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苟梁下飞机的时候已是傍晚。
明名的老家就在双叶市,本以为只是巧合,但当得知明家的祖坟竟然就在当初出土青铜酒樽的古墓附近,苟梁面露诧异。
他和毕厦对视一眼,看向满面愁容的何豁,道:“生了什么事,你说具体些。”
何豁揉了揉脸打起精神来,将前因后果的说了一遍。
大约在两个月前,明家祖坟所在的不孤山附近生了地震,藏在山体里的古墓都被震了出来。明家人怕再出天灾会损及自身,就想把祖坟迁走,为此找了好几位大师算过之后,选在昨天前动工。
谁料,仪式才刚开始,明老爷子正和祖宗告罪请命迁居的时候,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好几座坟头无故塌陷。
何豁想起当时的场面还有些心惊肉跳。
“地质人员来看过,说是生了一场小型地震,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但过了一晚,明名的几位长辈突然不对劲起来,就像……被鬼上身了一样。”
何豁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用了这样一个抽象但却最合理的形容。
“他们的行为举止变得非常诡异,还有人说出谁要是敢动祖坟,就杀绝明家后人这样的话。没多久,明名的爷爷居然真的拔刀想要自杀,如果不是被我们拦下来现在恐怕已经……后来明名突然晕倒,醒来之后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一直对着不孤山的方向磕头,说他不敢了,我让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之后就联系了你。”
苟梁找出不孤山的地图来。
不孤山位于双叶市下的乡镇,离市区也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因有两座山相对而立,形态就像举案齐眉的夫妻一般,故而两座山被看做一体,取名不孤。
古墓位于不孤山更高一筹的“夫山”上,明家的祖坟则在另一座山。这一片地方从未生过地震,灾害生后,地质专家看了许久也没看出这附近有再出地震的隐患。如此一来,明家的祖坟不迁其实也没有关系。但据何豁所说,明家人对于迁坟的事非常坚决,为此还开过几次家庙,敬告祖先,请了十几个大师一同来算吉日。
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故,很显然明家人的举动触怒了自己的祖先。
看来,不仅明家的祖坟有古怪,就连明家这些或者的晚辈的态度也十分奇怪——
“停车!”
正在沉思的苟梁突然喝出声来。
一直圈着苟梁的腰闭幕眼神的毕厦睁开眼睛来,在急刹车的颠簸中稳稳地抱住了苟梁。
司机踩下油门,回头问:“孟大师,怎么——?!”
嘭。
司机应声看去,只见旁边车道的出租车出了车祸,竟然撞飞了一个路人!
——若不是他及时刹车,恐怕刚才撞人的就是他了!
交警连续不断地吹响尖锐的哨子,示意十字路口的行车停车,一边用手势示意同伴叫救护车并看住肇事车辆,一边朝死者冲了过去。
那个身穿校服的小少年已经当场死亡,他的同伴们这时候才意识到生了什么,纷纷在路口尖叫起来。
出租车司机腿软地跪了下来,“这、这……我没想撞他!刚才是绿灯,我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冲上来的,警|察同志我没撒谎,我是真没看见他……”
他的乘客推门就要跑,被交警拦住了,惊慌地大叫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撞人的又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交警安抚她说要请她做人证做下笔录,她就情绪失控地哭起来,仍然想跑。
过往的车辆滞留,不明事态的车主们狂按喇叭,也有人下车来围观生了什么事,场面一时混乱。
明家的司机满脸冷汗,后怕地说:“我、我也没看见这孩子,刚才要不是孟大师喊住我……”
何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也有些不安地看向苟梁。
苟梁皱眉看着陷入暴躁的人群,他倒是低估了搞事情的厉鬼的能耐。
而刚才迷惑学生仔,让他冲入车道、又抓住他的腿不许他躲开生生被车撞死的厉鬼,现在嚣张地跑到死者身边。见他要吞噬死者刚刚离体而出的灵魂,苟梁降下车窗,燃了一道符咒,口中默念法诀。感受到天师威压的厉鬼当即吓得躲回地里。
鬼差在这时出现,将怨气冲天的枉死鬼拘住,远远地朝苟梁行了一礼,带着学生鬼的魂魄走了。
苟梁看了眼死者,又看了眼围绕着他哭泣的同学,微微皱眉。
这些学生身上都带着戾气,看来这附近的学校也有问题。
“毕厦。”
苟梁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毕厦自然早就现那只厉鬼要作怪,不过伤不到苟梁他也懒得理会,此时见他要求自己,这才推门下车。略一俯身,毕厦在烫手的柏油路上点了点,轻易就将作怪的厉鬼从柏油路面下拽了出来,塞进苟梁准备的瓷瓶中——稍加炼化,它身上的鬼气就是云娴的补给口粮了。
他回车上时,司机也和交情了解完情况,上车说:“孟大师,毕先生,何少,我们这就走吗?”
司机余悸未了,一刻都不想在这鬼地方逗留,见苟梁点头,赶忙踩油门。
副座上的何豁压低声音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作怪?”
脏东西·毕厦看了他一眼,何豁心里一紧——上一次在同学聚会上见面时,对方也没给过他好脸色,何豁却觉得毕厦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于输给这样的人也甘心,觉得他能够照顾好苟梁。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面对一脸冷峻的毕厦他就有些不安,被他看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
苟梁也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说:“黄昏时刻,逢魔时分,有几个不甘寂寞的东西跑出来作祟不足为奇。”
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下一个路口,见是红灯忙停下来。
闻言,他忍不住回头说:“是啊,咱们市里就属那路口最奇怪。这附近都是学校,上下学的时候特别乱,每年都要出一点事故,不管叫多少交警来管着都没用。”
“听孟大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好像出事都差不多是这个点钟,比放学时间总要晚上半个小时。哎,没想到今年竟然出了人命!不过那学生也真是,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到底是什么想不开的,非得要寻死,这让他的父母怎么活啊……”
他们都看得清楚,那个学生的死责任不在出租车司机身上。
反而是那学生闯红灯把自己往车上送命的时候,不见交警和他的同伴一个都没现,他们也没看见,真是邪门了。
司机心有唏嘘,一路到了乡下明家的老宅,还在感慨。
明家的老房子就在不孤山的山脚下,一下车,何豁无心其他,忙对苟梁说:“明名应该还睡着,七宁你先帮我看看他,好吗?”
苟梁无可无不可。
为了赶时间,何豁直接带着苟梁和毕厦往侧门进,但没想到明名竟然不在房中,而原本负责照顾明名的人对他的行踪却一问三不知。
何豁又急又怕,失态道:“不是让你守在门外一步都不要走开吗?!”
佣人也怕明名出事自己要负责人,但她并不把何豁一个不被明家人承认的“姑爷”放在眼里,狡辩道:“可是老爷找我招待客人,我也不能不去啊。”
何豁焦虑地看向苟梁,“七宁,明名他在什么地方,你能帮我找到他吗?他现在神志不清,我真怕他会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一人从楼道里拐出来,满脸不悦地说:“不知道家里在招呼客人吗?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二哥,明名不见了,你看到他去哪儿了吗?”
何豁忙问。
明名的二堂哥明罗眉头一拧,骂道:“这小子光会添乱,这个时候还乱跑!你放心吧,他虽然被赶出去几年,但好歹在这里也活了十几年,自家的路还是认得的。”
何豁气愤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明罗正要还嘴,苟梁摆摆手说:“别吵了,他在不孤山上。我们先过去,晚了,他可能要没命。”
何豁就要带苟梁出去,明罗拦住他们,厉声道:“不孤山现在禁止外人入内,何豁,你可不算是明家人,胡乱什么人都想带进我家祖坟吗?”
“你让开!”何豁大怒,“这是我请来的大师,既然你们不管明名,我自己负责用不着你们管!”
这次陪明名回来,何豁亲眼看着明名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明家人百般刁难,早就已经忍到了极限,现在见明罗竟然毫不在意明名的安危,当场爆出来。
明罗不屑地看了眼苟梁,“这就是你请来的大师?我还真是高估你了,好歹也请个样子货过来,就这样的……”
“你们在吵什么?”
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明罗的嘲讽。
明罗连忙回身,脸上的表情只剩下恭敬:“爷爷,明名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何豁怪我们没看好他,我就和他争论了两句。”
何豁:“你——”
苟梁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争吵上。
明名爷爷听到这个消息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对身边跟着的一身道袍的老先生道:“林道长,明名就是我方才与你提过的幺孙。他身上也中了……这么跑去出,可有危险?”
林道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上前几步,谦恭地给苟梁行了一礼:“孟天师,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看来这次明家的事情必定会逢凶化吉。”
“林道长。”
苟梁对他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明家请来的高人就是上次组织请来协助他们擒拿“毕厦”的半步天师的林道长。
他轻笑道:“明家的事不归我管,只是我朋友在这里出了些事,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而已。”
林道长:“原来如此。”
随即,林道长对脸色大变的明家祖孙介绍道:“这位是孟天师,虽然年纪不大,但修为就是两个老道加起来也是比不上的,外面的样子货嘛,自然更不能比。”
明老爷子恶狠狠地剐了明罗一眼,快步上前赔礼道:“孟天师,是明家眼拙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
明罗也忙低头认错:“孟天师,是我刚才冒犯您了,请您原谅——”
苟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明先生,何豁是我的朋友,明名是他的爱人我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至于其他人,与我无关。现在,可否让我去不孤山上把他带回来?”
明老爷子哪里敢拦,还说:“我这就让小儿陪您……”
“不必劳烦了。”
苟梁对林道长点了点头,带着毕厦和何豁走了。
“爷爷,我……”
“闭嘴!”
明老爷子恨声打断了明罗,诚惶诚恐地对林道长道:“林道长,我这孙子蠢笨如猪,我实在惭愧。但他也不是有意对天师不敬,能否请您从中斡旋,让我们和孟天师赔罪?”
林道长摇了摇头,“我和这位也只有一面之缘,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情面。”
“不过么,有一言你倒可以听上一听。”
明老爷子洗耳恭听。
林道长说:“当日日他一人出手不仅收了千年厉鬼救国于水火,更将刘天师、袁天师、方天师、陈法师和老道从那厉鬼手中救出性命,实在是少年英杰,让我辈敬佩。我听说,他轻易不会出手,如今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来这一趟已属难得。你们这种待客之道,实在是……”
林道长摇了摇头,对明罗也显而易见的不满。
他说:“方才听孟天师之言,若非他的朋友托付,其他事情他不会插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老道言尽于此,其他的也恕我无能为力了。”
明老爷子听他点一个人表情就肃穆一分,听到最后,心中已有决断。
虽然明名同一个男子苟合败坏了家风,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际,要接纳他们也并非不可。而若有幸能通过他们笼络一位天师,明家将更上一层楼!
明罗见状,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上不孤山的路上,何豁真诚地对苟梁道了歉。
苟梁并不将明罗的言语放在心上,何况,他出言不逊的时候已经被毕厦打入戾气,以后有他的苦头吃,根本不必与这等倒霉鬼计较。
倒是一向长袖善舞的何豁在明家混成这样,让他很是惊讶。
见他询问,何豁苦笑:“以前明名骗我说他的家人都去世了,这两年也从未见他回过家,我就没怀疑过。直到这次明家动祖坟,要求每个明家人都到场,我替他接了电话才知道,明家还有这么多人口。”
明名上大学的第一年对何豁一见钟情,当时何豁追着原主跑,他就追着何豁跑。
也不知怎么,他的性向被家人现,大闹了一场后被古板又注重颜面的父母赶出了家门。
这次,明名想给父母介绍何豁,何豁也怕他回家来被为难,所以才一并回来了。果然,仍然无法接受他们的明家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们好脸色。
之前还为此烦恼,但现在何豁根本无心想这些。
他心中焦虑,见苟梁和毕厦的脚步不急不慢,不免有些急躁,但不敢催促,只能再三地问:“明名他会不会出什么事?现在在那里?”
苟梁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对何豁说:“他身上带着法器,没这么容易死,慌什么。”
自从上次何家出事、苟梁出手为他们解决之后,何家人付了报酬还心有不安,由何豁出面在七藏阁花高价请了许多护法法器回去。
七藏阁生意冷清了这么久,何家也不是缺钱的主,苟梁给他们推荐的宝贝自然品相和价格都不低,在危急时刻救他们一命没问题。
再往上走,何豁才现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明家祖坟所在的“妻”山,反而去往“夫”山。
他想问到底生了什么事,但见苟梁和毕厦心情都不大好的样子,怕说错话惹恼他们耽误救明名的时机,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这一路一直走到了古墓被开的地方。
此时,已经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的考古工作者早已收工,不过探照灯还打着,摄像头也照常工作。
“明名!”
前方有人跪在古墓入口口中念念有词,何豁一眼认出是明名,连忙冲了上去。
苟梁把云娴放出来,让她去搞定监控设备。
苟梁眼看缠着明名的几只鬼魂朝何豁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拍了拍毕厦的手臂。毕厦哼了一声,千年厉鬼的威压一放出,不仅那几只鬼魂屁滚尿流躲回古墓中,云娴吓得差点从监控里掉出来,就连俯身在明名身上的明家老鬼也立刻逃命去了。
“明名!!”
何豁扑上去抱起了昏倒在地的明名,双眼通红地看向苟梁,“他怎么了?他会不会有事?”
苟梁牵着毕厦上前,低声说:“你要是不喜欢这里,不如换……出来?”
毕厦一点都不欣赏这个提议。
环顾四周,毕厦眉眼冷凝。
——这个困了他两千多年的地方,一土一木,一花一草的气味,都让他觉得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