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旺,还没琢磨出来吗?”
龙湖机械厂,厂长赵兴根带着几个人走进车间,来到正蹲在那台打包机前发呆的弟弟赵兴旺身边,轻声地问道。
从仿造打包机失败至今,已经过去了一星期时间,赵兴旺仍然在琢磨着这台打包机的问题出在哪里。凭借与喻常发以往的交情,他到芸塘再生物资公司的打包车间去了十几趟,把那台长缨牌打包机的尺寸反复测量了若干遍。当然,喻常发不会允许他再次把打包机拆开,所以有些藏在内部的部件,他就只能从外表去猜测了。
支撑轴的加工精度和形状是赵兴旺关注的重点,他让工人们制作了十几根不同的支撑轴,有光滑的,有粗糙的,有笔直的、有纺锤状的、有哑铃状的,每一根轴都被装配到打包机上去进行实验,以确定是否符合原厂的设计。
除了支撑轴之外,其他与之相关的部件,赵兴旺也让人重新制造了,这短短一星期时间,光是制造各种部件的花费就快要上万了。
赵兴旺这样执着地要找出问题,除了自己勤奋好学的原因之外,还有两个目的。第一当然是为了止损,如果他能够找出打包机断轴的原因,非但现在这台打包机可以修复之后销售出去,龙机还可以开拓新的业务,然后能够以新业务的利润来弥补此前向芸塘公司赔偿造成的损失。第二点,就是他必须要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不仅仅关系到能否仿造出一台合格的打包机,还涉及到未来对其他设备的仿造。
一台打包机仿造失败了,前前后后的损失有30多万,这仍在赵家兄弟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如果后续的其他设备也出现同样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仿造失败,兄弟俩可就要饿肚子了。
“哥,还是找不到原因。”赵兴旺抬起头向哥哥说道。他现在的模样让人看着实在是心疼,头发凌乱,满脸胡子茬,面容瘦削,两眼通红。没办法,这种实验实在是费时费力,每一次都要把相关部件拆卸下来再组装回去,然后开机试压,折腾一趟就是一两个小时。噪音之类的折腾倒还在其次,最关键是心累……
“兴旺,你看谁来了。”赵兴根用手一指自己身旁,笑着对赵兴旺说道。
赵兴旺抬眼一看,赶紧站起身来,面带喜色地招呼道:“温哥,你回来了!”
被称为温哥的这位,与赵兴根年龄相仿,穿着西服,鼻梁上架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此人是赵兴根的初中同学,名叫温伟明。当年,赵兴根读完初中就辍学了,温伟明则上了高中,然后作为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进入清华大学机械系就读,随后硕士、博士一路没有间断,毕业后留校任教,目前是清华机械系的副教授。
龙湖机械厂的总工程师是赵兴旺,但赵兴旺的那两把刷子,遇到普通的技术问题还能对付,稍微麻烦一点的问题,就只能求助于外援了,而温伟明就是龙机的铁杆外援。
这一回龙机仿造打包机失败,赵兴根便考虑过要请温伟明回来指导一下。但喻常发给他的时间只有两天,他根本就来不及找温伟明。在向喻常发支付完赔款之后,赵兴根给温伟明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情,但电话里很多情况也说不清楚。温伟明告诉赵兴根,他过几天要带一个组的学生去井南做寒假实习,届时会到龙机去看看。
此时,温伟明就是带着自己的学生来的,跟在温伟明身边的,有三男一女,全都是机械系91级的学生。
“兴旺,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温伟明没有嫌弃赵兴旺满手的油污,与他握了握手,然后指着他的脸关切地问道。赵兴旺比赵兴根小两岁,小时候就是跟在赵兴根、温伟明等人背后当跟屁虫的,温伟明与他很是熟悉了。
赵兴旺沮丧地说:“温哥,我这里又遇到麻烦了。就这台打包机,我觉得设计上也没什么问题,可前端的这个锁死机构就是锁不住,反复地断轴。所有的原因我都检查过了,什么也查不出来。”
“断轴?那应当是设计上有问题啊,是不是压力超过轴的承受极限了?”温伟明问。
赵兴旺说:“不会啊,我们是照着临一机的打包机造的,除了外壳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改。可他们的机器在芸塘公司用了快一个月了,一点事都没有,我们这台机器最多打十几个包,轴就断了。”
“有这样的事情?”温伟明皱了皱眉头,他当然知道龙机是靠山寨起家的,这在井南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龙机的制造水平,温伟明还是比较认可的,知道不可能连一台这样的机器都仿不出来。
“你们分析是哪方面的问题呢?”温伟明问。
赵兴旺说:“我们最初的分析就是仿测的时候是不是测错了,哪个地方和原厂的不一样。后来检查了很多遍,基本上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余下的可能性,就是加工精度的问题了,温哥,你看,这里有份报纸,上面登了一篇文章,据说是记者采访了临一机的工程师,他们的工程师说,如果加工精度不足,就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断轴故障……”
温伟明接过赵兴旺递过来的报纸,看了几眼,然后递给自己的学生,说道:“你们也都看看吧,说说你们的看法。”
“加工精度不足会导致轴承断裂?没这个说法吧?”
“轴承怎么可能断裂,最多就是滚珠变形吧?如果是轴的话……可这跟加工精度有啥关系?”
“这样的轴,没必要用磨床加工吧……”
三个男生看过报纸,都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在老师面前,他们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万一真有什么自己没考虑周全的地方呢?
“文珺,你也看看吧。”温伟明对唯一的那名女生喊道。
刚才这会,几个男生都在听温伟明与赵家兄弟聊天,那名女生却不知什么时候把打包机的图纸捡起来了,搁在一辆放工件的小推车上看着,还拿了一支绘图铅笔在图纸上写写画画,颇为专注的样子。听到老师喊自己,她回过头,伸手从一名男生手上接过那张报纸,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接着目光无意间扫过标题下面的一个署名,不由噗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因为是出来实习,这姑娘穿了一件半旧工作服,头发卷在头顶上做成了一个丸子,与车间里寻常的女工没啥区别,并不特别惹眼。但当她展颜一笑之时,眼眸间灵光流动,脸上笑靥如花,顿时就让所有的人都看得有些痴了。几个男生更是把嘴咧到了后脑勺上,笑得呆头呆脑,如蟠桃宴上的天篷哥一般。
“她叫肖文珺,我们机械系一字班成绩最好的学生。”温伟明向赵家兄弟介绍道,说罢,又笑着对肖文珺问道:“文珺,怎么,这篇文章很可笑吗?”
“不是不是。”肖文珺抬起一只手,用手背微微挡着嘴,努力地忍住笑,说道:“温老师,对不起,我只是看到这个记者的名字,所以觉得好笑。”
“记者的名字?”赵兴旺一愣,“我记得这篇文章的署名是本报通讯员包娜娜,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肖文珺说:“这个人我认识,从小学到高一,我们俩都是同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她这个人……,呃,反正她写的东西,大家千万别信就是了。”
说到这,她又忍不住去捂嘴偷笑了,也不知道这姑娘的笑点为什么会这么低。
“千万别信……”赵兴旺咧咧嘴,这个包娜娜得有多奇葩,才能让人对她做出这样的评价啊。一个记者,写出来的东西大家不能相信,这还是记者吗?
“文珺,这么说,你认为打包机断轴的原因不是加工方面的问题?”温伟明问道。
“当然不是,和加工精度没有任何关系。”肖文珺肯定地说。谈到技术问题的时候,她的眼神变得十分清澈,那是一种智慧的神采。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温伟明又问。
“钢材的问题。”肖文珺说,她举起自己刚才正在看的图纸,指着上面的几幅示意图和一串公式说道,“我刚才已经做过计算了,按照这台设备的设计,在极端条件下,前端机构支撑轴受到的拉应力会超过1000兆帕,最高甚至有可能达到1200兆帕。
“赵厂长他们现在使用的是45号碳素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钢材的标准抗拉强度是600兆帕,正负波动在100兆帕左右,也就是说最高只能达到700兆帕。这样一来,压制一些低强度废钢的时候是无所谓的,但如果压制的是高强度钢材,支撑轴的拉应力远远超过材料的最高抗拉强度,肯定是要发生断裂的,这和加工精度没有任何关系。”
“1000兆帕,我娘他个西皮的……”
赵兴旺好悬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
尼玛啊,不带这么坑人的好不好?合着这款长缨牌打包机从设计到营销是坑连着坑,纯粹就是一个坑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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