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宽宏大度,她的心善让何俊峰眼底不仅有着最温和的笑意,也有浓浓的疼惜,抬手抚着她的背,不说对不起,也不说请原谅,所有的言语融进了交融的眼神和灵魂里,有些话不说,彼此都懂。
那天,何俊峰第一次谈起那次在美国从朋友家不辞而别的原因,当然是龙子昕追问的。
说起那次,何俊峰觉得浑身发寒。
龙子昕说,“我试着说服自己不想去知道,但最后终究还是没能过了心理这一关。”他们应该面对,而不是逃避,她应该陪他一起悲喜与共。
房间陷入死寂之中,何俊峰身体挺拔,脊背挺得很直,表面看来他那么淡漠,那么无动于衷,但眸子里却散发出悲凉和惶恐。
“昕,你是我的妻子,应该知道我的过去,我的一切。”他的声音有些破碎。
那一刻,龙子昕看到了他脸上的悲哀和黯然,复杂而又痛苦。
龙子昕想到那个醉酒的夜晚,他在睡梦中说痛,在睡梦中哭泣,那会是怎样的痛苦不堪才会让他那样情不自禁?她轻轻叹息时,从床上起来,痴缠着从侧面抱住他。
何俊峰沉沉看着她,似乎想看出她内心的情感一般,但他之后却低下头,良久沉默,然后说道,“我曾经以为我会把那端不堪回首的过往带进棺材里,但是……”
他声音晦涩,手指颤抖,“我无力抗拒你。”
他很痛苦,她开始后悔,后悔追问。
“何耀华那位美国朋友的弟弟有恋童癖,喜欢长得好看,模样清秀的男孩子,确实有多名孩子在童年时期被他……伤害过。”
说到这里,何俊峰深深的看了龙子昕一眼,他在勾唇,他想笑,可是长相那么好看的一个人,笑起来竟是异常的难看。
他突然说,“昕,他是一个性无能。”
龙子昕皱着眉,心跳加速,还不待回过神来,却又看见何俊峰在苦笑,“他见我在美国无依无靠,很好欺负,所以极尽所能的猥亵我,他没办法侵犯我,就用皮带不停的抽打我,用烟头烫我,我背部伤痕累累,他看了只觉得欢喜,他把我压在地上,也不嫌脏,含着血水吻我,咬我,啃噬我的背,我的小腹,我的大腿……”
这些话出口,带着扭曲和愤恨,龙子昕心脏不可抑制的紧缩,再看何俊峰,他用最简单的言语来叙述过往,那场噩梦远比他形容的还要无助和不堪,然后骄傲如他,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掩面无声哽咽……
龙子昕抱着他一起流泪。
“我恨那个朋友的弟弟,更恨何耀华、恨梅红、恨何承光、恨韩淑珍,是他们的弃之如敝履才让我如此生不如死,我咬着牙槽,就像是在死死咬着何耀华他们,我发誓要活下去,要活出人样,让何耀华他们看看我何俊峰不是垃圾……”他的嗓音轻淡,却有阴戾之气从骨血里散发而出。
“为了活下去,我离开了那个家,但是在美国,像我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还是一个中国人,必须有人担保和监护,所以出走三天之后,我不得不回去,后来我瞅准机会发现那个变态在残害一个韩国男童时,报了警,那个变态在拘捕中跳楼自杀,自此,我的那段痛苦过往随着那个变态的死化为灰烬,哪怕我之后事业有成,媒体也无法挖掘。”
何俊峰牵起嘴角,嘴角流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那笑,让龙子昕心思疼痛。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们依然住在医院的VIP病房里,裴医生建议观察几天后再出院,她睡在他身边,半夜醒来,察觉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窗外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也照在她过于明亮的眼睛里……
“不疼了。”她说着“莫名”的话,眼眸仿佛浸润在了水光里,“你已经有了我们。”
不是“我”,而是“我们”,因为肚子里还有两个。
何俊峰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内心一片惘然。这就是他的妻子,从来都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她在经年岁月里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出其中奥妙,皆是来自于爱。
若非深深爱着他,她怎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孕育孩子?
当夜,他伸手覆住她的眼睛,轻叹。“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说,“生日快乐并不是要我们在生日那天才快乐,是要我们在有生之年天天快乐。”
他笑,“让我们天天快乐!”
后来迷迷瞪瞪中,龙子昕似乎感觉何俊峰把什么东西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和手腕上,实在是困得不行,也就懒得再多看一眼。
第二天起床,何俊峰在洗手间洗漱,龙子昕发现脖子上戴着的正是一年前被何俊峰强行拿走的项链,为了这条项链,她没少和他“动手动脚”,费口舌。
后来他一直霸占着不给,她也不再索要,她知道他留着自有一定理由,四月份,他告诉舅舅,要仿照这条项链订制一条男士的,这样一来,这条具有非常重要意义的项链就成双成对了。
何俊峰这个人,是不可能戴这条男士项链的,他只不过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龙子昕通过镜子看着“失而复得”的项链时,竟然很是迟钝的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个物件,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制成的佛珠,木丝在光线下呈金色,光泽耀目。
她心知,这串佛珠怕是不便宜,何俊峰给她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就拿珠宝首饰来说吧,明知她不戴,但新款发布,却从来没有少过她。
他知她心头好,佛珠倒是很受用。
何俊峰站在她身后,扬了扬他的左手腕,龙子昕看见他的手腕上同样有一串佛珠,正要询问,何俊峰解释道,“舅舅送的。”
这是言泽昊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但是言泽昊一共做了四串,龙子昕、言瑾都有一份,还有一串是为言婉准备的,只是可惜……言婉她……
原来是舅舅送的!
李一航送来了早餐和今天的报纸,何俊峰为她盛好营养汤,龙子昕手指摩擦着腕间佛珠,问他,“这是什么木材制成的?”
舅舅在美国是有名的收藏家,想必佛珠的材质要么价值不菲,要么大有来头。
“你觉得呢?”何俊峰想要考考她。
“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问他。
“这是上乘的千年金丝楠阴沉木。”
龙子昕震惊不小,古有:“宁得财宝一箱,不如乌木半方”一说,因为不能再生,想加工也加工不出来,所以说它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能做四串的那块金丝楠阴沉木确实不便宜,是言泽昊从一位金丝楠收藏家那里花巨资买来的,后又经过加工方才制成了四串佛珠,由此可见,言泽昊的用心良苦。
何俊峰记的曾经送给她一只翡翠手镯,因为太贵,她怕摔碎了,平时都不敢戴,以至于……见她盯着那串佛珠一个劲傻看、傻笑,想必定是喜欢。
其实,龙子昕不是喜欢它的昂贵和价值连城,而是喜欢它的意义所在,就算佛珠是一般木材所致,她也会爱不释手,因为它是舅舅送的,因为它有四串,想必舅舅当初决定做四串时,心柔软的一定泥泞成灾,只可惜言婉辜负了他的浓浓父爱。
龙子昕吃完早餐,拿起报纸,才知道梅红在三十一号晚上,也就是告诉她秘密没多久,离开了人世。
韩淑珍涉嫌十九年前蓄意谋杀龙广辉夫妇,被刑拘,让龙子昕意想不到的是,这次是何煜报的警,言婉听闻自己的真实身世后,神经错乱,被送往江州市精神病院。
现如今,何煜想要重整旗鼓何氏,已经无心又无力,只能将公司清算,作破产打算。
第二天,龙子昕在经济报头刊看见这样一则头条《何氏违约,将面临巨额赔偿》,谁是何氏的巨额债权人,龙子昕不需要看内容就知道。
住在医院观察了两天,裴医生说胎儿暂无大碍,准许她出院。
几天后,何俊峰购买了很多礼物,然后代表龙子昕,带着甜甜回孤儿院,探望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收养甜甜已经一年了,理应带孩子回去看看,言泽昊闲来无事,要求一同前往。
那天,邓希玥来到鑫苑,两人好一阵闲聊之后,龙子昕提到了冯开来,“听说他是为了你才回的江州市。”
邓希玥好半天不说话,良久开口,喉咙发紧,“有一道选择题是这样的,说母亲和妻子双双掉进水里,男人应该先救谁?子昕,你说,冯开来会如何选择?”
龙子昕看着邓希玥,“他妈妈还是不同意?”一个“还是”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华琳之前就不同意,现在邓希玥又多了一个二婚的帽子,只怕华琳这次是要顽抗到底了,不过,从邓希玥的话中不难听出,她那冰冻的心已经融化了。
邓希玥确实是被冯开来坚韧不拔的爱给打动了,再说,她自己也是爱冯开来的。
龙子昕是不知道,昨天在邓氏餐饮总经理办公室,华琳再次登门拜访邓希玥,看着那位不速之客,邓希玥非常平静的让龚卫东冲来两杯咖啡。
华琳坐在她对面,并不急着说话,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不动声色的看着邓希玥,似乎在观察她,又似乎是在斟酌她该怎么开始今天的谈话。
华琳不说话的时候,邓希玥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垂眸看着咖啡杯,态度不急不躁,因为她是冯开来的母亲,所以不管快一年的时间经历了什么,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恭谦都将一如往昔。
华琳眸色里有复杂情绪划过,嘴角牵起,终于还是开了口,“如果开来不是我儿子,看到这样一个你,我是很喜欢的。”
邓希玥微愣,抬眸看向华琳,从华琳嘴里说出这番话,让她感到很意外。
有笑意浮上华琳的嘴角,“是不是觉得我跟你说的都是场面话?”
邓希玥睫毛颤了一下,摇了摇头。
华琳放下咖啡杯,靠着沙发背,似是陷入了回忆里,“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我是谁,我站在金典婚庆的大门前,默默关注了你好几天,你年轻漂亮,正值风华正茂,和同事说话大大咧咧,笑得也很爽朗,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耿直的人,不会阳奉阴违,不会爱慕虚荣。”
华琳声音柔和,没有拿大家长的架子,从去年元月份开始就逼迫邓希玥离开冯开来,至少她很平静,似乎时隔一年,来这里只是为了叙述陈年旧事,但邓希玥知道,这样的平静无波注定维持不了太久。
果然……
“去年元月份,我和你有过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你的知书达理让我喜欢,那是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之前没有答应晓晓的妈妈,或许我们会有缘成为一家人。”说到这里,华琳笑了笑,隐隐自嘲,话锋一转,意思转瞬变了味,“谁又能想到,五月份,你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邓希玥抬眸对上韩淑珍的眸子,“我已经离婚了。”
华琳挑了挑眉,问她,“离婚就能掩饰你结婚的事实吗?”
“我当初和许华山结婚是有……”
邓希玥的话被华琳打断,“有苦衷?还是有目的?”
短短几个字,瞬间刺到了邓希玥的痛处,她没有接茬,想来自己的痛处,也只是自己的,至于旁人无非是心存动容,若是当成消遣,她怕是会心存悲凉。
华琳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脊背,表情较之刚才严肃了许多,“开来前段时间跟我提过,说你和许华山结婚是为夺回邓氏餐饮,为了打击你的继母方雅,原来,邓小姐是有城府的,为了身外之物,可以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恕我眼拙,小瞧了邓小姐野心。身为一个母亲,我是自私的。如果你只是一个工薪阶层的女儿,只要父母恩爱,一家人和和气气,开来一心要娶你,我可以和他爸爸睁只眼闭只眼,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他开心就好,但是邓小姐……方且不说他爸爸的身份,就我们冯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我不希望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儿子娶的是二婚。”
邓希玥听了她的话,低着头,心脏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攥着,“开来不在乎这些。”
“是啊,他是不在乎这些,但爱他的人却不能不在乎。”华琳的声音终于开始有冷漠进驻,看着邓希玥,“现如今,你有了金钱和地位,但你却给了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和冷嘲热讽。”
邓希玥不死心,“现如今,离婚的女人还少吗?”难不成离过婚的女人就不能寻找爱情?就跟幸福绝缘了?当然这两句话她只能放在心里嘀咕嘀咕。
“现在离婚的女人是不少。”华琳笑了,表面却不露声色,缓缓开口,“但有几个没有结过婚的男人会娶离过婚的女人?他们真的就那么大度?你躺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生活过,他说不在乎,是宽你的心,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你们彼此深爱过,没有男人会不在乎,何况你的前夫还对你婚内强暴过。”
邓希玥身体微微颤抖,那双眸子里写满了受伤,华琳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突然有些不忍。
“邓小姐,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将心比心,如果你是我,亲生儿子和一个二婚女人纠缠在一起,你能做到视若无睹吗?抱歉,对于你和开来,我无法鼓掌祝福。”
“阿姨,您说的话,我会认真想一想,至于离开开来……我无法丢下他第二次。”邓希玥站起身,这是送客的意思。
“开来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小时候但凡别人用过他的东西,最后归还给他,哪怕他再喜欢,也不会多看一眼。”华琳在她身后说道,“他现在不放弃你,是心里长了一颗毒瘤,也许他现在还没察觉到,但总有一天会因此和你心生芥蒂,厌弃你,疏离你。有美好回忆的时候,见好就收,给彼此留有一份念想不好吗?非要在现实中相互憎怨才满意吗?”
早就知道,华琳这趟过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这样的言语在打定主意和冯开来在一起的时候,邓希玥就有了心理预期,但华琳说出口的瞬间,邓希玥还是心思恍惚,犹如一盆冷水沿头脚下,手脚一片冰凉。
送华琳出办公室的时候,邓希玥的背影挺的很直,带着骄傲,只要冯开来不放弃,她怎么可能被击垮?
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邓希玥走后,鑫苑迎来了一位“稀客”,这位稀客没有空手而来,手里拧着几件宝贝:清代康熙年间的五彩青花;慈禧太后的贴身之物翡翠手镯;还有唐伯虎的……
儿子报案这一事实彻底伤透了韩淑珍的心,但是事已至此,怨恨儿子又能怎样?这几天在拘留所,她翻来覆去,觉得儿子的大义灭亲和丢车保帅属于上上策,或许这样,还可以让何俊峰和龙子昕放儿子一马,保住何氏,保全何煜。
因为何煜不报案,龙子昕也会报案,再说,儿子不是已经给她请了国内最好的律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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