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此,她便想到茴香,于是匆匆敛了思绪。
戏台又一声锣鼓敲响,换了支曲目。
她看了眼天色,正欲以头疼不适为由先行离席,却被陆菀先行拦住——
偏偏,这样的颜色却最得姑娘们倾心。
沈时葶想,如若陆九霄不是那种流连风尘的人,恐怕以他的身份姿容,满京都都该趋之若鹜。
“你怎么不来,她们都投壶去了,我阿娘还置了彩头,你也去试试。”
说罢,陆菀将她拉到了草坪上,三尺之外果然摆置着个铜壶。
几人纷纷捂唇笑起来。
沈时葶偷听得认真,桃花脸……
她脑中浮现出男人含笑俯身的模样,那双眸子用“风情万种”来形容也毫不浮夸,眉梢眼角全是“欲”字。
就听周遭的笑语愈发高扬——
“欸,亭台上那身紫衣,是陆世子?”
倏地,她目光顿,直直撞上水榭亭台处的男人。
陆九霄身深紫长袍,险险地靠在雕栏处。
这世家大宅里的宴席,素来是夫人小姐们的交际场合,毕竟女人们的友谊,便是靠你来我往的恭维八卦维系起来的。
至于各家的郎君们,自是饮酒为乐,正经点的就借此场合诗赋首,估摸着明日便能传遍京都。
《芙蓉帐》81
沈时葶听到周边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子正小声低语地谈论他,这谈论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忙偏过头,避开男人灼灼的目光。
“那姿容,除了他还有谁?”
青衣女子以扇掩唇,“我阿娘说了,男人长一张桃花脸最是信不过,我启初还疑惑这桃花脸究竟长成什么样,前年一瞧便懂了。”
“你见过他?”
“唔,前年宫中夜宴时见过面。”
沈时葶换了衣裳立在廊下,远远瞧着。
她回贺府半月,还没瞧见过这样热闹的晚宴,不由多瞧了两眼。
姑娘们小打小闹,袁氏倒却十分上心,将贴身伺候的白嬷嬷遣来评判,还捧上了彩头,是一只蓝色珊瑚手钏,乃去岁西域的进贡之物,甚是貌美。
陆菀将去了箭头的箭递给她。
众人见状便往侧让了让,白嬷嬷笑道:“三姑娘可会投壶?”
沈时葶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小户人家不比大户人家,赏花、夜宴、游湖这些事,于她来说甚是奢侈,反而是投壶玩得比较多。
是以,沈时葶抬臂,对桌壶口一箭掷下。
到第五箭、第六箭、第七箭,其间只一箭未投进,但这投中数也已遥遥领先。
众人掩唇惊叹,白嬷嬷笑着将彩头送上。
毕竟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赢了彩头自也高兴,嘴角轻轻翘起。
然,偏头却见陆菀皱着眉望向亭台。
她下意识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陆九霄背靠楹柱,即便天色昏暗,也能瞧出他对面之人是茴香。
须臾,二人避开众人,往对面回廊去。
沈时葶忙收回目光。
廊下,陆九霄目光越过茴香的肩头,往草坪处看了眼。
男人口吻不耐烦道:“说。”
茴香僵硬地扬了扬唇角,深吸一口气道:“世子许久不来百戏楼了,那日走得急,奴还没将这个给您。”
说着,她递上只样式精美的药囊。
从她袖口而出,便伴有股淡淡的草药香。
“世子直以来便睡不安稳,奴询问了许多名医才制成此药囊,想来日日佩戴,应是有效。”
话落,陆九霄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男人久久不语,茴香颗心像是被攥紧似的。
“世子——”
“你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吗?”陆九霄扯了扯嘴角。
茴香立即就僵住了,捧着药囊的指尖都在暗暗颤抖。
她从前最擅揣摩他的心意,拿捏分寸,绝不逾矩。可近来她却品不出陆九霄的心思了,这长达半年之久,她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茴香心知肚明,从前的退是为了离他更近,然如今再退,便真的要退出陆九霄的视线了。
这个男人的心,不在风月场了。
思此,她便红了眼,“世子,奴只是担心您……”
陆九霄最厌恶人哭,是以她这泪珠子是掉也不敢掉,生生含在了眼里。
可偏偏,陆九霄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他勾了勾唇,眼底却无半点笑意,“担心我?”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担心我?”
茴香定定望向男人眼底,却见里头没有丝毫的情谊,她的发丝仿佛都根根冻住。
“世子……”
陆九霄走近两步,声色皆是沉了下来,“谁准你进侯府的,嗯?”
若是寻常戏子,自是无事。可陆九霄这里却有则不成文的规矩,外头碰过的人,绝不许踏进他的后院。莫说是侯府,哪怕是连他在京都各处的私宅,也从未有秦楼楚馆的姑娘进过。
换句话说,他陆世子给自己圈了块地得以风流,而出了那个地界,你连根手指头都别想挨着他,
凉薄也好,无情也罢,陆九霄不就是这种人吗?
可这些,茴香难道不知吗?她比谁都清楚。
她咬了咬唇,“是奴的错,可奴实在是忍不住想见世子。”
“你以为你与那些妓子戏子有何不同?”
茴香顿住,当真没有比这句话更伤人的了。
她攥紧手心,“这三年来,奴推拒了所有人,连只手都不曾让人碰过,奴以为……”
“是我让你做的?”
陆九霄这点倒是大方得很,从不要求姑娘心意伺候他。
思此,男人嗤笑声,解下腰间的玉佩丢过去,转身走向庭院。
茴香愣愣地握着这块上好的羊脂玉玉佩,心上蔓延一股酸意。
银货两清,是他没错了。
她侧身望向陆九霄方才余光不断瞥向的姑娘,是她吗……
沈时葶赢了彩头,便不好早早离开,谢过袁氏后,只好多留阵。
骊国时兴叶子牌,几乎是家家姑娘都会玩,沈时葶却是没有碰过这玩意。
陆菀教了她半响,经过连输五局后,她总算摸出些门道。
尽兴之时,陆菀拿了壶果酒给她尝鲜。
酒香甘甜,却不辛辣,沈时葶忍不住多饮了几杯,脑袋便隐隐沉了起来。
见状,陆菀掩唇低声道:“我院子里有只白白胖胖的兔子,还是你从前住在府上时养的,可要随我去看?”
闻言,沈时葶顿了下,颔首应下。
她自是记得,当日因欲要离京,她便将刚得手不久的兔子赠给了陆菀。
如今再见,虽时隔不久,但却生出了种三秋不见的感觉。
这兔子叫陆菀养得胖了圈不止,当初小小一只,眼下却要两手才能托住,就连那笼子,都换了大一号的。
沈时葶笑着拿指尖碰了碰它。
陆菀斟了杯果酒道:“这兔笼子还是我哥命工匠定制的。”
沈时葶错愕瞬,才认真瞧了眼那只笼子。
这铁杆上,似是还刷了层金箔,门上那颗在月光下隐隐透亮的,是颗打磨光滑的珠子。
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愧是陆九霄。
抚摸着这雪白柔软的兔子,沈时葶的思绪一时被带到了乞巧当夜。
男人倨傲又别扭地道:“想留你就留着吧,自己照看着。”
思此,沈时葶鼻尖酸。
许是酒意上头,她两颊泛着淡淡的红晕,耳尖也染上薄红。
倏地,她垂着脑袋,掉了两行泪。
若是清醒之际,再是难过,沈时葶也是能生生忍住的。
陆菀吓了跳,“你怎的了?可是醉酒头疼?”
沈时葶抬手擦了擦泪,“你不是说这酒不醉人的吗?”
陆菀滞,讪讪轻咳。
她揪着两道细细的眉头,疑惑道:“好端端,你怎就哭了?”
女儿家的眼泪,不能哄,也不能提,否则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下来。
她轻轻哽咽一声,低声道:“陆菀,你们陆家人的性子都这样好,他怎么是那样的呢?”
陆菀愣了瞬,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陆九霄。
她小心翼翼递上绢帕,试探地问:“他怎么欺负你了?”
沈时葶咬住唇,半响无言,却不知怎的溢出一声难耐的哭腔,如埋在土里的种子,遭发芽破土,不是你竭力便能将那芽尖再摁回土里的。
“我点也不想见到他,我躲了,我躲不开……”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字字肺腑还掺着哭腔,简直是打心眼里说出的话。
陆菀望着她身后的陆九霄,试图努力挽回下,吞吞吐吐道:“他性子是差了些,可我瞧,他对你是真好……你、你看这兔子,他那么讨厌这种小东西的人,不是也让你带回府上了吗?”
沈时葶红着眼连连摇头,压根没听进陆菀的话,只哽咽着道:“我躲不开,陆菀……这酒怎么醉人呢。”
陆菀没了折,泄气地闭了嘴。
只听沈时葶趴在石桌上念念有词,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
仿佛是积压已久的情绪,被一壶果酒破了防。
正此时,只大手从身后绕过,捏住小姑娘的下颔,微一用力,将她脑袋抬了起来,恰能对上他的目光。
男人那双墨色染成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这么不想瞧见我?”
沈时葶一怔,眼泪生生顿住。
小径上,沈时葶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陆九霄抿唇跟在身后,实在忍不住,上前拽住她的小臂道:“走反了。”
沈时葶一顿,又掉了个头。
她强撑起身子,实则眼前的路在她眼里已花成了两道幻影。倏地,她一个踉跄,险些往侧栽去。
陆九霄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头一回对她没了法子,叹气道:“我背你好不好?”
沈时葶摇头。
男人盯了她半响,眉梢微压,耐心正一点一点耗尽。
他忽的站直身子,点头道:“成,那你自己走,看到这周遭的石井了吗?”
沈时葶一顿,偏头看了眼。
就听男人道:“里头都是死尸,不小心栽进去,人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别的任务要做,提前更,晚上就不更了,补更那章放明早吧,爱泥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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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庭院灯火通明,宴上欢笑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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