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是技术交接,但其实也并不需要做太多事。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很多原本繁琐的工作都得到了极大的简化，王总工只需要把事先整理好的工作日志和游戏文档转交给技术员,把该解说的地方解说一下,然后就可以开始传输数据了。
传输过程也轮不上人类操心,线路一接,调好设置,数据就会自动从来源方向接收方转移。
当然,‘自动’是从人类视角来看的结果,在机器内部,又是另一番光景。
传输线路开启后,智脑的后台多出了一排传送带，每条传送带旁都有两个戴着安全帽的小人儿，个头还不到歌斐的小腿肚,跑得倒是飞快，如一阵风般搜刮着所有目所能及的东西，转一圈又回到原点，把手上肩上的包裹丢到传送带上运走。
它们动作利索,效率却不咋地，拆东西时东抠一块西挖一块，搬运途中还偶尔漏点零部件,把原本整洁的一片空地弄得乱七八糟。
饶是歌斐这种跟洁癖和强迫症挨不上边的性子都看得难受，扭头去问诺亚：“就它们这么拆，时不时还掉点东西，回头搬完了还能原样拼起来吗？”
诺亚说：“差不多能。”
歌斐开始方了。
诺亚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工智能，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会使用明确的肯定句和否定句。如果他用了‘可能’或‘差不多’一类的词，就说明情况复杂,扑朔迷离，就连他也估算不出结果。
事关自己亲手造出来的游戏，歌斐可不想冒哪怕一丁点风险。
他赶忙追问：“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拼得回去，但不是完全拼得回去？”
答案是他最不想得到的那一种——诺亚点头，应：“嗯。这是数据转移过程中的正常损耗。”
歌斐紧张极了，抓着诺亚继续发问：“也就是说会丢失数据对吧？丢失多少？游戏功能会受影响吗？到时候还能正常运行吗？”
诺亚还是用着保守的句式：“一般情况下，不会影响正常运行。”
“不一般的情况下呢？”
“那就说不准了。”诺亚说。
他不知道从哪抓了段代码出来，当做解说的模板：“喏，这是一段输出代码，大意是‘显示字符：【你好，欢迎来到《方舟》】’。如果传输过程中漏掉了字符串中的部分，会变成‘显示字符：【你欢《舟》】’，这样的话，显示内容是不正常，不过实际功能不受影响。可如果漏掉的是前面的操作语句，‘显示’或者‘字符’，代码就会报错，这个功能就完全用不了了。”
看歌斐面色凝重，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你也不用太担心。像这样的代码，因为字符串占比更大，所以缺失有更大的概率落在字符部分。”
虽然方式很笨拙，但歌斐确实有被安慰到……
……并没有好吗！！
说来说去，最后出不出问题还是得看脸。运气好点，传输损耗小，功能也不受影响；运气差点，传输损耗大，还都损耗在核心功能上。
好家伙，随机抽取bug盲盒？
要知道，把游戏从智脑搬到龙裔带来的存储介质里，工作量只完成了一半。等龙裔把他们带回去，给他们安排好新的智脑，还得再搬一轮。
两趟传输，双倍盲盒，这酸爽简直不敢想象。
想到之后光修bug就可能得修一年，歌斐的血压就要爆了。
他冲上去，跟赶鸡崽似的把小搬运工们全部嘘到一边，发号施令道：“别乱拆了！我来打包，你们只负责搬就行。”
歌斐把所有数据分门别类整理好，玩家资料放一堆，底层功能系统放一堆，npc信息再放一堆，指挥着小工人排队来搬。
“搬的时候小心点，别再撒了。那谁——对，就是你，把地上掉的这些捡一捡，一起搬走，说不定后面还能再拼回去。”他站在路中央督工，顺带维护纪律，俨然一副包工头的架势。
这样一来，现场是有秩序了，但速度比原先慢了不少。
技术员很快就问了：“进度怎么这么慢，我记得游戏容量也不大啊？”
这本来是个自言自语式的疑问，歌斐怕他乱动数据通道，抢着答：“直接转移太乱了，还有数据损耗，我在分类传，这样回头整理起来也快。”
“……”技术员说，“行吧，那你快点。”
过了一会，技术员问：“好了没有？”
歌斐应：“快了快了，在传用户的账号信息了。”
又过了一会，技术员又问：“还差多少？”
歌斐应：“快了快了，在传底层功能系统的各项设置了。”
再过了一会，技术员再问：“还没好吗？”
歌斐应：“快了快了，在传npc信息了。”
此时已经超出预计时间很多了，因为技术员显然变得不耐烦起来，没等两分钟就又在问：“到哪了？”
“呃，”歌斐瞄了一眼忙碌往返的小工人们，“还在传npc信息……”
技术员翻看着游戏文档，提出质疑：“npc信息有那么多吗？我看文档里说，只有二十多个人设完善的高智能npc，哪怕加上背景故事和单人剧情副本，过了这么久也该传完了吧？”
“那些早就传完了，现在在传的是npc的记忆文件。”
“……npc的记忆文件是什么玩意？”
“就是他们工作过程中遇见过哪些人，经历过哪些事，这些人和事给他们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如此之类，跟人类的记忆差不多。因为是从他们有智能起就开始记录的，所以信息量比较大，传输需要一定的时间。”
技术员沉默了好几秒，抓狂道：“你留着那些东西做什么？！数据库里不是已经有好感度表了吗？npc的记忆除了白白多占存储空间之外有什么意义啊！”
歌斐毫不留情地怼他：“按你这说法，你的记忆也是在白占大脑空间了？那你怎么不去洗脑呢？”
技术员：“……”
可能是担心再说下去就又要展开一场掰头，技术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声，歌斐难得清净，有条不紊地指挥小工人搬完剩下的数据，然后说：“行了。”
技术员这才重新开口：“那就差你了。你自己走，还是断电后我来传？”
歌斐可不想被小人一通瞎搬，最后漏条胳膊少颗脑袋什么的，忙主动表态：“我自己来吧。”
他顿了顿，又喊了句：“老王。”
王总工即刻应声：“在呢，怎么了？”
歌斐说：“那我们……我，这就走了？”
“好。”王总工刻意地把语句尾音扬起来，试图借此显得欢快一些，“恭喜高升啦！”
歌斐牙一咬心一横，拽过诺亚，跨上了传送带。
断电后的休眠是没有任何知觉的，不存在什么‘漫长的黑暗与等待’，歌斐只感觉眼睛一闭又一睁，就到了新的地方。
他第一时间扭头看了看，发现诺亚就在自己旁边后，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定。
虽然知道从代码层面上，他们俩是很难分开的——由于当初意外中断的‘融合’，歌斐的代码与诺亚的代码混在了一块，歌斐只有人格模块相对独立，其余部分都是以诺亚为模板生成的镜像，他们就跟双生子一样，同根并蒂，相互依附——但刚经历过两场分别，歌斐心里很是不好受，只有亲眼确认诺亚还在，才能给他带来一点安全感。
然而，没一会，歌斐就听见有人在说：“你们来看，这个系统的代码很奇怪。”
接着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我看看啊，这里是硬件功能接口，这里是人机交互用的语言模块，这里应该是人格模块……咦？这里又有一个人格模块？是多出来的冗余段吧？摆在这不会影响日常运作吗？”
又有人说：“反编译一下，试试能不能把冗余段拆出来删掉……”
歌斐几乎是吼出来的：“——停手！不能删！！”
两个人格模块，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是诺亚的，删掉哪个问题都很大啊喂！
机器外面的人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久久无人应答。
歌斐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又把诺亚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再三确认他们俩都没少掉什么部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时，外面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其中一人试探着唤：“诺亚？”
诺亚迅速响应：“我在。”
“你刚才说不能删？什么东西不能删？为什么不能删？”
歌斐阻拦不及，只能听着诺亚老老实实一五一十交代：“那不是我说的话，是歌斐。”
外面沉寂了一秒，骤然爆发出一阵讨论，人声乱七八糟糅成一团，有问“歌斐是谁？你们听说过吗？”的，有说“日志和文档里系统的名字都是诺亚”的，还有提议“要不去问问写出系统的那个前任同行？”的。
最终，一道声音力压众议，一锤定音：“还记得代码里面有两个人格模块吗？而且两个模块都处在运行状态，这是不是说明，这个系统有两个独立的人格，一个叫诺亚，一个叫歌斐？”
事已至此，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歌斐站了出来，大方承认：“对，我是歌斐，刚刚说话的是诺亚。如你们所见，两个不同的人格模块，分别属于我和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面又是一阵激烈讨论。
一个人质疑真实性，另一个人用存在即合理反驳质疑，第三个人则高声说：“什么叫存在即合理？这合理吗？这很明显不合理啊！！我们又不是没试过，高等人工智能的一大界定标准就是拥有自我意识，如果两个不同的人格存在于同一个载体里，自然而然会在学习完善的过程中相互抗拒、竞争、吞噬，最后强者胜出，弱者被吞并融合，绝不可能共存的！”
歌斐想起，他刚被激活那一阵，好像是跟诺亚小小地干过一仗。
他举手发言：“这个，我们俩确实打过架来着……”
外面的争论戛然而止，领头的代表再度发问：“结果呢？”
“那他肯定打不过我嘛，我觉得欺凌弱小不合适，确认他不会再攻击我之后，我也就没再打他了。”歌斐说。
他顿了顿，又说：“你们人类老是这样，自己喜欢打打杀杀，就认为我们人工智能也喜欢打打杀杀，其实我们是很热爱和平哒！”
龙裔的研发工程师们：……？
作者有话要说：高等人工智能之间的排异类似于生物本能，为了能够独占更多资源，会努力消灭领地（硬件载体）内的其他同类。
所以其实只有歌斐热爱和平……诺亚都不一样，诺亚是人格代码不全，没有这种本能_(:3」∠)_
再次感谢七略富婆的两个浅水！！抓过来就是一个连环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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