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瑾回到包间,言泽昊察觉出她的脸有点苍白,“婉婉,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回房去休息。”
“我没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僵硬的笑笑。
从昨晚到现在,言婉没怎么吃东西,她说可能是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
真是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吗?
这个理由可以瞒过同行的安娜,瞒过专程照顾他们的胡杨,但是怎么可能瞒过他言泽昊?
女儿那是心病!
听闻何俊峰结婚的消息,她能风平浪静才怪。
不过这样也好,结束江州市之行,回到美国,她便可以放下心结了。
听闻包间的房门响,父女俩不约而同看过去,灯光下,进来的男子就像发着光一般。
言婉眼眶一阵酸涩,就连鼻腔也被传染了,酸涩难受得想哭,他怎么可以这么帅,怎么可以这么优秀,怎么可以这么完美……
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一件亚麻衬衫,深色休闲裤,手工休闲皮鞋。
他应该穿白色衬衣,怎么能穿亚麻衬衫呢?
第一次在言家初见何俊峰,她就爱上了他。她的爱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更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那天上午阳光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当时她就想到了一个词语:白马王子。
她爱何俊峰那双眼睛,那双深邃清冽仿佛能说话的眼睛总是充满了智慧和深沉。好像一汪深潭,那里面盛载着太多的深不可测,她永远都望不到底,却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爱何俊峰睿智和才华,相信任何一个目睹何俊峰工作场面的人,无论男女都会被他深深吸引。他戴着眼镜的时候,儒雅中透出文质彬彬的学者风范,侃侃而谈中话语平淡却从容不迫胸有成竹,摘下眼镜时,又是一个不怒自威的王者。
……
现如今,她的神,她的稀世珍宝就在眼前,但他的身上却贴上了有妇之夫的标签,言婉的心在撕扯般疼痛。
“俊峰……”说话的是言泽昊,他侧头看了看何俊峰的身后,“怎么就你一个人?”不是在电话中说,他要带着他的妻子一起来?
“她在后面。”龙子昕执意要去洗手间,他拗不过,再说,走廊转拐处的那一幕有人看见了……
“俊峰哥,先坐,我去一下就来。”言婉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何俊峰笑着点了点头,可想到她要去的地方,心不免揪起。
是的,言婉要去的是洗手间。
龙子昕在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随后抽出一张吸水纸对着镜子细细的把水擦干净,之后才取出包里的遮掩膏,涂抹脖子上的吻痕。
平时何俊峰不是这样的,今天也不知抽哪门子风,白皙脖颈上的痕迹不是吻出来的,而是吸出来的,像个吸血鬼。
这时,有一个女子走进洗手间,看了龙子昕一眼,龙子昕在镜子里与对方目光相撞,那女子没有丝毫尴尬,而是又看了她一眼,关上独立卫生间的门。
再出来时,那女子在打电话,说的是法语,龙子昕对法语涉猎不深,只能听得懂简单对话,再深就是门外汉了。
镜中,说法语的女子漂亮的惊人,特别是那梨花烫的短发,很适合她,给她的形象加了不少分。
可能是职业所致,身为化妆师的龙子昕觉得,如果这位女子留长发的话,会给她的形象大打折扣。
龙子昕这样想时,那女子已经打完了电话,在洗手,然后抽出面纸擦干,从包里拿出护手霜,看了看龙子昕,用法语问道,“小姐,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这句话龙子昕还是听的懂,但是她笑了笑,没有搭讪,如果搭讪的话,担心对方会叽里呱啦说得很复杂,那样就尴尬了,索性装着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那女子也没说什么,拿着护手霜涂抹在好看的双手上,镜子里女子眉眼间透着自信和傲慢。
龙子昕从包里取面纸的时候,有一张纸缓缓飘落在地面上,她弯腰去捡,然后看到那女人的高跟鞋,地面泛着微光,尤其是她脚上那双红色高跟鞋,可谓妖娆妩媚到了极点。
龙子昕抿了抿唇,手指触摸到了那张面纸,台面上再次传来了女子的声音,“Tuesmarteau!”
洗手间没有第三个人,她骂的是……
龙子昕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捡起那张纸巾,站起来时,扔在一边的纸篓里,面色平静,唇角甚至还牵出一抹笑,耳畔,富有节奏感的高跟鞋渐行渐远。
她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很差!
不是一般的差!
龙子昕不明白,她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骂她?
就因为她不懂法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龙子昕失神了好一会儿,收拾好包包,抬眸望向镜子,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明亮漆黑,隐有光亮闪动。
来到何俊峰之前告诉她的房门前,正要伸手去推,门由里面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带笑的熟悉俊脸,然后,她的手被一只温暖大手牵起。
“小昕,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随着何俊峰好听的声音响起,她被带进了包间。
“这位是言伯父,这位是言婉……”
龙子昕感觉何俊峰的声音很遥远,遥远到她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包间里,那位叫言婉的不就是洗手间的那位女子吗?刚刚骂她“你是笨蛋”的女子!
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应该见过!因为那个男人正用一种目怔口呆的表情看着她!
“小昕……”何俊峰紧了紧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冷汗涟涟,“怎么了?”
身边的龙子昕,容貌惊艳脱俗,而且清新聪睿,如今,一张素颜太过于苍白。有谁知道,她的苍白更多来自于言婉,来自于言婉在洗手间的赐教!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此时,言婉见到她,一脸坦然自若,说明她早就心里有数。
再看言泽昊,目光定定的看着龙子昕,脸上不仅有惊有喜,还有一种叫伤感的东西。
“小昕……你们……”何俊峰指指她,又指指言泽昊,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认识?”
“吴小姐!”言泽昊按下电动轮椅上的开关,慢慢靠过来,百感交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
吴小姐?这下轮到何俊峰瞪大眼珠了,他的妻子叫龙子昕,怎么成了“吴小姐”?
若说龙子昕之前还想不起来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是怎么回事的话,那么现在,她想起来了,想起来去年在澳洲悉尼,去拍卖会现场,帮助过一位被几个澳洲流氓地痞欺凌的中国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坐在轮椅上的。
原来世界很小,转来转去,又见面了!当时以为不会再见面,所以说了一个曾用姓。
“小昕,怎么回事?”何俊峰看向自己的妻子。
龙子昕看着他,只说了一句,“那次在澳洲悉尼……”
何俊峰盯着她,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一些储存的记忆很快让他明白了,原来,原来,他妻子曾经在澳洲悉尼救过的男人是言伯父!
呵呵,怎么就那么巧?
怎么就那么巧呢?
当然,更要感叹他的妻子有一颗善良富有正义的心!
“婉婉,在澳洲悉尼,就是这位姑娘救过爸爸!”轮椅上的言泽昊向言婉招手。
听了父亲的话,言婉眸瞳骤然一缩,但很快,她便微笑着走过来,感激道,“吴小姐,谢谢你曾经出手相救。”此刻,她说的是中文,普通话很标准。
“怎么成吴小姐了?”何俊峰摸着她的发,眉眼间尽是温柔。
言婉颤了颤长长的睫毛,敛下眼眸,只因为他对她的宠爱之举,像一根刺就那么狠狠的刺进了她的心尖。
“当时随口就那么一说。”她解释的声音很小。
何俊峰一手抚着她的肩,一手摸了摸龙子昕的头,转脸看向言泽昊,笑着说道,“伯父,这就是我的妻子,她不姓吴,她姓龙,叫龙子昕!”
温柔怜惜的话语就像一道炸雷在言泽昊头顶轰隆隆炸开!
刹那间,他苍白了脸色,呼吸急促,沧桑的眼眸中闪现出波涛汹涌的激烈浪潮!
她竟然姓龙……
姓龙的不多,她却又那么像静婉……
何俊峰从未见过言泽昊的脸那么苍白过,他似是忘了呼吸一般死死盯着龙子昕,再看怀里的龙子昕,她抿着唇,双臂垂放在身侧,左手握着右手腕,那是极为妥帖的闺秀姿容,没什么不妥,若说不妥,就是对于言泽昊的巨大震惊有些疑惑。
言泽昊如遭雷击的表情让言婉一片茫然,她看看那个龙子昕,又看着何俊峰,再看看父亲,到底怎么回事?父亲为什么好似中邪了?
“爸爸……”她把双手放在言泽昊的双肩上,轻轻捏了捏,“怎么了?”
一位侍者推门进来,她是来包间负责为客人点餐的,何俊峰一个手势示意她出去,此刻不是吃饭的时候。
侍者不明所以,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服务宗旨,退出去后,掩上门。
静,包间内尤其的静。
言泽昊依旧盯着龙子昕,眼神复杂,声音沉窒,令人喘不过气来,“令尊是否叫龙广辉?”
龙子昕眉头一皱,他怎么知道她父亲的名字?
此刻,她的所有反应全都被言泽昊尽收眼底,而正是她的皱眉举动,让言泽昊呼吸停止了,不,他是不敢呼吸的太用力,他紧抿着唇,却难抵被刺痛的神经。
何俊峰同样也很意外,言泽昊怎么知道龙子昕父亲的名字呢?
“令堂是否叫言静婉?”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全身都在发抖,喉结颤动,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实际上,他的眼眶已湿。
龙子昕亦是思绪混乱,“我母亲叫杨静婉。”
沉静如斯,善于隐忍克制的言泽昊,再也承受不了内心涌起的痛,失声痛哭起来……
杨静婉也对,当年父亲见劝告女儿放弃龙广辉无望,当即放出狠话,不要她姓言,没想到,妹妹竟然……
姓杨?他们的妈妈姓杨,想必是妹妹离家之后,伤心欲绝该姓杨了。
“静婉……”言泽昊双手覆面,泪水渗出指缝。
龙子昕呆呆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脑一片空白。
何俊峰双手放在龙子昕的肩头,依然保持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面对言泽昊一系列的失常,很是不解。
言婉看着父亲哭的那样悲痛欲绝,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眼眶也红了,她从餐桌上抽来纸巾,蹲在父亲面前,默默给父亲擦眼泪。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言泽昊的哭泣声,沉重而又压抑,龙子昕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哭声,竟然可以这么悲恸,仿佛可以把所有的痛苦全都哭出来。
许是感染了言泽昊的哭声,龙子昕眼眸氤氲如水。
言婉蹲在言泽昊面前,声音沙哑干涩,“爸爸,静婉是谁?”
言泽昊抿紧苍白的唇,沉沉闭上眼睛,再睁开,已有眼泪滑落了下来,隔着泪水,他看到龙子昕的眉眼:她平静地看着他时,脸上还有一些困惑不解。
看来,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龙广辉和静婉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看来,静婉是说到做到,这辈子都和言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言泽昊泪眼婆娑的看着龙子昕,哽咽了一下,“静婉是我妹妹。”这话与其说在回答言婉的问题,不如说是说给龙子昕听的。
龙子昕眨了眨眼睛,大脑乱得好比是凌乱的毛线团,怎么回事?妈妈还有哥哥?认错人了吧,可是言泽昊为什么知道她父亲的名字呢?而且还知道她母亲叫“静婉”?
听到父亲的话,言婉愣在原地,整个人也僵住了,一时失了反应,父亲还有一个妹妹?她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起过,也没有听奶奶说过,而现在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父亲的妹妹就是龙子昕的妈妈,也就是说,俊峰哥的岳母就是她父亲的妹妹,俊峰哥随他妻子应该叫父亲舅舅,她现在成了俊峰哥的……
言婉看着龙子昕,她明显比自己小,应该是表妹,那她岂不成了俊峰哥的姨姐!她咽下一声呜咽,突如其来的关系转换令她难以呼吸,她站起来,退了一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但眸子却凝定在龙子昕的身上,移不开分毫。
“言伯父。”何俊峰也被言泽昊弄糊涂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言瑾说过言父还有一个妹妹,而且看言婉的表情,她应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一句话道出了龙子昕和言婉共同的心声。
这时,何俊峰把龙子昕带坐到一把椅子上,转身倒来两杯水,一杯递给轮椅上的言泽昊,这个时候,他可能需要喝水,果然,言泽昊接过来之后,一口气喝了半杯。
何俊峰将另一杯递给龙子昕,她端起后喝了一口,捧在手里时,被何俊峰接过去,喝了两口,夫妻两人不仅共喝一杯水,而且举止又是那么自然,好像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这一幕看得言婉心绞痛。
言泽昊稳了稳情绪,看着龙子昕,“孩子,你身上有你父母的照片吗?”
照片两个字撞得龙子昕痛不堪言。
当年,韩淑珍烧了她父母的所有照片,一张也没有给她留下。
所以,她没有父母的照片,手机里倒有一张,但那是她从父母的墓碑上照下来的,墓碑上的照片,怎么可以拿出来示人?那是父母的殇,也是她的痛!
“没有!”龙子昕摇了摇头,安静平和,没有激动和欣喜,紧张的,似乎只有一个言泽昊。
龙子昕的无动于衷,让言泽昊心如刀绞,有液体转瞬间又模糊了双眼,“我这儿有……”他原本就是来寻亲的,身上自然带有妹妹的照片。
看着言泽昊哆嗦着双手,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打开,龙子昕没有走过去,凑上去的是言婉,还有何俊峰。
不是她不好奇,也不是她不相信,她只是觉得就算眼前的男人是她舅舅,又能怎样?又能改变什么?能让她的爸妈死而复生吗?
妈妈临终前都没有告诉她的事情,她又何必去在意呢?
何俊峰看了言泽昊拿出来的照片后,朝龙子昕点了点头。
他小时候见过杨静婉,而且杨静婉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再说,墓碑上的照片,他也见过,何俊峰这一点头,表示言泽昊千真万确就是她的舅舅。
何俊峰这一举动再次让言泽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子昕,我是舅舅,带舅舅去见你的妈妈,去见你的父母……我找了他们都快三十年了……”
龙子昕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有些单薄,但她语气温和,试图用恰当的措辞,来平息言泽昊的激动,“改天吧,他们已经休息了。”
何俊峰不可思议看着龙子昕,此时,他看到妻子的另一面: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眼睛里莹莹闪动着水光,像是一个善于隐忍的老者,又像是一个隐隐倔强,不肯落泪的孩子。她太善于伪装自己的坚强,好像真的无坚不摧,可是她的眼睛深处却夹杂着不轻易示人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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