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义也不耽搁,忙奔向药肆。
须臾,尹忠见无甚能帮上的,便也退到了门外。
小室倏静,只余盥帨拧净时的“哗哗”水声,见他额间的盥帨都让他蒸热了,沈时葶复又重新换了一张。
秦义一怔,看他一眼,话头忽然打了个转,“主子他临睡前便觉身子不适,却也没想能染上风寒,沈姑娘,主子无碍吧?”
沈时葶将浸湿拧干的盥帨叠好覆在男人额间,匆匆执笔写了张方子交给秦义,“用过药后,若是高热能退去,便是无碍。”
如此反复四五回后,她坐在床沿边,盯着陆九霄看。
见他鼻梁上沁出了汗,她又拿帕子替他擦去。
这他们倒是可以说上一说。
思此,秦义摸着佩剑道:“昨夜里,主子他——”
话未尽,尹忠用手肘撞了撞他。
秦义一怔,恍然大悟,是了,他怎将沈姑娘给忘了!
是以,天还尚未亮透,秦义便着急忙慌敲开仆房的门,将沈时葶请了过去。
翌日,如陆九霄所料地染了风寒。
小室里,秦义着急道:“属下去请府医。”
今夜这个举动,着实有些荒唐,半点也不能深想,否则不知会想出甚更荒唐的念头来。
一炷香后,陆九霄起身扣衣。
《芙蓉帐》66
“回来。”陆九霄轻轻瞥他一眼,“去把她叫来。”
听明来由后,沈时葶不禁一阵错愕,怎就病了呢?昨夜她给他把过脉,分明好得很。
但怎的忽然染上风寒……
可进到寝屋,瞧见男人面颊与鼻翼上那一点异常的薄红,沈时葶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一碰,她低低“呀”了声缩回手,皱眉问:“这么烫,烧多久了?怎么忽然染上风寒了?”
秦义与尹忠默然,夜里他们也不可能时时候在身侧,至于病了多久,他们自是不清,若非清晨叩门无人响应,恐还不知。
赤脚途径窗边时,他蓦地顿了一下,目光透过窗牖望向仆房的方向,嘴边不情不愿地“啧”了声,遂上了榻。
薄被软枕上尽是一股浅淡的香气,陆九霄喉结微滚,捻了捻指腹,缓缓阖眼。
“沈时葶……”
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陆九霄蹙了蹙眉头,缓缓睁眼。
沈时葶一愣,不及他吩咐,便十分有经验地道:“我去拿水。”
不几时,陆九霄虚虚靠在枕上,抿了两口她递过来的水,嗓子才舒坦了些。
他疲惫地掀起酸涩的眸子看了小姑娘一眼,在她那句“世子怎的就染上风寒了呢”问出口前,陆九霄先发制人地嗤道:“你不是说,我身子痊愈了吗?”
沈时葶眉心一蹙,“是痊愈了,世子眼下染的是风寒。”
男人眼尾挑了下,“若是痊愈了,我好好躺在床榻上,怎会如此轻易染上风寒?”
闻言,她倏地一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峙半响,她思忖了所有可能后,道:“用了这么长时日的药,都说是药三分毒,许是底子削弱,才易感染风寒。”
陆九霄瞥了她一眼,“哦,那多久能好?”
这又是说不准的事,人各有质,且她也实在不知这位金贵的世子爷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病情反反复复,这副身子,实在矫情得很。
腹诽过后,沈时葶蹙起眉眼,“我会好生看顾,尽快调理的。”
陆九霄淡淡“嗯”了声,倒也不用太快。
顷刻,弄巧便端来去伤寒的药来。
饮尽后,陆九霄眼皮当真有些撑不住,神色恹恹地倚在榻上,活像一片蔫儿了的芭蕉。
沈时葶见状,给他掖了掖被角,“世子歇下吧,我就在这候着。”
闻言,陆九霄才矜持地闭上眼。
正在困意袭来之际,额间传来一道柔软的触感,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手心贴在上头。
他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伸手拿了下来,习惯使然地摁了摁她的手心,便彻底睡了过去。
沈时葶的小手被包裹在男人滚烫的手心中,她垂眸去看榻上的人。
素来不讨好的薄唇微微抿着,常常流露出高高在上的眉眼此时也乖顺地阖紧。
沈时葶忽然想起乞巧节当夜,他垂下头让她戴上面具时,眉梢眼角都是不正经的笑意,可偏这世上,不正经的,最惹人心动。
即便是在最怕他的那些日子里,也偶尔会沉溺在他眉梢眼角的风情中。
更别提他但凡对你好上几分,简直让人无力抵挡。
她伸手,抚了抚男人眉心。
忽然,微风拂窗而来,吹起小姑娘额前的几缕青丝。
她怔了怔,复又收回手。
时至盛夏,天气愈发炎热。
贺敏这回发病并不严重,身上的疹子消得快,不过两日,她便去赴了某家小姐办的茶话宴。
这所谓茶话宴,无非是各家姑娘八卦炫耀的场合,她穿戴华丽,得了众人眼神羡慕后,阴了几日的心思,也如拨云见日,晴朗不少。
待欲回府,她正弯腰钻上马车之际,余光忽的又扫见一道熟悉得身影。
她身子一僵,维持着这个姿势顿住半响。
秋芽迟疑道:“姑娘,怎的了?”
闻言,贺敏神色严肃地站直身子,拉了拉秋芽的衣袖,凑在她耳侧低语了几句。
秋芽一怔,点头应是。即便她仍旧认为是三姑娘疑心病犯了,若是有人跟着,她怎的没发觉呢?
须臾,贺敏弃了马车,留了秋芽与驾车的小厮随在身后,徒步穿过几条街巷。状似走走停停,最后进到一个死胡同里。
三人屏息停在胡同拐角处,半响却不见有第四个人影。
秋芽正欲出声,却见墙面上一道影子缓缓走近,她捂唇瞪大眸子,往后退了一步,让小厮动手。就见一妇人撞了上来,被小厮反手就给摁在了石墙之上。
妇人疼得惊呼一声,似是没料到这个情形。
贺敏上前一步,怒道:“就是你整日尾随我身后?你究竟想作甚?莫非是想绑了我,向将军府诈一笔银子?”
毕竟除此之外,贺敏也想不出其他缘由。
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妇人却是一脸怔怔然,两眼泛着泪光看她,嘴上却道:“三姑娘误会,我、我怎敢诈将军府,我——”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缘由。
然,贺敏却是望着这张脸皱起眉头,好生眼熟,在哪见过……
静默半响,她恍然抬眸。
五年前,有一日夜里她非要随陆九霄出门游街,惹得他十分不耐,被丢在了迎安大道上。
有一妇人将一支刚做好的糖人赠给了她,还摸了她刚编好的辫子,贺敏十分不喜,偏开头去。
而那妇人如此不够,还非要把一枚平安符塞进她手中,贺敏推拒不成,吓得险些当街哭出声来。
后来是贺忱沿路返回寻到她,将她从那妇人身侧带离,而那平安符与糖人都被她丢在了街角。
就是她!
五年前就是她!
那时她吓得不轻,绝不会记错的!
思此,贺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若不说,我便将你移交官府查办了!”
谁知,这话一出,那妇人却奋力推开小厮,跌跌撞撞往巷子后跑。
“欸!”秋芽瞪眼,“还不快追!”
小厮愣了一瞬,忙跟着跑上前去,然而对着这岔路众多的小巷,终究还是跟丢了人。
贺敏忧心忡忡地怔在原地,她看那妇人的眸子,却无故生出一股熟稔来。而这股莫名其妙的熟稔,却叫她害怕得很……
“秋芽,我们回府吧。”她蹙眉道。
几乎是一前一后,陈暮紧随着回了西厢房。
他将一叠卷宗呈上,道:“大人,您前两日吩咐的事,有几桩巧事。”
贺凛一面翻开卷宗,欲要问何事,然,其中一桩事不必陈暮说,他便已然瞧见了。
这卷宗正是陈暮查了郎中一家的户帖所得来的消息,而其中,这家主沈延,与当日他呈上的樊安山死者名册里的沈延,正是同一人。
也就是说,他是陆九霄那位从青楼买回的女子的父亲。
竟是这么巧么?
贺凛敛眸,难道那妇人来此,是为了自己那个女儿?如此倒是说得过去。
思此,他眉间一压,总觉得漏了一桩很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继续往后翻阅,问:“几桩巧事,还有什么?”
陈暮回话道:“属下派去安宁县打探的人道,五年前也有人打听过沈家,四处问了沈家后来的住址,还打听了十六年前给沈家夫人接生的那位稳婆。”
五年前,锦州……
这两个词被放在一块,他难免想到那个出征前几日无故跑了一趟锦州的贺忱。
而贺忱这两个字,本不该与沈家有任何关系。
谁也不会将他与沈家想到一块,可若是当真想到了一块——
贺凛猛地一怔,乍然起身,推门而出,疾步回到寝屋,翻箱倒柜之后,从一只红木箱底拿出一卷残画。
“簌”地一声,画卷铺开,看发髻依稀能瞧出是个尚未长开的小姑娘。这画是随着贺忱的尸身从役都一并送进京的,当日役都战况惨烈,这画亦未能幸免。
军营的火烧了不知几个时辰,才被一场大雨扑灭,因此这幅画残破不堪,只能瞧清画中姑娘的上半张脸,那双小鹿一样的杏眼,像谁?
那日,他去玺园告知陆九霄李家之事时,第一回见到她,便莫名觉得熟悉,原是有缘由的。
只是为何贺忱会有这幅画?
若五年前查沈家的人是他,他在查甚?
贺凛手一颤,思绪翻江倒海,须臾紧紧压住眉梢道:“那个稳婆,查到了吗?”
“大人,稳婆两年前便去世了。”
闻言,贺凛抬了抬眸。两年前去世,那五年前,贺忱可查到什么?出征役都不小事,他为何要随身携带这幅画?
贺凛静默半响道:“派人跟着孙氏,看她在京都作甚。”
陈暮应下。
贺凛的心忽然狠狠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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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温透凉,陆九霄懒懒地靠在浴桶边沿,目光散漫地落在水面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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