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部系统的企业数量很多,按照中央的精神,要抓大放小,一部分企业要转给地方,一部分企业可以采用股份制或者其他方式实现所有制的转换,最后剩下少数企业仍由国家直接控制,不过暂时由几家集团公司代管。”谢天成回答道。
“一部分这样,一部分那样,剩下少数国家直管,那谢局长,我们算是哪个部分的?”唐子风嘻皮笑脸地问道。
对于临一机的命运,他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焦虑。他的确是想在临一机好好干一番事业,但如果这个平台被拆掉了,他也不是无处可去。大不了回去做王梓杰说的那个电子商务平台,干上几年,说不定BAT就变成FAT了,有他的飞亥网一席之地。
当然,如果临一机仍然是在国家直管的范围内,依然是国有骨干企业,他还是愿意留下来的,这个舞台更为精彩。
谢天成摇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毕竟部里的机构改革方案也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机关这边了,企业这方面还得再等等。机械部撤销后,各家企业会先统一归到几家集团公司旗下,你们临一机就归到国家机电公司,其他的机床厂也都归到机电公司,等部里的事情理顺了再说。”
“那么,总有一个指导意见吧?”唐子风耍赖说。他可不相信谢天成等人对临一机等企业的去向没有一个考虑,就算他唐子风不关心,那么多家机床厂的厂长们能不关心吗?大家都来问的时候,谢天成能一概说无可奉告?
谢天成笑了,他用手指着唐子风,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我实话实说吧,目前,局党组以及机电公司对各家企业的处置意见的确还没有形成,不过,有一个大的思路,跟你说说也无妨。
“局党组认为,机电公司旗下,最多管理10家大型企业,甚至少到7家、8家也可以。余下的企业,地方政府愿意接收的,就交给地方企业去管理;地方政府不愿意接收的,就采取股份制、拍卖、破产等方式,转变企业的所有权性质。
“这其中,困难最大的就是企业原有职工的安置问题。尤其是企业进行所有制转换之后,原有职工的就业如何保障,退休人员的工资如何保障,都要慎重考虑,这也是我们暂时不能明确提出处置意见的原因之一。”
唐子风问:“机电公司想留下的10家大型企业,是由局党组指定,还是各家企业自由竞争?比如说,像我们这种又能赚钱又听话的企业,是不是会被优先考虑。”
“你说临一机?”谢天成哑然失笑,“你们能赚钱是真的,但听话二字从何说起啊?我怎么觉得,自从你当年跟着老周去了临一机之后,临一机就在不停地折腾,屡屡把局党组搅得不得安宁。大家都说,趁早把临一机扔给临河市去管,我们这些局领导起码能多活十年。”
“不会吧?谢局长,你看我这脸,难道我特别不像一个听话的好下属吗?”唐子风伸出一个手指头,戳着脸上的酒涡,向谢天成扮了一个极萌的表情。
谢天成像轰苍蝇一样向唐子风挥着手掌,鄙夷地说道:“得得得,你这副表情,还是向你老丈人比划去吧,我可听说你正在和楚天17所的肖总工的女儿谈朋友,是不是都快请我们吃糖了?”
“这个……,歪楼了吧?”唐子风郁闷道。谁说这些局级干部就不八卦了,谢天成这么一个浓眉大眼的领导,居然也开这种玩笑,实在是人心不古。他收起刚才的表情,认真地问道:“谢局长,这么说来,周厂长催着我抓紧兼并滕机,和这件事也有关系了?……别装,周厂长都向我坦白了,说他是和你密谋过的,你千万别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这回轮到谢天成郁闷了,自己还一句话都没说呢,怎么就被唐子风脑补了这么多情节。自己堂堂一个大局长,凭什么就不敢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呢?
“滕机是一家实力很强的老企业,在铣床生产方面,比你们临一机的基础更好。我和老周商量,希望临一机能够兼并滕机,也是看到临一机这两年的发展势头很好,未来难免会遇到生产能力方面的瓶颈。你们如果兼并了滕机,得到滕机的5000职工,对于你们未来的发展不是一个很大的助力吗?”谢天成辩解道。
唐子风说:“可是滕机现在的情况,你们不知道吗?周厂长殚精竭虑,头发都熬白了,也就是能够维持滕机盈亏平衡。我们临一机去接手,可就是接过一个大包袱了。”
“是挑战,也是机遇啊。如果你小唐能够解决滕机的业务来源问题,这个包袱就成为你们的左膀右臂了。”
“其实局党组最初的打算只是为了甩包袱,对不对?”
“这只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滕机是个老企业,就这样看着它垮掉,太可惜了。而你小唐又擅长于化腐朽为神奇,所以嘛……”
“所以干活让我去,功劳是局党组的。”
“这是什么话!你小唐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局党组什么时候不认账了?”
“我个人有没有功劳无所谓,背这个包袱的是我们临一机,相当于是临一机替局党组排忧解难,局党组准备给临一机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谢天成的表情稍稍严肃了一点,别看刚才大家像是在开玩笑,其实这只是一种更友好的讨价还价。下属企业与上级机关讨价还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唐子风这还算是吃相比较文雅的。
唐子风说:“我们如果兼并并且消化掉了滕机,帮局党组解决了麻烦,未来机电公司下属的10家企业里,是不是能给我们留下一个名额?”
谢天成说:“临一机这几年发展势头很好,技术水平高,经营有活力,机电公司肯定是希望抓在自己手上的。事实上,要不要让临一机留在机电公司,关键的决定权不是在机电公司这边,而是在你们临一机那边。”
“此话乍讲?”唐子风问。
谢天成说:“你小唐哭着喊着想让临一机留在机电公司,可你知不知道,有一些企业的领导是想方设法不想留在机电公司。这件事,我们也要讲究一个自觉自愿,如果你们临一机不愿意留在机电公司,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唐子风问:“留在机电公司,当一家国字号企业,不好吗?”
谢天成说:“各有各的好处吧。国字号的企业,未来能够得到一些国家的政策扶持,还有就是企业领导的级别高,这当然是好处。但转到地方上去,或者搞股份制,也是有好处的。比如你们临一机,如果转成股份制,说不定你小唐也能拥有百分之几的股权,每年光分红就有几百万,你不乐意?”
“我明白了。”唐子风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有些人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90年代末的中国,不单是王梓杰等学术圈的精英信奉自由市场制度,许多机关干部和国企领导也同样有这种想法。许多人都觉得中国必然要走向全面市场化,这是一个能够发财致富的好机会,也可能是最后一个能够空手套白狼的机会,如果白白错过,可就要抱憾终生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一些国企领导并不希望自己的企业保持国有属性,而是努力地想推动企业股份化甚至私有化。在企业股份化或者私有化的过程中,原有的领导是可以上下其手的,随便捞一点好处,几代人的幸福生活都有保障了。
这当然不是说所有推动股份制改造的人都是别有用心,有些人或许真的认为这样做对企业更有好处,能够增强企业活力,为职工谋取更多的利益。不过,大潮面前,谁知道哪些人是在裸泳呢?
“这件事,我还得和厂里的其他领导商量一下,甚至还得听听职工的意见。”唐子风改口了,他对于占有临一机的股份没有任何兴趣,但他不能替其他厂领导做主,也不能替临一机的全体职工做主。万一这些人觉得厂子搞股份制更好,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大家呢?
“这段时间,大家的思想都会特别混乱,你们要注意维持好生产秩序,尤其是不能出现变相侵占企业资产的情况。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纪律部门是不会放过你的,明白吗?”谢天成叮嘱道。
“谢局长请放心,我小唐好歹也是受党教育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唐子风笑着向谢天成保证道。
话说到这个程度,唐子风想了解的情况已经都了解清楚了。他站起身告辞,谢天成也站起来,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小唐,部领导、局领导,还有周厂长,对了,还包括咱们的老局长许老,大家对你的评价都是非常高的。临一机绝对不是你唯一的舞台,我们希望看到你在更大的舞台上,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希望你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守住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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