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收拾那堆从城里买来的物件时,梅梅就见过这双小靴子,不止一双,还有一双绣花软鞋。梅梅拿在手里还十分困惑,大娘子的脚没这么小,但又不敢多想。此刻这双精美的鹿皮靴子落在了自己面前,梅梅的脑子空白了好大一会,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张氏用嫉妒的冒酸汁的语气说道:“小蹄子找到靠山了啊!可高兴傻了吧?”张氏麻溜起身,穿着破洞的布鞋,一把扯过梅梅挂在身上的麻绳,抖着漏风的屁.股追了出去。
梅梅没舍得穿那双鞋,抱在怀里,藏在枕头下,又将屋内屋外的灯都吹熄了,才提了一盏灯笼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跑去前院,匆匆同大黄说:“你看家啊,有事大声叫!汪!”
大黄:“?”家?
夜黑路难行,更别提上山的路了。张氏连摔了好几个跟头,低声咒骂。倒是梅梅提着灯笼追上来灵便轻快。叶善回头,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看得张氏又是咬牙切齿,眼红嫉妒。
叶善并没走太远,而是在一棵巨大的香椿树前站住了。张氏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干啥,只见她抡圆了胳膊,猛得一斧子朝根部砍去。
张氏:嘎?
叶善一斧又一斧,力道惊人,仿佛不知疲倦。
张氏莫名就想起了她一菜刀劈断癞子脖颈的果断凌厉,今时今日,她是一星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没了。只站在黑暗处不发出一丝儿声,生怕她注意到自己,忽然狂性大发,将自己当树砍了。
倒是梅梅站得近,提着灯给叶善照明,虽然她不明白大晚上的为什么要来山上砍树。但大娘子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梅梅兢兢业业充当壁灯。
又是连续数百下猛砍,叶善忽然道:“你让开些。”
梅梅刚站到她身后,叶善抬起脚,猛得大力踹去,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大树轰然一声倒下,惊飞无数飞鸟。
张氏豁然起身,惊骇,无措,颤抖,已无法用言语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她一定不是人!张氏在心里默默肯定道。
叶善又利落的斩断多余的枝桠,最后叫上张氏,用粗绳子一绑,吩咐道:“将木材拖回去,放我们家隔壁的空院子。”
张氏背上绳索就走,试了几下力,没拖动。
叶善都已经看向其他木材了,又冷冷瞥过来:“……娘,我们家不养闲人。”
张氏顿时就有了力气,“哎哟”一声,总算是拖着木材动了。
梅梅将灯笼别在树枝上给叶善照明,卷起风雨飘摇的裙子跑去帮忙。遇到狭窄处,张氏在前面拉,她在后面推。到了宽阔处,二人就一同将木头滚回家。
就这样忙到五更天,眼看着黄家村早起的村民要起床做农活了,叶善停了手里的活,随同被当成老黄牛使的张氏一起回了家。
癞子家后门不好进,木材都堆在墙根下,横七竖八的放了好几棵。
干了大半夜的活又困又累,几人各自梳洗,都回房睡了。
叶善眸光一垂,看向梅梅赤.裸的脚和腿,都是新鲜的伤口。
一直到天色大亮,叶善才起身。
她穿一身旧衣,还是她大前日穿过的刘宗孝的那件。宽大的衣裳,包裹着她细弱的肩背,看上去越发纤细了。她正打水洗脸,梅梅也起来,忙上前帮忙,又将干帕子递给她。
叶善半垂眼皮子,淡淡道:“不喜欢鹿皮靴子,屋里还有一双软底的绣花鞋,自个去拿。”
梅梅肩头动了下,“喜欢!”随即声音又变低,小心翼翼偷看她:“很喜欢,非常喜欢。”
叶善没工夫同她废话,“喜欢就穿上,不穿就丢了。”
“把早饭做了。”吩咐一声,她拎起斧子就出门了。
大黄从墙角处抬起头,昨晚它将掉在地上的肉块都吃了,心里还挺惴惴不安的,下半夜她们回来,屋外露水重,它身上有伤,睡得不安稳,又悄悄溜去了厨房休息。等天亮了,里屋传来动静,它又慌忙回到拐角处,趴在那静静不动。它希望少女不要注意到它,让它在此休息,至少等伤口结痂了,它能躲过村里那群小混蛋。
很快,隔壁响起劈柴的声音。叶善将树木的枝桠都劈了下来,扔在太阳底下暴晒。留下结实的树干。
陈寡妇听到动静,疑惑的走过来,看清在癞子家抡着斧子干活的叶善,“呀”了一声,手里的帕子都握不住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站在边上呆呆的看着,而后就跟想通了什么似的,表情严肃的回了家。
等叶善被梅梅叫回家吃早饭,隔壁屋忽然传来勋哥的叫喊声:“娘!娘你当心点!娘!”
二人齐齐抬头,只见陈寡妇爬上屋顶,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趴在屋顶,咬着唇,表情紧绷,正抖着腿往下扔屋顶枯烂的稻草。仿似察觉到叶善的目光,陈寡妇抬起头,笑容勉强而坚定:“大妹子!你看我也可以自个修补漏雨的屋顶。”
叶善:“?”
陈寡妇:“没有男人又怎样,我照样可以照顾好我儿子,照顾好这个家!”
叶善:“?”
陈寡妇忽然红了眼圈,咬牙握拳:“大妹子,从今后你就是我的榜样。看到你我就明白了,这世上就没有事是能难倒我们女人的!”
叶善不理解陈寡妇的亢奋激动,更不知道自己的信徒又增加了一名死忠。
她只是冷淡的“哦”了声。
陈寡妇就喜欢她不惊不怒淡定自如的样子,莫名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咬住后槽牙,不再想有的没的,也学着叶善的样子,专心致志干活。
黄家村人出来做农活,很自然就看到了趴在房顶的妇人,有表示关心的,也有扯着嗓子起哄说了些浑话。这要是搁往常,陈寡妇肯定羞红了脸从屋顶爬下来不干了。但她看到了叶善,少女安安静静的做着手里的活,认真专注,流言蜚语于她如耳旁风。陈寡妇咬住唇,坚定了信念。
张氏昨晚干了大半夜的活,正腰酸背痛腿抽筋,又被叫起来打理菜园子,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见有人讥笑欺负陈寡妇,锄头一挥,连珠炮似的,将对面的黄家村人无差别一顿狂轰猛炸,直炸得对面男人女人都闭了嘴,仍意犹未尽,一个锄头下去一句骂,点对点歼灭。
陈寡妇趴在屋顶泫然欲泣:这么多年她真是误会张氏了,原来她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原本新砍伐的木材是不能直接用的,须得先锯掉桠材,放水塘里沤泡或者带皮在阴凉处通风一段时间,这样做的目的是防腐防虫,减少木材变形开裂的几率。然而对于此时的叶善来说,家具的寿命显然不在考虑范围之类。
刘家家徒四壁,除了几张用木板架起来的摇摇晃晃的床,以及矮得都快要跪在地上吃的饭桌,啥都没。
现在最急需的就是要几样像样的家具。至于将来甚至几年后要考虑的问题,还犯不着费神。
叶善用一天的时间据掉原木枝桠,又锯解成平整的板材和方材。
张氏被逼着除草平整土地也干了一天。也就做饭的时候歇歇,又要抖着肌肉酸疼的手腿和梅梅一起做饭。以前她还能指使孙女,如今这小丫头片子反水了,不仅对她不恭敬,还动不动就要喊“大娘子”告状。张氏咬碎了牙齿也没办法,心里咒骂着最恶毒的话面上又实实在在是个怂货。
黄家村的人都看到张氏在平整菜园子了,简直比看到狗改掉了吃屎还要震惊!
这刘家人一个个的都怎么了?先是儿子在城里发了财,现在老娘又改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开始自力更生了?这些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啊,是从新媳妇进家门!
有人站在高出看到癞子家不同寻常的一幕。
“呸!真不要脸,竟然要新媳妇干这种脏活累活!”
“你们还别说,刘家的新媳妇真了不得,你们看她的手法,行家啊!”
“好媳妇旺三代,坏媳妇毁三代哟!刘家这是要翻身啰!”
傍晚的时候,癞子家门口忽然围了很多妇人,七嘴八舌的指指点点。叶善被干扰,进度慢了下来。还有人去了刘家,走过平滑的鹅暖石铺就的院子,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围观,瞧新鲜看热闹简直将刘家当成了戏园子。
当天晚上,大家都休息的早。
第二天天蒙蒙亮,叶善起身,先是架了木板将癞子家空荡荡的院门封了,又用烂泥糊上,之后稻草拌着黄泥将癞子家的篱笆墙加高加高再加高,依样画葫芦,也在围墙上竖起了碎烂瓷器,最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癞子家后,大力一挥榔头,朝着自家院子一榔头捶了下去。
土块崩裂之时,大黄还在墙角休息,轰隆一声,惊跳而起。
最近二日,它在此处蹭吃蹭喝养伤。它也算看明白了,这个家当家作主的只有那位少女。所以,只要她不撵狗,它就能继续苟着。
叶善打通了两处院子,从纷纷扬扬的灰尘土块中走出,吓得张氏同梅梅一起跑了出来,又一脸惊叹的没一个说话。
叶善在两户之间修了个门洞,方便通行。等忙完这个,又指挥张氏将土块灰尘扫了。自个又折返回去,继续整理癞子家。该推倒的推倒,该加高的加高。
梅梅深一脚浅一脚的偷偷往隔壁院子看,她从学会走路就没穿过鞋,新鞋子让她欣喜若狂,但也让她别扭,每走一步,她都低头看一下,生怕脏了哪里。有时候趁叶善没看自己,又偷偷将鞋子脱了别在腰间。
梅梅知道从今后癞子家也归自个家了,大概是人类生来的本性——对扩大地盘有着根深蒂固的渴望和欢喜。尤其看到强大的同类展现惊人实力的同时又给自己也带来了利益,心中只剩激荡的热情以及心甘情愿的膜拜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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