能够增强互相的信任与战斗力,扬州军不例外,舒城这边也是如此。
那阵亡盾牌手的左近全是老乡,见他死状惨烈,无不愤怒。没等孙策军把长枪拔出来,三四个守军士卒已然围了上来。盾牌手不但有盾牌,还有短刀,先用盾牌将他夹住,紧随着两三柄短刀插入体内,两柄插入了肋下,一柄插入了眼中,那长枪兵登时毙命。
不过这几个守军还来不及高兴,十几支长枪也已交错杀到,刺入了他们的后背。
两个当场惨叫倒地,仅存的一个临死前狂吼一声,抛出短刀,正中偷袭者的咽喉,算是拉了一个垫背的。
不过片刻厮杀,双方的死伤皆已突破了个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