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天,这场雨都没停。余诺被前一天的雨淋成重感冒,在宿舍躺了三天。
到第四天,实在是撑不住了,晕头晕脑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医院打点滴。
余将电话来的时候,她正在校门口等车。
看了眼来电显示,余诺打起精神,把电话接通,喊了一声,“爸爸。”
“余戈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脑子发懵,静了片刻,“哥他最近训练有点忙,应该是没看见,要不我...”
余将不耐烦打断她,“行了,每次都是这个理由,随他的。”
“......”
一阵风吹来,凉意呛进嗓子,余诺咳起来。
“你怎么了?”
她轻轻地:“有点发烧。”
许是她声音太小,对面没听见。又或许是听见了,也不在意,“过两天是你弟弟生日,你阿姨让你回家吃饭,别忘了。”
余将吩咐完,也不等她反应,直截了当把电话挂断。
沉默。余诺盯着某处出神,直到马路对面的绿灯亮起,她才把手机收到包里。
...
今天是工作日,附近的小医院的人不多。医生给她开了点退烧药,又挂了水。
余诺翻了翻日历,发现后天就是半决赛。
TG和OG分别是常规赛第一和第二,要和另外两支队伍在周末打半决赛。赢了就直接晋级决赛。
余诺本来准备打个电话给余戈,想了想又作罢。
这个时间点,他十有八九还在睡觉。
打完点滴,余诺感觉整个人好了不少。她想着明天没课,就摸去附近的菜市场逛了逛,轻车熟路地买了些配料,蔬菜和一只乌鸡。
前两年余戈在本地买了个公寓,他平时大部分时间待在基地,定期有保洁阿姨过去,余诺放假了会回去住。平时在校外兼职,她就自己在家里做饭。
买好菜,余诺回公寓,准备给余戈煲个汤。
...
她算好时间,给余戈发了条微信,掐着他平时的饭点过去。OG基地的保安认识余诺,让她登记一下。
余诺一边写,问,“最近是不允许别人进来吗?”
保安解释:“这不是到季后赛了吗,每年这个时间段都有粉丝跑到附近,怕出什么意外。”
余诺了然,点点头。
OG本身俱乐部老板就有钱,创立的时间早,赞助商又多,所以基地很豪华,位于闹市的别墅区,是独栋小楼。之前甚至还有热播的电竞剧去实地取过景。
前台小姐姐一看见余诺拎着两个保温桶就笑,“小诺,又来给你哥送温暖啊?”
余诺也笑,点头。她手往里指了指,“我哥他们现在醒了吧?”
“醒了,你直接进去吧。”
基地有专门吃饭的小食堂。
OG的打野阿文一边吃饭一边拿手机看直播,抬眼瞄到进来的人,招呼了一句:“哟,这谁来了呀。”
余诺看着跟她打招呼的黄毛,脑子短路了几秒,辨认一会才说,“文哥?”
阿文嘴巴咧到耳后根,逗她:“怎么,染个头发就看不出来了?还是不是我干妹妹?”
余戈刚睡醒,穿着拖鞋路过,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语气不善:“谁是你妹妹,少攀点儿关系。”
余戈比余诺大两岁,俩人一起长大,性格却天差地别。余戈从小个性鲜明,一身反骨,而余诺却是个十分没脾气的人。
明明余诺是妹妹,可在她的记忆中,总是她乖乖的跟着余戈后面跑,喊着:“哥哥,这样不好。”、“哥哥,你要乖,不然阿姨和爸爸会生气的。”
好在余戈虽然脾气冲动,极其容易不耐烦,但对待她这个有些木讷的妹妹,大体上还算是友好。
余诺把保温桶随手放在桌上,跑去拿汤勺和碗,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阿文突然低呼一声我靠。
旁边的人随口问,“瞎叫唤什么?”
阿文满脸震惊:“Fish,你的粉丝也太夸张了。”
余戈瞥他一眼。
辅助小C去抢他手机。
看了一会,小C整张脸都皱起来,不可思议:“Fish,你的粉丝也太离谱了。”
余戈拧起眉头:“怎么了?”
阿文:“你粉丝把Conquer给gank了知道吗。”
余诺听到这个名字一顿,一口汤咽到嘴里,不上不下,哽住了。
有人奇怪道:“举报什么?”
她垂下头,默默咀嚼着嘴里的饭菜。竖着耳朵听。
“上个星期TG几个人五排,站鱼有几个游戏主播在OB,Conquer有一把挂机,就被举报了。”
余诺惊诧,动作一滞。
余戈头也不抬:“你怎么知道是我粉丝?”
“官方都挂出裁决公告了,全是你粉丝的在庆祝,你说说,多损呐。”
余戈:......
小C顺口八卦,“TG那个队都是几个新人吧?听说连个赞助商都没有。常规赛打完才开始招正式的教练和分析师,之前都是找人临时替上去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其他几人纷纷唏嘘,阿文啧了一声,“身价嘛,有本事的打打就出来了,其实TG这几个人都挺有潜力的,尤其是他们AD。”
Will看了眼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余戈,玩笑道:“你看他心高气傲的,连我们鱼神都敢公然嘲,这能忍?”
他们聊完,又开始说别的事。余诺心不在焉,心里隐隐约约有个不好的猜测。她吃不下饭了,坐到旁边,偷偷拿手机去微博搜这个事情。
刚打了一个名字,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是英雄联盟职业联赛处罚公告:
关于陈逾征游戏中不当行为的处罚决定
选手ID:(陈逾征)
日期:2021年4月19日
事件:由粉丝实名举报,在游戏排位中出现挂机行为。
英雄联盟职业联赛惩罚细则:
职业选手不得做出不良行为(无论赛内赛外),例如挂机、辱骂他人、消极游戏等。无论是否有意为之。尝试违反或者侵犯规则也需经受处罚。
裁决:根据惩罚细则,被罚款人民币5,000元。
四月十九...
余诺赶紧翻开日历查了查。
正好是她去网吧那天...
然后...
她把陈逾征的电脑关了。
从OG基地出来,余诺给付以冬打电话。
那边喂了一声。
余诺忙问:“冬冬,你知道陈逾征被罚款的事情吗?”
付以冬静了两秒,“我知道啊,怎么啦?”
余诺隔了一会才说:“就是,那次是我不小心把他电脑关了...”
她大概讲了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付以冬在电话那头笑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我靠,原来是你啊。你丫的不是故意的吧,报复人家?”
余诺现在没心思跟她开玩笑,“他还是被我哥粉丝举报的,怎么办?”
“被禁赛没啊?”付以冬突然严肃起来,“TG马上要打半决赛了,要被禁赛了就麻烦了。”
余诺一惊,又去仔细看了一遍公告,“好像没有。”
付以冬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那没多大事儿啊。”
余诺发愁地说着,“但是他罚了五千。”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付以冬安慰她,“行了,你别操心了。”
“不然这样。”余诺想了个办法,“你帮我去跟谷宜要一下陈逾征的电话,我用支付宝直接转他五千,你觉得怎么样?”
付以冬:“......”
余诺认真地继续说:“然后还要麻烦你帮我还一下衣服,我这两天生病,把这事都忘了。”
付以冬好笑:“就几千块钱,他应该也不差这点吧,你现在一个学生党,赔他钱干什么。衣服你自己还一下吧,我这两天跟着老板在北京出差,估计下个月才能回去。”
“不是。”余诺解释,“我刚刚听我哥他们说,刚打职业的选手都没什么钱的,然后TG他们不是也是新队伍吗,粉丝什么的也不多,所以...”
付以冬被念叨的头大,赶忙打断她,“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晚上回去帮你要。一定帮你要。”
...
回到学校寝室,只有梁西在,正和别人连麦打游戏。
余诺走过去,发现她又在玩英雄联盟。
梁西此人也很宅,是一个重度网瘾少女,平时课余也很少出去玩,就在寝室玩LOL。和现在的男朋友也相识于游戏。
余诺去洗了澡出来,梁西已经挂断语音,正在吃麦当劳。
看见余诺出来,她笑眯眯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余诺坐在她对面擦头发,“我去找我哥了。”
梁西一听就两眼放光,叹道:“唉,真羡慕你。”
余诺转移话题:“其他两个人呢?怎么不在。”
“她们不是实习么,应该都在加班吧。”梁西好奇,“对了,你工作找了好吗?”
余诺摇摇头,“没确定,你呢?”
“我啊?差不多了吧。”梁西嚼着东西,抓起旁边的可乐喝了一口,含糊地说,“我认识的一个基友介绍我去了LPL一个新战队当营养师,那个队现在刚好在招人。我前几天去面试了,那边觉得我还不错,差不多算是敲定了。”
余诺点点头:“那还不错,刚好你感兴趣,也挺适合这一行的。”
梁西又问:“你哥不是职业选手吗?那你可以去他们战队啊。”
“他们现在不缺人,我过去也是打杂。不想给他添麻烦。”
“那别的战队呢?”
余诺考虑了一下,“有合适的可以去试试。”
两人闲扯几句,梁西吃完东西,继续带耳机打游戏。余诺把头发擦的半干,心神不宁地拿起手机。
她又想起陈逾征被举报的事情。
公告挂出来以后,没有在微博上掀起大的讨论。可能都是新人,没什么存在感,TG那几个人连微博都还没注册。
余诺有点失望。
她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此刻疲惫上涌。又打起精神写了一会论文的中期报告,实在撑不住,去厕所刷牙,爬上床。
迷迷糊糊中,微信突然一响。
余诺眯着眼睛,把手机抓起来。
付以冬发来一串电话号码。
是陈逾征的。
余诺一下子人就清醒了。她坐起来一点,去查了一下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
奖学金和平时业余打工赚的钱,乱七八糟加起来大概有个小几万。
这一下就要霍霍出去五千...
她盯着那串号码,看了有半分钟。
做了半天心理斗争,余诺终于下定决心,去支付宝上搜这个手机号。
缓冲一会,跳出来一个默认简洁头像的用户。
支付宝交易之前有个验证,需要对方开头的姓。输入“陈”之后,界面显示验证成功。
忍着肉痛在框框里慢慢地摁下5000,余诺感觉心都在滴血。
磨蹭几分钟,钱还是转了过去。
叮的一声,银行卡也发来消费提示。
余诺不忍再看,舒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终于感觉压在心上的石块卸下了。
...
与此同时,OG基地,陈逾征莫名其妙收到陌生人转账五千。
他蹙眉,喊旁边的Van,“范齐。”
“啊?”
陈逾征把手机丢过去,“这人谁?”
Van看到这个转账,顿时乐了。联想到晚上女朋友找她问陈逾征手机号的事情,这会儿大概也猜到是余诺。
他把手机还给陈逾征,故意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不会是你哪个私生粉吧,看这名字还像是个妹子。”
Van是个大嘴巴,没过多久全基地的人都知道有陌生人给陈逾征转了一笔巨款。
奥特曼长长地叹了一声,沉痛不已:“现在陈逾征是有富婆包养的人了,我的青春结束了。”
陈逾征没搭腔。又看了两眼,正准备把钱给这人转回去,界面突然弹出一个提示:
【对方已将你添加至黑名单,你不能向对方转账】
陈逾征:“......”
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的雨,终于到了半决赛第二天放晴。
昨天OG和YLD打完,OG胜出。今天TG(常规赛第一名)对阵WR。因为时间比较赶,今天比赛完,胜出的队伍和OG需要拍决赛宣传片和定妆照。
比赛下午五点开始,OG一行人到的早,余诺正好没事,也跟着来了。
她打算今天找个机会把衣服还给陈逾征。
余诺和余戈打了个招呼,就在体育馆后方停车场等着。她眼睛近视又看不清,附近转悠了一圈。
眼看着要到候场时间,本来都打算放弃了,结果一回头,正好看到那个贴着金色队标的白色大巴车。
TG几个队员就在附近,他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地低声聊着。
幸好周围没有粉丝接车。
余诺找了一下,没在人群中发现陈逾征。她观察了一圈,挑了个稍微眼熟的人,冲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Killer说着话,听到有人喊他。他微微扭过头,一眼就认出了余诺,“咦,你不是...?”
余诺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上次跟你们一起去网吧的,还记得吗?”
Killer笑:“怎么会不记得,你怎么来了?专门来给我们加油啊?”
余诺不好意思,把手里拎的袋子提起来给他看:“那个,我是来还东西的,能拜托你帮个忙吗?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Conquer,这是他上次借我的衣服。”
余诺眼睛大,眼型又是那种微微有些下垂的无辜眼,两腮嘟嘟,背着学生气的双肩包,白净瘦小,一副好脾气的温柔长相,看着就让人有种想欺负的欲望。
Killer眼神暧昧,“你说陈逾征?”
余诺嗯了一声。
Killer语气像在逗在她一样:“他还借你衣服穿啊?平时在基地,一口水都不带给我喝的。”
余诺知道他误会了,刚想试图解释一下,就被打断。
Killer笑:“你就自己还呗?他就在旁边呢。”
...
余诺迟疑了一阵。
怕耽误他们时间,她原地踌躇会,还是鼓起勇气,朝Killer指的地方小跑过去。
陈逾征正蹲在花坛边上,嘴里还咬着燃一半的烟。
听见脚步声,视线将来人扫了一遍。扫到她脸上时,稍微停顿了两秒。
余诺停在他面前,跑了一会,脸还有点充血。
她把气喘匀了,试探着开口,“哎,那个…Con、Conquer…”
他掐了剩下半截烟,终于拿正眼瞧她,“我叫陈逾征。”
“哦…陈逾征。”
四目相望,余诺有点慌张,嘴巴抿起,像是在憋着什么话。又不敢说。
陈逾征蹲那儿没动也不吭声,从下往上地看她。
看着她愁容满面,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就差没把“害怕”两个字写脸上去。
不远处的其他几个TG队员,欲盖弥彰地聊天,实则有意无意瞟向这边偷偷看热闹。
午后阳光盛烈,陈逾征眯起眼睛,闲闲的,“我很吓人?”
“不是,不是。”余诺立马否认。
她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余诺小心翼翼地弯腰,把东西放到离他不远的地上,“我,我是来把衣服还你的。”
陈逾征眼皮子动了动,半耷不耷的,看到脚边的袋子。
还没说话,再一抬头,那个小女生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
远处有人喊他。陈逾征站起身,把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
随即,有东西掉落。
他动作一顿。
弯腰,从地上把东西捡起来。
是一张卡片。
长到这么大,陈逾征第一次见这么抽象的玩意。
图案是卡通的,粉蓝色,还有一头天真的小象顶着白雏菊。
刚一走近,Killer就阴阳怪气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Conquer。”
陈逾征没搭腔,径直绕过他们,上车准备放东西。
Van眼尖,指着袋子里的粉蓝卡片,兴冲冲地问:“这啥玩意儿啊?”
陈逾征懒得解释。
Killer眼疾手快,极其没素质地把东西拿出来,“让我瞅瞅。”
兴奋地看了两秒,就开始止不住地笑。
几个人也好奇,跟着凑上去看完,讨论两秒,心满意足地把东西还给陈逾征。
他低头,随意把卡片翻了个面。
刚刚没注意到,背后还有一行黑色字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
衣服我洗干净了。真的很抱歉,之前给你添麻烦了。
比赛加油。
...
后台休息室。
比赛还没开始,主持人正在热场,已经能听到前场粉丝的欢呼。
Kiiler摊在椅子上感叹:“行了,今天打WR稳了。”
TG战队经理刚好过来,听到Killer这句话。不理解情况,问:“等会要打的是WR,你这么有信心?”
“我是没有,但是Conquer有啊,今天就指望着他Carry了。”
陈逾征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奥特曼:“怎么?”
“你刚没看到?”Killer一字一句,复述:“人家妹子让他今天比、赛、加、油。”
陈逾征冷着面孔,略略睁开眼,瞥他,“神经病。”
Van接了一句,“答应我好吗,Conquer,咱今天就把WR干了。”
他关切地拍了拍陈逾征的肩膀,咬牙切齿:“不赢你他妈还是男人?”
“行了。”陈逾征将身体倚到另一边,甩开他的手,满脸嘲讽:“一群柠檬精,别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