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们没有食言。第三天清晨,他们真的将姐弟俩带到了县里。
大胡子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颇有见识。一路上,他给姐弟俩恶补了不少“县里”的相关常识:此县名作“石秀”,是一座据有五百年历史的老县城。此间交集的三县之中,石秀县的规模最大;其中,石秀县的主城区依山傍水,水运便利,是南北商贾交集之地。
结果,姐弟俩看到石秀县的城门,还是被深深的感撼到了。
石秀县的城门是用大青石砌成,在阳光下显得古朴且厚重。时值城门初开,进城、出城,两路人马交汇,热闹得很,非沈九妹见识过的镇里赶集所能比也。回过神来,她生怕一个不留心,走失了沈秋宝,紧张的牢牢抓着后者的一只手,亦步亦趋的跟着大胡子。
在这样的县城里,我和秋宝真的能扎下根来吗?秋宝真的能找到一家武馆学艺吗?看到往来如织的人群,本来信心满满的她突然没了底。
而沈秋宝却只觉得此刻两只眼睛完全忙不过来。紧抿着双唇,他在心里不停的惊呼:哇,好多人!好多的牛车!好热闹!
“县里,铺子多,南来北往的人也多。你们姐弟俩都是伶俐人,又吃得苦,肯下气力,将来不愁没有出头之日。”看出了沈九妹心中的不安与惶恐,大胡子在城门前站住身形,如是安慰道。
“谢谢洪大爷。”沈九妹暗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洪大爷就是大胡子。经过三天的相处,猎户们彻底卸下了心防,将姐弟俩当成了自家的子侄一般照顾。于是,姐弟俩得知了很多他们的信息。比如说,他们都是小溪村人氏,而小溪村是个杂姓村。大胡子姓洪,是村里知名的老猎户。其余的四名猎户有两人是一对堂兄弟,姓扶,剩下的两个则别姓刘、王。
石秀县仙府对山民的管制很严格,规定:但凡山民进、出城门,不论男女老幼,每人次要收取五个大钱的税钱,名曰:城门税。
对于恨不得一个大钱掰成两半来用的山民来说,五个大钱的城门税可不是小数目。是以,他们通常是在城门外随意寻一处空地,出售山货。而仙府方面只要他们没有进城的意图,对此一直都是视而不见。久而久之,在石秀县城的城门外就形成了一个叫做“早市”的小型集市。
洪大爷他们此行就是来“早市”售卖所得的猎物。
“九妹,云娃,天色还早。等我们卖了山货,再送你们进城。”洪大爷很不好意思。昨晚,他们五个人背着姐弟俩掏了钱袋。结果,五人合力也凑不齐十个大钱的城门税。要送姐弟俩进城,还得先卖了手头的山货才行。
“叔父留了一些钱财,够我们姐弟交税进城。”沈九妹怎么可能让他们破费呢?非亲非故,洪大爷等人能带他们来县城,沿途又照顾有加,已经是恩重如山。她拉着沈秋宝非常感激的说道,“洪大爷,叔叔伯伯们,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弟没法报,只能给你们叩个响头。”说着,姐弟俩齐齐跪下。
“哎呀,使不得!”洪大爷等人连忙伸手去扶。
“洪大爷,这个头是一定要叩的。”沈秋宝仰头,坚决的说道,“爹说过,我们山里人受人恩惠,当泉涌以报。云娃现在还小,做不了别的,只能先给恩公们叩个响头。云娃会牢牢记住恩公们的大恩大德。等云娃长大了,学到了本事,一定会去小溪村寻访恩公们,再报答今日的大恩大德。”
“这娃娃……”小小的人儿把话说到这份上,再阻拦就显得自个儿矫情了。洪大爷等人的眼圈有些红。
姐弟俩当即认认真真的给他们叩了一个响头。
“快起来!”猎户们七手八脚的将他们扶了起来。
洪九妹顺势提出辞行:“洪大爷,你们就送我们到这里吧。进了县城,我会努力找活干,好好照顾弟弟。”
五人之中,洪大爷还是十几年前进过石秀县。其余四位更是次次止步于城门前。城门里面是什么情形,他们也是两眼一抹黑。是以,就算他们带着姐弟俩进城,也不过是多交五个人的城门税而已,给不了实质性的帮助。
“也罢。”洪大爷没有再坚持,伸手摸着秋宝的头,“云娃,我们山里的汉子,象山一样,行得正,坐得端,顶天立地。大爷在小溪村等着你,等你变成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大爷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好喝口小酒。等你出人头地了,莫忘了给大爷捎坛子好酒来。”
“嗯。”沈秋宝郑重的点头,“云娃记住了。”
“好娃娃!”洪大爷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行,我们就等着你们姐弟俩送好酒来!”其余四人纷纷笑着附和。
石秀县的城门认钱不认人。只要山民交了城门税,守城的卫兵二话不说,便会放人。在洪大爷等人的注视下,姐弟俩向其中一个卫兵交了十个大钱。
后者收了钱,嗡声说道:“下一个。”
于是,洪九妹赶紧拉着沈秋宝顺着进城的人群往前走。
走了十几步,他们通过了青石城楼。眼前豁然开朗,嚣闹声扑面而来。
“九姐,好多的屋!”沈秋宝惊讶的叹道,“比镇里要多得多!”
“人也好多。”沈九妹只觉得嘴里干得很,手上更用力,死死的牵着沈秋宝,“你一定要紧跟着我,千万别走丢了。”
“嗯!”看着繁华的街道,惊艳过后,沈秋宝不由担心,“九姐,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武馆!”沈九妹非常肯定的答道。
“可是,武馆是什么样子的?”街道两边的屋子这么多,看上去长得又差多……秋宝只觉得眼花缭乱。
沈九妹心里也没底,额头上直冒冷汗。情急之下,她想起了跟爹去镇里赶集的情景——当时,爹是怎么做的来着?
哈,知道了!
眼前一亮,她甩了一把汗珠子:“我们先沿着街走一走,四处看看。”
于是,姐弟俩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铺往前走,一家一家的寻找。
“九姐,那是什么?”
“哦,是卖米糖的。”
“那个呢?”
“蜜饯果子。”
……
这条街市并不是很长,大约一刻多钟后,姐弟俩从街头走到了街尾。青石板路到了头,取而代之的是四通八达、狭窄拥挤的黄泥土路。路的两旁是低矮、败旧的屋舍。它们挤挤密密,有如大青鱼的鳞片般排立。
和外面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嚣闹的人群突然消失了。没有鲜亮的招牌、彩旗,满目尽是青灰色与土黄色。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他们慢慢的低头踱行,似乎每个人都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大山。
没有找到想象中的武馆。沈九妹看着陌生的地界,心里直怵。
“九姐,我们还要再往前走吗?”沈秋宝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繁华的街道冷不丁就换了截然相反的另一副面目。
“我……”沈九妹略作沉吟,正欲回答。就在这时,眼前呼的闪过一道黑影。
沈九妹只觉得背上一轻,当即惊呼:“我的包……”
一不留神,有人抢走了她背上的一只小包裹!
这两年,她跟爹进山可不是去拍蚊子的!瞬间反应过来,她大喝一声:“秋宝,跟上!”声音未落,人已经松开秋宝的手,象离弦的箭一样,追了上去。
秋宝也不含糊,当即扯起两条小萝卜短腿,紧紧跟上。
黑影见状,心里直道晦气。本以为是两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猴子,不想却是硬点子。麻利的按了按手里的小包裹。又轻又软,貌似里头只有衣服之类的。
土猴子的衣服能有什么好的?怕是连只杂面馒头都换不到!他皱了皱眉头。
眼见着就要被那个大的追上,他果断的随手将小包裹往左边小巷里一抛:“还给你,臭丫头!”脚下却不停,嗖的冲进了对面的一条巷道里。
“秋宝!”沈九妹仍然是紧追不舍。抢了我的东西还想跑?哼,门都没有!
姐弟俩相依为命,默契得很。沈秋宝听到指令,转向冲进小口,捡起小包裹。
就这么一小会儿,长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右前侧的巷道口。
没有迟疑,他用最快的度也冲了过去。
“跑啊!看你往哪儿跑!”
刚一过去,他便听到里面传来九姐的声音。虽然喘着粗气,但是却中气十足。
再定睛一看,只见巷子里,七八步之外,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看不清衣料底色的家伙象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而他的长姐则是叉着腰,威风凛凛的用一只脚踩着这家伙的胸脯子。
九姐威武!沈秋宝这才放心的停下来。他脱力的站在巷口,一手紧紧将小包裹抱在怀里,一手扶着屋墙,半弯下腰,放肆的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