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的千秋宴办的甚是隆重。
顾皇后自十一年前香消玉殒后,后位一直空悬至今。
不知道的都道皇帝对已故皇后一往情深,死生不负。知道的都要乐一下,皇帝太忙了啊,除了修仙是正事,其他一应琐事包括立后都是瞎耽误工夫。
因此,曹贵妃这么多年,虽然不是皇后,但执掌凤印管理六宫,一应规制也都是按照皇后的来。
其实她也满寂寞的,皇帝丈夫痴迷修仙,统共宫里也没几个妃子,还都是他早年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娶的。如今修身养性,早就不翻牌子了。太后婆婆压根没有,剩下几名生养了公主的太妃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根本没有战斗力。
所谓宫斗争宠什么的,到她这里根本不存在。
曹贵妃寂寞啊,因此她的寿宴自然是大办特办,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三更天,各家女眷都起了身,梳洗打扮。
皇帝信道不信佛,曹贵妃今年突发奇想,领着一干女眷先去道观拜三清真人。
她躲在观内同她嫂子说话嗑瓜子。
观主则在外头装神弄鬼的做法。
秋冬寒凉,一干女眷冻得瑟瑟发抖。
顾老太君从袖子底下捏了把媳妇冻得冰凉的手,有些暗怪自己没思虑不周。如今天还不算特别冷,只清晨晚上凉,各家都还没烧火炉,也没谁特意准备手炉。
忽而她感到腿侧一热,老太太偏头看去,只见到满头珠翠,是诰命妇人特有的头饰。来人低着头也看不清是谁。倒是她腿边的温度非常暖和舒服。
老太太摸了去,是个手炉?她的手贴过去的时候,触到来人又小又软的手,叶善轻颤了下,连肩头都跟着微微抖动了。
“谢谢你呀,”老太太轻声说,低头去看女子的脸。
来人已爬行穿过人群,又返回原位。
老太太将新得的手炉递给儿媳妇。
侯夫人正来月信,脸色白的吓人,得了手炉温暖,舒服的一声叹息,低声问:“娘,哪来的?”
老太太回头望,看了好几眼,直到女子抬了头,认出叶善,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又慈爱的笑了,说:“是刘家大娘子呢。”
侯夫人比老太太还惊讶:“她?”
老太太笑了笑。
跪了两个时辰,道法做完。众人一起在道观内用了清汤寡水的早膳,再一起坐车离开道观。
上了车,老太太就不行了,她这么大岁数了哪经得起这般折腾,银烛忙上前帮忙揉搓老太太的腿。
画屏性子活泼不稳重,这次出行就没带她了。
侯夫人也带了自个的贴身大丫头映红。
好在马车内宽敞,捏肩捶腿,舒展起来,人也舒服了许多。映红忙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袋递给侯夫人,自责道:“都怪我,早上匆忙忘了给夫人准备了。”
侯夫人从怀里摸出那个尚有余温的手炉,笑意温柔:“还好。”
映红撇嘴:“算她们还有良心。”
侯夫人知道映红误会了,说:“不是曹贵妃给准备的,是刘家大娘子。”
正说着话,银烛从车窗外看去,忽然道:“咦?那不是刘家大娘子吗?怎么了?”
老太太看过去,只见叶善和张氏站在路边,马车也停在路伢子上,一边陷了下去,看样子是车轴坏了。
老太太赶紧伸出手拍打车厢,高声喊:“顾诚,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诚心里挺矛盾的,他骑马护送家里女眷,老远就看到刘家的马车停在路边了。第一反应就想上前查看,又顾及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主动示好,会给叶善惹来麻烦。
送,只有刘家车辇除了一名马车夫,再无旁人。
半途上车轴坏了,也无一人理睬。由此可见,刘家那一天上街横扫一大片,是将京中女眷都得罪了个干净。
也不是说她谁都得罪了。而是这京中人大都爱锦上添花,无人雪中送炭。关系牵连复杂,大家都不喜欢的,别的人更没理由示好,徒惹麻烦。
老太太一声令下,顾诚师出有名。
自从那日分别后,顾诚已好多日未见叶善,此刻见她盛装打扮,耳朵里忽然响起那晚她问自己的话:“好看吗?”
“好看,”他一时失神,不由自主道。
叶善只听他嘟囔一声,不知他说什么,问道:“什么?”
顾诚面容一肃,上前就要查看车辇,“怎么回事?”
叶善一把扶住翘起的车轱辘,挡在他身前,“车轴断了,怕是一时也修不好了,哎呀,怎么办呢。”
顾诚不忍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等回禀祖母,直接道:“要不然,你同我祖母、母亲乘坐一辆马车入宫,可好?”
叶善一抬眼。
顾诚莫名觉得这一眼亮极了,那晚不可控的心跳又撞击了起来。这感觉太过陌生。顾诚心慌的板住脸侧过身子,看向另一边。
叶善生怕他反悔,匆匆行了一礼,“多谢顾世子。”
张氏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习礼数只学了个囫囵,之前又跪软了膝盖,刚刚又受了惊吓,现在整个人还是心惊胆战晕晕乎乎的,见着叶善行礼,有样学样。岂料膝盖一软,要不是顾诚眼角余光扫到,险而又险将她扶住,只怕大庭广众之下,这位三品诰命就要给他这个晚辈行了跪拜大礼。
顾家的马车早停了下来。
沿途不断有马车经过,夫人小姐们少不得窃窃私语。
顾诚只板住脸,一本正经。
张氏手软脚软,到了马车边也不客气,三两下就爬了上去,毫无仪态可言。
倒是叶善站在下面,也没急着上去,轻缓的呼吸了几下,无意识的朝顾诚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她是紧张的无意识举动,巧合而已,刚好落在顾诚的方向。
然而,顾诚心里就没表面那么风平浪静了。
她看我干什么?她老是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他转过身,僵硬的伸出胳膊,“你上不去?”
马车内,银烛爬了出来,笑嘻嘻将叶善一拉。
车内坐了六个人就略微有些挤,没之前宽松了。
老太太说:“银烛,你和映红去坐后面的马车吧,我和刘老太太,刘夫人说说话。”
叶善捏着帕子,低声道:“顾老太太,我叫叶善,家里人都叫我善善。”
张氏赶紧道:“是啦,顾家老太太,您甭客气,就当她是自家小辈,我们家里人都管她叫善善。”
张氏大嗓门,不熟悉的人只当她爽朗好相处。
顾老太太念着叶善给手炉的情,又见她确实温柔端庄,撇开了初识不熟悉造成的误解,现在只觉得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于是道:“既如此,那善善往后也管我叫奶奶吧。”这句话完全是冲口而出。
叶善怔住了,一时没叫人。
顾老太太笑了好一会,没听见叫人,气氛不知不觉就尴尬了起来。
张氏哪敢当叶善的主,更不可能出声提醒,只装模作样的挠脖子抓头装没听见。
顾老太太同儿媳对视一眼,心理活动明明白白:我自作多情啦?
侯夫人清咳了声,递出手炉,正要将这事揭过去,换个话题。
叶善忽然抬头,甜甜腻腻的叫了声:“奶奶!”
这一声儿可真真是叫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上。老太太一直想要个孙女,不过她心目中的孙女可从来都不是叶善这样的。她曾想要的大概就是像梅梅那样的,干什么事都虎虎生风,英姿飒爽,这让她想到了她年轻那会儿。
她从来都看不惯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家里已经有一个了,她不想再要第二个了。所以何轻罗以前常往她家跑,何家有意跟她家结亲,老太太心里是一百一万个不愿意的。但儿孙婚姻大事,她只心里不愿意,面上不会表现,棒打鸳鸯的事,她干不出,怕折寿!幸而,孙子跟她想法一致,不喜那样柔弱还造作的女子。
可是,人有时候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老太太第一眼看到叶善的时候,大概是有梅梅“珠玉在前”,叶善一副娇弱乖乖女的模样一点都入不了她的眼。
然而,偏偏这一声“奶奶”,一下子就入了她的心。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说奇怪不奇怪?
原来曾经不喜的会变成喜欢。
就挺有意思的。
有了这声“奶奶”,叶善试探着伸出手,说:“奶奶,你腿疼吗?我给你揉揉腿。”
顾老太太连忙阻拦:“不用,不用。”
张氏心内震惊,面上转的飞快,一把按住顾老太太:“老太太不用客气。善善,上!”
侯夫人睁大了眼,再也顾不得矜持,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刘家婆媳也太有意思了。
山匪出身都这样吗?做好事也像是打家劫舍。
马车外,顾诚骑在马上无声的笑了。
一路欢声笑语不绝。
到了宫门,各家纷纷下车,老太太走了几步,感觉非常好,说:“善善,你的手艺不得了啊。”
侯夫人动了动感觉也非常好,同张氏说:“刘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啊,儿媳妇贤惠,我真是好羡慕呢。张氏心说:“我也好羡慕呢。”面上只哈哈笑:“我家善善可是天上地下第一贤惠女子。”
一句话又引得其他夫人纷纷看过来,大概都觉得张氏聒噪,又羡慕叶善好福气摊上这么个没心眼的婆婆。
宫里的嬷嬷出来,按照各人品级,又让她们站好队,依次进宫。
进了宫,又要重新给盛装打扮的贵妃娘娘叩拜见礼,而后落座。
这人啊,你不在意的时候,眼里就没有,一旦在意了,总有意无意的关注。顾家老太太就是这样,她因着身份,坐在前头,频频朝叶善张望,又同儿媳妇说:“别人都说她是乡下来的丫头,我是不信的,你看那气度仪态,不是多年养成的,根本做不到她那样优雅从容。”
侯夫人也注意着她,听说她第一次入宫,心里很担心她犯错。见她样样表现中规中矩,虽不出挑,但也挑不出一丝错。说:“是个聪明女子。反正我年轻的时候不如她。”
曹贵妃大概是真的非常无聊,明明她生辰,本该喜庆热闹,却是挨个的将每位前来贺寿的女眷都叫出来,从头到脚点评了一顿,至于是挖苦讽刺还是给脸赞赏全看你是哪个阵营。
当然了,就算是一个阵营,依着曹贵妃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必非得给谁面子,主要还看她的心情。
都说要挨个点评了,顾家人自然跑不了。顾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打着为陛下为江山社稷祈福的名号,还能折腾的让老太太跪一跪,然而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给老太君面子。
至于侯夫人,二人都是差不多年岁,该出手,她也不手软。
尤其侯夫人还顶着大晋国第一美人的名号,想想就来气。
嘴皮子一掀,先内涵她年岁大了,气色不好,又说她今日胭脂涂得太厚了,口脂太艳。最后总结,年岁大了,就要服老,不要学小姑娘扮嫩,白叫人笑话。
侯夫人好脾气,贵妃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柔应是。也不管底下人如何笑。
叶善歪着头看侯夫人,眨眨眼。
曹贵妃和嫂子待那么久,自然知道刘家大娘子,心里早恨上了。见她不语不笑,心里不爽,叫她,“哪位是工部左侍郎刘大人之妻?”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叶善虽然看上去在走神,实则她很专心,曹贵妃一出声,她就起身了。
到了正厅中央,依礼叩拜。
曹贵妃掀着眼皮子,挑不出错。眼珠子一转,懒洋洋道:“你几岁?”
叶善:“十九。”
曹贵妃:“十九啊,真是个好年纪啊。本宫瞧着你口脂颜色很好看呢。呵呵,你十九用这个色,有人都快五十了也用这个色呢。看来本宫说她装嫩,也没冤枉人。”
侯夫人无奈的笑了笑,笑容尴尬。她今日来了月信,受寒又受累,气色差,临下马车的时候,映红为了让她好看点,才涂的口脂。
叶善:“回禀贵妃娘娘,妾并未用口脂。”
曹贵妃盯着她明艳的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那你……”
叶善温温柔柔:“妾生来如此。”
曹贵妃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侯夫人忙冲叶善使眼色。
叶善仿佛看不见,一脸正经:“多谢娘娘夸奖!妾天生丽质难自弃!”
得嘞,一语即出,仇恨值直接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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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家里都有男性亲眷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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