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也说不清自己那天为何会护住她。
大概是因为,现场那么多人,他的表情也不见得多和善,她可以选择像何轻罗那样哭哭闹闹。到底都是年轻公子,也就帮何轻罗说几句偏袒话,真没谁敢拿叶善怎么样。她也可以哭着跑去祖母那告状,但她却选择了躲在自己身后!
大抵勇猛者都有爱怜弱小的本能?
他突然就看不惯了。
这些人竟然敢在他顾诚的地盘欺负他顾家的人,岂有此理!
咳,他顾家的丫鬟小厮老妈子都是他顾家人,只要人在他家做活,就没有被外人欺负去的道理。
后来,他一窝蜂的将那些人都给轰走了。
顾世子没瘸腿之前,好歹是个人物,龙姿凤章,文武双全。瘸腿之后,性情大变,疯狗野狼,见人就咬。
何不忆踉跄后退,偷偷朝他做口型:“过了!演过了!”
顾世子原地眼瞎,顺手抓住其中一名公子,一扯一抓,丢出门外。
不巧,好巧,这位公子正好是曹家的一位远亲。
一群巴结曹家的丢人现眼的东西也想来看他的笑话,他索性就让他们瞧个够。
人都被撵走了,动静不小。
回头一看,小丫头竟然一直追着他,跟在他身后。
他懒懒的垂下眼皮。小丫头一直在观察他。出于野兽的本能,他的直觉一直很准。
小丫头很快藏了眼中情绪,悄悄的往边上挪了挪,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伺机逃走。
顾诚这才想起:“你跟何轻罗到底怎么回事?”
他竟然没搞清楚谁是谁非就直接动手撵人了。
叶善犹豫了下,摊开掌心:“她砸我东西。”
一个簪子而已,坏了就坏了,何至于将人伤成那样?
别人或许瞧不出来名堂,他一个习武之人可是看得明白,她那几下惯倒揍人,下手又狠又重,冲着人要害打的。
虽然何轻罗一直爱大惊小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爱大呼小叫哭哭啼啼,但,这次,他肯定,她是真的受伤了,内伤。
顾诚眯了眯眼,一脸兴味。
小丫头白白净净,大眼睛尖下巴,个头不高,看上去纤细柔弱,可可怜怜,实则骨子里野得很啊。
“簪子很重要?”顾诚问。
他记得这个簪子。
废话!小丫头天天戴在头上,一低头,看不清脸,云鬓蓬松就看见这支簪子了。
大概是什么重要人的……遗物?
叶善收了手,簪子贴在胸口。
顾诚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摔坏了修一下就是了,多大事。”
叶善眼睛一亮:“你能修?”
顾诚心说:我又不是工匠,我修什么?嘴上却豁了口,张口就应:“是啊。”
叶善一脸喜色,举着手伸到他面前:“谢谢你。”
还真是不客气。
顾诚顿了下,接过,拢在手心。
只是,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心里一个念头突兀闪过,小丫头的手可真软啊!
侯夫人听到动静,终于赶了过来。
过往下人纷纷行礼,叶善遵照规矩,在侯夫人站定之前,也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娘。”
顾诚一挑眉。
侯夫人一顿,快速的瞟了眼儿子,大概是怕儿子不高兴,轻声呵斥:“不许叫我娘。”
叶善:“是,娘。”
侯夫人:“?”
顾诚对于应付他眼泪汪汪的娘没什么耐心,连个借口都懒得找,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侯夫人看着儿子不灵便的腿脚,蓄势待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
叶善站在她边上,歪着头看她。
“娘,你很伤心?”
侯夫人满腔酸楚直接被她问傻了,有时候真觉得这小丫头就是个没心肝。
“跟我走!”侯夫人将她带去自己的地盘“严刑拷问”。
叶善便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字不漏。连何轻罗同她丫鬟的对话动作都学的惟妙惟肖。
侯夫人和她的贴身侍婢都看傻了,她来了顾家这么久,还不知道她有这本事。
不过那动作神态学得太像了,配上叶善的小脸,侯夫人到底不是心机深沉之人,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不怪她不护着娘家侄女,实在是,经过这么多年,人情冷暖,踩低捧高,侯夫人和娘家人的关系也很微妙。如果说还剩什么,那就是生身血脉绊着,不可能随意了断。
原本她还是挺喜欢何轻罗的,小丫头长的像她,嘴也甜,她没有闺女,看侄女自然越发的重。二嫂那边的态度也是希望两家结秦晋之好,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可她家儿子自小就有大主意,她不敢真做了他的主,也就没敢应。二嫂也知道她的难处,热情不减,见天的就带轻罗来顾府做客。可自从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娘家人那边的态度,彻底寒了她的心。侯夫人想给儿子撮合一桩冥婚的消息才传出去。她还没怎么着呢,因着跟二嫂平日关系不错,就想跟二嫂诉诉苦。那知二嫂忽然变脸,难听话说了一箩筐,至今侯夫人都不愿回忆。
好半天,侯夫人才回过神,二嫂怕是她打了轻罗的主意,先下手为强?不过那话也太难听了,指桑骂槐的。不仅将她死去的儿子给骂了,连她也骂做“霸占丈夫的妒妇”,那意思是怪她仗着丈夫疼爱,不主动给丈夫张罗妾室,害得顾家绝了后。她就是顾家的千古罪人,死后也要钉在耻辱柱上!最后竟还异想天开,问侯夫人要不要将她膝下的幺儿过继膝下,继承侯府家业,改姓也没关系!
侯夫人不能回忆,至今想起,都会揉着胸口,堵得慌。
她婆婆以前就告诫过她,说她那个二嫂八面玲珑,不是个好相与的。是她错怪了婆婆,还当婆婆看不惯她和娘家人来往,心里有些气。
“娘,你不生我气了?”叶善小小声的问。
侯夫人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老一辈没分家,堂表嫡庶,兄弟姊妹一大堆,她虽是嫡出,却因亲娘死的早,一直被排挤欺负。
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只忍着,忍着,努力忍着。
直到遇到了侯爷。
因此,当她此刻看到叶善小心翼翼的模样,情不自禁就想到自己,心头一软:“算了,小女孩子打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下回记得不能再这样了,但凡能忍……”
说到“忍”这个字,又想到了她亲亲爱爱的侯爷,侯爷一直跟她说,有气就撒出来,有火就发出来,就算撕扯出一通烂摊子,也有他来收拾。
“……忍不了吵几嘴就算了,毕竟都是女孩子,打起来不好看。”
这事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没人知道,叶善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不希望侯夫人为了别人教训她,因为侯夫人的长相气质手艺满足了她对母亲的所有幻想。
被母亲冷落误解敌视,她会失望。
侯夫人自己是个没城府的,看人想事也习惯以自己为标准,叶善在她眼里就是白纸一张,言行举止倒是真真对得起她的名字——“善”。
就譬如让她叙述打架经过吧,一字一句,那可真是半点没隐瞒。
侯夫人觉得这样的孩子容易吃亏啊,太单纯了!
眼睛一瞟,看到叶善一直盯着自己桌上的酥糖瞅,顾家人嗜辣,她喜欢甜食。她做的糕点,也就侯爷肯给面子,儿子就是个混账刺头,甭管亲娘多扒心扒肺,不合他胃口,照样一句好话都没。倒是这丫头能和她吃到一个锅里。只要她在厨房,叶善必然跟过来。
唉,害得她最近厨房都比以往跑勤了。
“这都放了两天了,我不爱吃,你要吃就拿去吧。”侯夫人一脸嫌弃。
叶善:“谢谢娘。”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娘。”
“是的,娘。”
侯夫人也无奈了,懒得再搭理她,与捂嘴偷笑的大丫鬟映红说起了顾诚的腿伤,聊起了延医问药的事。
说着说着,侯夫人又落了泪。
画屏捧来了顾诚最新写的《百字福》,铁画银钩,气势磅礴,字如其人。
叶善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惊喜道:“你问他要的?”
画屏挨到她身边坐下:“我哪有这么大胆子呀!唉……”她叹了口气,心情也跟着低落,“这两天不是下雨嘛,爷的腿疼得受不了,连走路都困难,他一个人在屋里闷,就写写字打发时间。我今天收拾屋子发现他写了一副《百字福》,反正爷也是不要的,我就偷偷拿来给你了。”
天气越冷,顾诚的腿越疼,那种疼像钢针在骨头缝里划。疼的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可他必须忍耐,必须适应,因为这种疼或许要伴随他一辈子。
他爹顾侯爷替他从青宣特意请来了神医,颠簸千里,被人快马加鞭的送来,诊治了好几天了,也只能稍做缓解,神医也束手无策。
大概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最近的顾诚很阴沉。
他每天都要被针灸扎一个多时辰,屁用没有。还不如,他每天去祖母那请安,看叶善坐在墙角边安安静静的刺绣。看着看着,似乎心也跟着静下来了。
他发现她真的很努力,也很认真,每天就那么踏踏实实的,一针一线,从早到晚,半点不嫌烦。
她不刻意找他说话,他也不同她多话,除了那天他护下她,说了几句话后,二人再没说过多余的话。
每日碰上,她停下来请安,道一声:“世子。”
他矜贵骄傲的一点头,“嗯。”
她的头上又出现了一枚簪子,和她之前摔坏的一模一样。
顾诚这才晓得,簪子是她祖母赠的,原是有一对,摔坏了一个,就用另一个补给她了。
叶善得了新簪子,似乎将那个交给他修理的旧簪子给忘记了。她不问他要,他便也不提。
毕竟,为了补她那根簪子,他用了自己私库的美玉,这要是落在祖母眼里,肯定说不清。徒惹麻烦。
这日,他过来请安,祖母不在,她仍旧坐在靠墙的角落,细细的绣她的绣品。她走针奇快,效率极高。飞针走线,极为赏心悦目。
顾诚也没什么事,就靠坐在祖母平时坐的地方,看她刺绣。
别说,这位置还挺舒服,她的人也刚刚好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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