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赫走的匆忙,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
然而,他不是那可有可无的陪衬绿叶,而是被众星包裹的皎月,所以大家很快就发现这里缺了个人。
五分钟没见他人时,便有人开始询问“赫公子去哪儿了”。
没过一会儿,常睿便给他打了通电话。
郁赫当时还接了电话,用着没什么波澜的语气告诉常睿,他有个亲戚出了点意外,眼下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田觅旁敲侧击问常睿的时候,常睿便是这么“如实”转述的。
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听完他们对话的林浅浅,其实知道更为详细的实情,但却并不打算和他们说。
林浅浅不是不想说,事实上,她心痒难耐地很。但是呢,她要是说出是郁赫爷爷出车祸了,那不就泄露自己刚刚那令人不齿的跟踪、偷听的行径吗?
所以,她选择闭紧嘴。
近九点,他们才散了伙。
和谢予回到家中时,她看了好几眼对面的房子。
漆黑无光。
这段时间,田觅断断续续地给他打了三通电话,还发了短信。
但全部都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心思有些飘忽。
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学理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她的思维是发散型的。
太散了。
这么一会子,她已经忍不住发挥想象力,去猜测郁赫的那位亲人是谁,是他爸爸?妈妈?还是小阿嘟……
又猜那意外是什么……
其实,那标准答案,她确实猜中过一次。
郁赫越不回应,她这心就越是悬着。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郁赫可能出了什么事情。
但人家不回应她,她也没什么办法。
除了折腾自己,还是折腾自己。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去触谢予霉头啊。
她先是在自己的房间踱了个几十来回,冲完澡后又打了好几个滚,累的一身汗,澡也白洗了。
近十点。
手机终于响了,她忙不迭地就伸手去捞那小东西。
但划开一看,并不是她要等的人。
是她爸打来的。
……她是个不孝女,心情一时有些沮丧。
田牧刚结束会议,想起他宝贝闺女前几日打电话来,说这几日是南一的运动会,他们十五班很重视,搞得兴师动众。所以么,这好不容易有了点时间,便想着关心一下他们班的集体荣誉感上升到了哪一重境界。
父女俩唠了一会儿。
但田觅其实没怎么在状态,不像往日那般活跃。
田牧以为是没拿到冠军,闺女有些沮丧,安慰了两句后,便主动找起了话题。
他想起今日在医院看到的那位少年,和他女儿穿同样的校服,便随口跟她说了一下情况,提醒她要注意交通安全什么的。
分神的田觅,在听到田牧用“长的还挺好看”来形容了那个少年时,注意力开始集中了起来。
一时觉得有些新奇。
和所有长的好看的人一样,田牧也有自恋倾向。
上小学那会子,没心没肺的田觅会经常跟他分享,班上长的好看的小男生。田牧来接她放学时,常常要她将那人指与他瞧瞧,但次次都瞧不上眼,还质疑她眼睛有问题,说哪天有空带她去查查。
她后来也追过星。对于她觉得很好看的男明星,田牧也觉得长的“justsoso”,还说什么行业门槛越来越低之类的话。
这会子,她难得来了点兴致,便和田牧讨论起那少年来了。
田牧告诉她,那男生的亲人出车祸去世了。他看到那男生时,男生的情绪颇为激动,看上去倒是孝顺的很。秉持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原则,田牧也毫不吝啬地将他们南一的学生夸了一遍。
医院是最能窥见人心善恶的地方。疾病,也是检验“孝道”最经典的试验石。
田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帅哥、亲人、事故……
那边田牧还在说,说眼下那孩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家人也联系不到,还在医院搞起了地毯式搜索……
听到这里,田觅终于按捺不住,提着心地问了句:“爸,你知道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吗?”
田牧想了想:“应该是姓郁。”
因为送来的老人,姓郁。
“……”
.这是田觅长这么大以来,做的最出格的事情。
上学不想迟到、放学不会晚归的田良民,竟然在凌晨十二点的时钟敲响时,偷偷从家跑出去了。
跑去找郁赫。
循规蹈矩、畏首畏尾是她的人生常态。而这一回,她终于“变态”了一次。
和田牧说完话后,她更加不安,一时间又给郁赫打了好多电话。
但和之前一样,郁赫并没给她回应。
睡也睡不着。
试卷也写不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心丢了。
丢在郁赫在的地方。
这么重要的器官都在不身上了,腿还能不去找吗?
出房门时,她见谢予房间还有光,也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一下,但最后还是没说。
理由不复杂,就是一个字——“怕”。
怕谢予叨叨逼逼,跟怕谢予跟他妈告状。
虽然谢予总说他以后要做舅舅那样的人,还对他妈的思想观念表示过无数次质疑,但田觅觉得,谢予跟田玫是越来越像了。
从长相到性格,简直是从田玫那复制粘贴过来的。
可能用了点夸张的修辞手法,长相应该被谢见贤PS处理过。
.谢予家的别墅区,地理位置比较偏僻,眼下又是月黑风高,一路上,她连只觅食的野猫都没见着。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施压下,这两条小细腿,跟风中芦苇似的打着颤。
很快,她便将背包调至身前。
这包里藏着一把从厨房顺来的大菜刀,她捏着菜刀所在的位置,心里多了两分安全感。
她也觉得拿菜刀有些夸张了,本来想拿水果刀的,但慌里慌张地,没找到那块头小的,便只好拿了这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大家伙。
坐在出租车上,她摸了那菜刀不下二十次,做好了时刻与违法犯罪分子作斗争的思想准备。
但现实没给她大展身手的机会,没有猥/琐司机,没有抢劫小贼……一路无事。
四十分钟后,她安全地到达市中心医院。
她对这个医院很熟悉。
眼下还正抱着侥幸的心思,祈祷郁赫还在医院里。
在确信田牧遇到的男生就是郁赫后,田觅便旁敲侧击地问了她爸许多问题。
田牧以为是她闺女同情心“作祟”,才这般关心同学,对于问题也都一一都解答了。
她知道,和田牧说话那会子,郁赫还在医院。
因为,据医院的门卫说,那时并没发现穿南一校服的学生出门。
“”校服的回头率是很高的。
找人,不比大海捞针简单多少。
她调动“同情”(empathy)机制,构思着郁赫眼下的心情,一时认为他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他那个人,心情不好时,应该会找个僻静的角落,一个人安静待着。
第一次见郁赫时,他就是处于那样的状态。
田觅不太灵光的脑子,这时竟诡异的清明了起来。
一时智商爆表,边走边捋着她从田牧哪儿搜集到的资料。
她摒弃灯火通明的大楼,直接圈定了几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也都前去一一查看了。
最后只剩下住院部后面的林荫路。
这个时候的林荫道,一点也不美丽。
谁来谁知道。
前提是,得一个人来。
田觅的胆子并不大,晚上睡觉要开灯,平日连个灵异恐怖片都不敢看。
此时,也是每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给自己打个气。
她神经崩地很紧,像只搜救犬似的,一寸一寸地,捕捉着郁赫的气息。
半个小时后,在林荫路的尽头,她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那刺眼的校服,像极了中了毒箭的小兽,蜷缩成一团。
她顿住脚步,愣了数秒后,才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去。
那人也艰难地抬起眼,看着她,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来了?
他想问。
但嗓子十分艰涩,像是被人灌了一斤黄沙。
说不出声,话就沉在了心底。
田觅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知道他应该是哭过。
她什么也没问,径自走到郁赫身边,坐了下来。
与他肩并肩地坐着。
她找到了!
真叫她找到了!
……
她来不及庆祝,就注意到郁赫脸颊上的手指印。
这是……怎么弄的?
“你,”田觅心里又惊疑又心疼,顿了顿,才平复了心神,接着道,“要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肩上。”
说完,她便抬手覆上郁赫的脸颊,将他的头一点一点地往她肩上掰。
她的肩并不宽厚,甚是还有些单薄。
但贴上她肩头的那一刻,郁赫觉得世界陡然安宁了下来。
嗡嗡炸响的脑子,也在慢慢地平复当中。
原来,他的世界不是满目疮痍,至少还有这一片春和景明。
少年闭上了疲惫不堪的双眼。
一滴咸涩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滚进了她的脖颈。
见人似是睡了。
田觅便抬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她掌心触摸到了一片滚烫。
这人,发烧了。
过了一小会儿,正当田觅琢磨该怎么办时,她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抬头一看,是医院的巡逻车。
他们,被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