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尹忠脚步堪堪顿住,就听陆九霄又说:“贺凛的两个护卫,不用跟了。”
尹忠微愣,可看陆九霄的神色,他也不敢多问,忙就领着吩咐退下。
“闹得越大越好。”
“是。”
当晚,锦州城西的郊外便支起一个个屋棚,排了一条长龙似的队列。
暴-乱的百姓很快被安抚下来。
陆九霄笑笑,真是兄弟情深。
“你书信一封,让酒庄管事的开银库与粮仓,亲自布棚施粥。”
尹忠正色,很快反应过来。
锦州城有两扇城门,一扇在东,一扇在西。而越往城西,民巷越少,人越冷清,城西郊外更是凋敝清冷。
那些受灾百姓便被安置于此,修建了几个不避风不避雨的棚子供人居住。
他记得柏河溃堤后朝廷是拨款赈灾过的,可依他对锦州知府为人的了解,这笔赈灾款能有一半落到实处便算是好的。
而恰恰,尹忠昨夜才得了一封从锦州传来的急信。
那位“薄情的人”思忖了片刻纳妾之事,但一想昨夜所闻,他只好先将这等子心思压了下来。
于是,男人穿戴整洁,一改昨夜酩酊大醉的模样,敲窗唤了尹忠与秦义进来。
《芙蓉帐》58
信中所言,正是此事。
条件之差,已至食不果腹的状态,就在他们前脚离了锦州的那日,后脚锦州城西便发生了暴-乱。
“听说李二公子病重,李大人连夜去往斋露寺瞧他了。”
不过知府倒是个有本事的,很快便将此事压下,伪装成山匪劫舍。
闻言,陆九霄问:“李擎呢?”
护卫立即二人推门而进。
陆九霄朝尹忠问道:“柏河溃堤时,受灾的那些人家如何安置的?”
锦州知府听了此事,只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陆家那位祖宗腰缠万贯,他爱做好人,便让他做去呗。
不出十日,此事便传进了宣武帝耳中。
朝上,明黄衣袍的人傲立于龙椅前,甩袖丢下一封折子。
李擎面色铁青地上前捡起。
宣武帝道:“朕派你去治理柏河溃堤,让你监管赈灾一事,你倒好,能让百姓饿着肚子揭竿起义!”
“圣上息怒,微臣监管不利,微臣有罪。”他双膝跪下,以额磕地。
可这并不能消除宣武帝的怒意,他生平最恨打着朝廷的名义行苛待之事,以亏损他贤君之名。
否则,延缓支援黔南的事他也不会装模作样与朝臣商议,借朝臣之口行事。
而如今,一个赈灾不利,险些将他传成虐民的昏君!
宣武帝拍桌,“秦斌该罚,你也该罚!既锦州之事你无力处理,便交由旁人,你去凉州历练半年,再归京都。”
李擎咬牙,“谢圣上隆恩。”
散朝后,他黑着脸往踏出午门。
陆九霄,真够可以的。这么个损招就将他在锦州布好的棋盘搅了个一团乱麻。
凉州……
那是怎样一个犄角疙瘩,经此一去,又要耽搁多少事。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他身前。
不几时,那张十分欠收拾的桃花脸便现于前,李擎克制地攥紧拳头,好脾气地点点头道:“这才下朝,陆世子进宫,可是五皇子又得了甚稀罕玩意儿,邀您同赏了?”
陆九霄稍一抬眉,面露惊疑,“李大人不知吗?”
李擎皱眉。
就听陆九霄缓缓道:“李大人赈灾不利,幸而我出手相助,圣上召我进宫,应是论功行赏吧。”
李擎胸口一闷。
又见陆九霄拿那把扇子敲了敲他的肩头,“李大人不必谢我,都是自幼相识,又有同窗之情谊,应该的,应该的。”
望着那狂妄之姿,李擎君子如玉般的神情,终是有了一丝龟裂。
不出所料,至乾清宫,宣武帝对陆九霄又是夸又是赏。
他道:“你啊,当真不愿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朕当日之言,依旧奏效。”
陆九霄看向眼前这个人,墨瞳深深一凝,嘴角却当即提起。
他摇头拒之,“谢圣上美意。”
当初他拒绝,是因当真无心朝堂。如今再拒,则是避嫌。
正如贺凛所言,陆行这么些年的疏远与打骂皆是有意为之。他看透了帝王多疑且无情,今日他偏宠你,愿信之,来日疑心你,却杀之。
谁能保证,陆家如此兵力之下,还养着一个皇家血脉,宣武帝能永不疑心呢?
一番周旋后,他又与宣武帝对弈一局,方才离宫。
夜里,坤宁宫。
李国公恼道:“今日之事你可听闻,你瞧瞧看,圣上本就疼爱他,如今更甚,咱们再不动手,万一他——”
“都说了阿兄莫急,圣上就算想接他进宫,哪是件容易的事?眼下咱们准备不足,冒然围城,你可知是什么后果!再等等,必须再等等!”
李国公只好默了声,不言不语地坐至一边。
半响,他妥协道:“行,就听你的,再等等。”
陆九霄回到松苑时,给他端来药盏的人,是弄巧。
这事向来都是沈时葶亲自做的。
陆九霄低头嗅了嗅药味,他眉头一皱,问:“她人呢?”
弄巧不擅说谎,抓了抓额角道:“沈姑娘腹痛,已经歇下了……”
讲道理,从前亥时前沈姑娘便会从兰苑回来,今日怎的……
还不舍得回了呢?
陆九霄觑她一眼,“是吗?”
弄巧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陆九霄仰头将药汁饮尽,起身去往仆房。门一推,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腹痛的人。
他侧目,复又凉凉问了一遍:“人呢?”
这回弄巧想瞒都瞒不住,她支支吾吾说:“许是在兰苑……”
闻言,男人顿了一瞬,背身去往兰苑的方向。显然,他也不知沈时葶何时与兰苑搭上边了。
此时,兰苑的庭园中空无一人,如墨的夜中仅主屋点了几盏亮堂堂地灯。
两个姑娘趴在长桌上,一个磨墨,一个绘画。
看着从沈时葶笔下变出两条栩栩如生的锦鲤,陆菀欢喜道:“明日我拿这幅画给阿娘交差,定是能过她的眼。”
沈时葶笑笑,没说话。
陆菀又说:“上回的点心好吃吗?你若是喜欢,我差人去买,我哥那个人,定是不会给谁买这些的,你又不好出府。”
说这话时,一道影子恰好落至门边。
陆九霄扯了扯嘴角,看向里头两个人。
可惜,谁也没察觉。
他走进去时,沈时葶正最后一笔收尾,一个“好”字还未吐出于口,脸上的神色便僵了住了。
她猛地起身,险些撞翻桌上的砚台。
他今夜怎的回这么早?
陆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亦是蹭的起身,咽了两口唾液道:“哥……”
陆九霄走近,低头瞥了眼桌案上的画,画上是春日之景,小院荷池,莲藕盛开,锦鲤欢跃,很是逼真。
他勾了勾嘴角,看向陆菀,“你行啊,找人代画。”
被抓了个现行,陆菀没的辩驳,只好求道:“别告诉阿娘好不好,哥……”
陆九霄不搭理她,转而看低头不语的小姑娘,似是以为她垂着脑袋他便瞧不见她了。
男人哼笑一声,“你替她画了几幅画?”
沈时葶硬着头皮抬眸,嗫喏道:“就这一幅。”
“再说。”
“……三幅。”
陆菀死心地闭了闭眼。
陆九霄似笑非笑道:“她让你画你就画,你还挺好使唤。”
“使唤”二字,让沈时葶稍稍一怔,唯恐破坏他兄妹二人的情谊,她忙指了指角落的古琴,“不是的,我替二姑娘作画,她教我古琴。”
陆九霄眼微眯,在她二人之间扫了一眼。
最后目光落在沈时葶身上,“走了。”
说罢,陆九霄转身离开。
沈时葶停滞一瞬,陆菀赶忙拉住她的衣袖,“我阿娘若是知晓,我便死定了,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在少女殷勤恳切的目光下,沈时葶难为情地点了两下脑袋。
即便她求,也未必能求到。
于是她只好怜惜地看了眼陆菀。
回到松苑,沈时葶跟在他身后,在仆房与主屋两个方向的交叉处踌躇了一下。
她桃腮微紧,咬咬牙叫住他,“世子。”
陆九霄回头。
沈时葶打量他的脸色,心虚道:“我往后不会再去替二姑娘作画了,今夜……你能不能当做没瞧见?”
陆九霄看了她一眼,半响叹气道:“想去就去吧。”
他瞥了眼她的手,“别画多了。”
这只手,可不是给陆菀那臭丫头画画用的。
不过纳妾的想法一经冒出,便立即在土里扎了根,发了芽,既如此,让她多与陆菀走动走动,也没什么不好。
望着小姑娘一张怔忪小脸,他拉着人手腕往屋里走,“累了,回去睡。”
待屋门阖上,沈时葶才察觉出不对。
她挣开陆九霄的手,“弄巧还在屋里等我……”
“怎么,没有你她睡不下?”
沈时葶一噎,那倒不是。
她只好认真道:“会被人瞧见的。”
四目相瞪,陆九霄一侧嘴角提起,一言不发,背身径直走向梨木架子旁,褪下薄衫。
那意思大抵是说:你走吧,你敢走试试。
那个样子,十分瘆人。
沈时葶心下暗自叫苦,终于明白何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好跟了上去。
她接过他手中的薄衫,踮脚挂在梨木架子上。
陆九霄没搭理她,率先卧下。
好半响,床尾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被褥一角被掀起,身侧倏地一沉。
陆九霄侧身等了半响,没等来她一举一动,不由皱了下眉头。于是他转过身,却见沈时葶攥了一角被褥背身侧卧,好似打算这样便歇下了。
男人嘴角微抽。
她好端端跑到兰苑害他好找,还再三推拒与他同眠,眼下他如此明显得不悦,她便不知哄一哄的吗?
怎么在花想楼时见她如此机灵,眼下却变笨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人来哄,不愧是你,陆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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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贺凛离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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