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忆一路跟着顾诚回了京卫营大牢,刚进门他就瘫了,指着顾诚恨得不行:“你知道的,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顾诚卸了兵刃,找了个锦盒,将叶善的簪子小心放好。
何不忆抖着腿,心有余悸,继续控诉道:“她怎么来这了?来多久了?她和曹家什么关系?你们又是什么关系?怎么就那么巧?啊,她不会是你派过去的奸细吧?”
顾诚当他是聒噪的八哥,没理会,何不忆瞄一眼他,作势抢簪子。
顾诚举起锦盒,何不忆就没办法了,跳着脚抢了几次够不上,大怒:“你高你了不起啊!”
顾魏从门口进来,“少爷,犯人死了。”
原本还轻松的气氛顿时一紧,是伤重不治?顾诚顺手将锦盒放置在靠墙书架的顶层,问:“怎么回事?”
顾魏:“犯人自尽了。”
顾诚停了停:“顾魏?”
顾魏:“属下在。”
顾诚:“你下次说话还可以多喘几口气。”
顾魏:“是。少爷,属下还没说完。”
顾诚:“说。”
顾魏:“犯人什么都没问出来。”
何不忆看向顾诚,那就等于他们白忙活了一场,打草惊蛇,线索还断了。
顾魏:“不过仵作查验了尸体,发现那人是个阉人。据仵作辨认,这阉人不像是偶然致残,看伤口恢复情况,处理刀口的手法,以及仵作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人像是宫里出来的,大概二十多年前就被阉了。”
四周一静。
顾魏不解:“少爷?”
顾诚忽然炸毛,跳起来就要踹顾魏,何不忆早有所觉,一把抱住他,“冷静!冷静!”
顾诚:“这么重要的线索,你还大喘气放到最后才说。”顾魏左躲右闪,表情无辜。
顾诚:“当初叶善怎么就不把你卖到波斯国去!”
波斯距离大晋国十万八千里,卖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一句话点醒何不忆,他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到底怎么回事?快,你俩谁说给我听听。”
梅梅兴高采烈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口内喋喋不休:“万幸万幸!幸好顾大哥来了将人给带走了,不然真死里头了,或者半死不活的指认我们就麻烦了。”小丫头已自动将顾诚划成了己方阵营。
车架不断从曹府涌出,大小车辇,左右护卫仆从轰赶路边的行人。
叶善被迫靠墙站立。
一辆马车经过,车帘掀开,孟小姐讥诮一笑:“刘大娘子,怎么回事?你是走路来的啊?”
梅梅不爽:“关你什么事啊?又不是残废了,多走两步路怎么了?”
孟小姐忍着吵架的欲望不理她,重点打击锁定目标:“对了,再过半月就是贵妃娘娘的千秋宴了,朝臣官员女眷凡身有诰命皆可赴宴,啧啧,你虽是三品官家眷,然而并无诰命加身,这辈子怕也别想知道宫里长什么样了。”
“你也够了,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车内传来一道拖成长音的中年女声,虽是呵斥的语气,却掩不住得意。
论资格,卢安伯府除了老太太都没资格,但是她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只能由大儿媳顶上,按照往年的规矩,她还可以带上一两个小辈,一面为了千秋宴增添热闹,一面也叫小辈见见世面。
孟小姐带着讨好的笑缩回了身子,车帘内传出一声:“娘。”
叶善眼神疑惑,她见过以前的孟小姐,那会她虽不讨喜,可至少是自信跋扈的。如今也是高高在上的做派,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呢?
是人长大了都必须要这个样子吗?叶善反思,难道我又表现的不像个正常人了?
然而,孟大小姐只是个开始,这一路上,叶善和梅梅一直被骚扰,总有马车或软轿停下来,要么嘲讽她两句要么故作姿态提出捎带她一程。
叶善和梅梅就一脸诚恳受教的样子,站在路边听她们说。
人来人往的街道,银烛扯了一下站住不动的画屏:“走了,该回去了。”
画屏被抓着走,不忿:“她们太过分了,一直在欺负人。”
银烛看向被逼停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二人,叹了口气。
晚膳的时候,画屏实在忍不住和老太太说起了这事。叶善前些日子古怪的举动自然给顾府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凡稍微有那么点好奇心的人都会好奇她的来历身份目的。
来历身份很快就有了确切消息,新任左侍郎刘大人家的家眷。
至于目的,老太太在自个屋子关起门来聊天,说什么的都有,后来还是顾诚发话了,说:“也许她就是看着祖母亲切,没旁的意思,别将人想复杂了。”他这句话是基于前世的认知。
哪知收获了一堆白眼,画屏更是言之凿凿,“少爷,奴婢瞧着更像是对您有意思呢。”
好在老太太不糊涂,一锤子落下,警告道:“画屏,这话可不能乱讲。你这一盆脏水泼下去,刘大娘子要被你害死了。”
画屏也知自己说错了话,缩头吐舌头。她姐自她身后拍了她一巴掌:“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顾家人做人做事讲究真凭实据,不乱猜。叶善那二日的古怪举动也成了无头公案。
只老太太心里想:“外头都说刘大人夫妇关系不睦,别是刘大人投了曹公,他家大娘子并不同意,想投靠我顾家?”念及这点,老太太心里就暗暗有些着恼,若是当日没那么多戒备心,能开诚布公聊一聊就好了。
言归正传,画屏将那些夫人们给人难堪的做派一应学了个惟妙惟肖后,愤愤道:“刘大娘子也真可怜,出门家里都不给备个软轿、马车。出行全靠两条腿。这哪像是三品大员的妻室出门啊。刘大人自己投靠了曹家,却如此对待刘大娘子,让那些人糟践她!真是太可怜了!我看着都好生气,偏大娘子还一副好人样,一直温温柔柔的。”
侯夫人听了心里颇为感慨,说:“都说女人菜籽命,好坏都靠碰。那位刘娘子大概跟我年轻那会儿一样,口讷于言。她当初来咱们府上,肯定是有求于咱们,只是不会说也不敢说,心中迟疑。唉,我要是当时多一点耐心就好了。”
这话说的画屏也跟着难过了,“都怪我,她第二次来的时候,我怀疑她对少爷图谋不轨,拦着没让她见老太太,要不然,她心里该有什么,就能跟老太太说了。”
顾诚都无奈了:“画屏?”
画屏:“嗯?少爷,我在。”
顾诚:“你们聊天就聊天,能不能不要老是扯上我。”
画屏行礼:“是的,少爷。可这事真不赖我啊,一直以来有年轻女!奔咱们府上来,可不都是为了你嘛?”
饭毕,顾诚回到卧房,看到桌上摆了几样糕点,一看这精巧的花样,甜腻腻飘来的味儿。不用尝都已经齁到了,他就知道又是他娘的手艺。
他娘隔段时间总要下一次厨,孜孜不倦的向他展示母爱。
顾诚背着手绕着糕点转了一圈,叫人:“顾魏!顾魏!”
顾魏一跟头从窗户窜进来,直心眼的人就这样,让他当先锋官上阵杀敌,绝对冲最前面。让他当暗卫,他连进自己家门都要窗户来窗户去。
顾诚犹豫了。
顾魏:“少爷,什么事?”
顾诚:“你今天见到叶善了,有没有话跟她说?”
顾魏刚想说没,学聪明了:“少爷觉得呢?”顾诚:“我觉得你应该去倒个谢,谢她手下留情,没将你卖到波斯国去。”
顾魏嘿嘿憨笑:“不可能,波斯国太远了,我回不来,她也回不来。”
顾诚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直到他笑声渐止,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少爷,我这就去道谢。”
顾诚一把拉住他,将他从窗户上薅下来,“不用了,我自己去。”
“还有,你下次进来别老是爬我窗户,看见了吗?我这窗台板都已经被你踩断四块了!”
“好吧,现在是第五块了。”
叶善用过晚膳在房间里洗脚,裙摆铺开,看到雪白的内衬几点血迹。
她怔怔的出了会神。摊开的掌心,十根手指头无力的蜷曲着。她身量不高,手也很小,然而比例却是极好的。指骨纤细,仿佛一折就断。然而就在白日,她差点用这双手杀了一个人。
也许他已经死了,谁知道呢!
“奶奶会不高兴呢,”她喃喃叹息一声。
房门被人自外推开,梅梅进来说:“大娘子,我把我爹带来了!”
叶善有些意兴阑珊,摆弄着手指头,低低“哦”了声,再没声音。
刘宗孝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的发抖,缩头缩肩,不知如何自处。
叶善:“你明天去找曹斌让他给我弄个诰命。”
刘宗孝最近在工部被聂宏杰整的人都瘦了好几斤,每日里抱着天书研究桥梁如何建设,房子如何维修,还要时不时被责骂。
谁爱当这三品大员谁当去,反正刘宗孝想回云州继续当他的七品县令。他在院子里种的石榴都硕果累累了吧?
大娘子有吩咐,他不敢不办,可是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哆哆嗦嗦道:“大娘子,我该该该怎么同曹阁老说啊?”
叶善的目光仍旧落在自己手上,“你过来一点。”
刘宗孝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再过来一点。”
刘宗孝又挪了一步。
梅梅看不惯,自他爹身后推了一把。
水已凉透,叶善抬起脚。
刘宗孝本就心惊胆战,腿发软,叶善这一寻常动作在他眼里无异于催命符咒。壮硕的汉字当场跪下,抱头匍匐在地。似乎还生怕叶善够不上,往她脚底下凑了凑。
叶善:“?”
刘宗孝一闭眼,嗷:“大娘子,不要打我!”
“喔!”很轻微的一声惊叹。
叶善:“谁?出来!”
窗外静了一瞬,顾诚老大不好意思的跳窗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盒东西。
进屋就直面了家暴现场。顾诚的心不可谓不复杂。然而最具视觉刺激的还是叶善两只沾着水渍的白皙小脚踩在盆沿上。
顾诚怔了怔,赶紧转过身。
“顾某因着今日的事特意来向姑娘道谢,无意冒犯,得罪得罪!”
眼下这种状况的确不适合同时处理两件事,叶善收回脚,挥挥手,让刘宗孝起身。
刘宗孝自己被自己吓了一通,脑子就通了,哪有什么理由不理由的,只管哭求就是了,什么能有他的命重要?
刘宗孝贴着墙根倒退着往外走,顾诚正好面对门口,二人打了个照面。顾诚朝他拱了拱手,“刘大人。”
刘宗孝灰头土脸,习惯使然,回了一礼。
二人同朝为官,几次上下朝,虽没说过话,可也混了个面熟,不算陌生人了。更何况,刘宗孝还认出了何不忆这位曾经的“何老爷”。
刘宗孝一走,梅梅站了站,察觉没自己什么事,也懂事的出去了。
叶善抖落了脚上的水,曲腿坐下顾诚这才自在了些。
自从三年前他亲眼目睹刘宗孝被叶善斩断手指后,他就断定这样果决狠辣的女子将来不会过的差。果不其然,三年后再见,原本烂泥扶不上墙的一家子,就跟乘了东风似的,扶摇直上。至于这其中叶善起了多大的作用,顾诚原本还不确定,今天看了这一出,他确定了。
关键!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清风山庄其实跟刘宗孝关系不大,而真正有关系的是眼前的人?
他忽然对她升起了浓烈的兴趣。这份兴趣在三年前就有过,后来她不愿意跟他走,选择过她自己的人生,就被他强行掐断了。
叶善朝他伸出手:“修好了?拿来!”
顾诚却笑容可亲的将带来的食盒打开,露出炸的金脆烤的焦黄的糕点,“我娘的手艺,金缕酥,尝尝。”
叶善往后让了让,脸上写着不满。
顾诚捏起一个,“你尝尝,我保证,你肯定喜欢。”
叶善挥手打开。
金缕酥在地上翻了个滚,四分五裂。
顾诚挑了一边眉,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她。如果他现在还用之前对待普通女子的姿态对待她,也不知侮辱的是她,还是他。
“今天那个男人死在牢里了。”顾诚自个从食盒里取了一块金缕酥咬了一口,“啧,太甜了。”无论多少次,他永远受不了这种齁甜齁甜的食物。
叶善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手上,神色不怎么好看。
“你很意外?”顾诚观察她,“你不希望他死?”那你还下手这么重?
叶善对探究的视线很敏锐,不悦蹙眉,“你想问什么?”
顾诚将剩下的金缕酥扔嘴里,“甜的,你肯定喜欢。”
叶善两只手交叠在腿上,坐姿端正规矩,不再废话,只盯着他看。顾诚对她本就好奇,此刻反被她勾起了胜负欲,也不甘示弱的盯着她看。怎么看都觉得她眉眼温柔,是世上不可多得的温柔贤惠女子。
然而,就是这样温柔的女子打过他一耳光,砸断过他的腿,若非亲身经历,又怎会相信,她能砸烂壮汉的脸?
二人就这样彼此对视也不知互相盯了多久,终于,顾诚败下阵来,扭过头去,站起身,耳郭有些红。
“你这个小姑娘,”他啧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了,今天那个男人是自杀的,与姑娘无关。”
叶善有瞬间的怔愣,又恢复常态。然而这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被顾城捕捉到了,“你并不希望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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