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色降临燕王宫时,燕丹在燕王喜得传召中来到了这座即将属于他的王宫。
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的燕丹在进入燕王喜设宴的大殿后,有些意外,因为大殿内的情况与燕丹的预料完全相反,不仅没有什么伏兵,甚至连侍卫都没有一个,除了在燕王喜身边服侍的中年女官之外,再无他人。
整座大殿只有他们父子。
“既是家宴,自然不用让外人参加,太子,落座吧。”燕王喜指着距离自己主位不过一丈距离的一张桌案道。
“诺。”掩饰住心中疑惑的燕丹规规矩矩的落座后,将目光投向了燕王喜。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在燕王喜身侧的中年女官身上为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在女官的示意下,燕丹不着痕迹的挪开了目光。
“自你前往辽东后,我们父子还未像今日这般,为父今日将你唤来,不为国事,只为我们父子间说说家常。”燕王喜温声道。
“父王,儿臣在辽东之时,也是无一刻不再思念父王您。”燕丹动容道。
“今天在这里,我们只是父子,而不是君臣,你唤我父亲就可。”燕王喜说道。
“父亲。”燕丹回道。
“好。”燕王喜合掌笑道。
“丹,你今年也有十九岁了,明年就到了加冠的年龄了,也该成亲了,你可有中意的女子?”燕王喜举起酒杯对燕丹示意道。
“不曾有。”燕丹不动生色地回答道。
他隐隐间似乎抓住了什么,而燕王喜接下来地话很可能就可以验证他的猜想。
“你若是不曾有中意的女子,为父倒是为你找了一位,虽不是公主之尊,但也是出身名门,也不算辱没了我燕国王室。”燕王喜说道。
“不知是哪国人士?”燕丹无悲无喜道,似乎燕王喜所说之人根本不是他自己一般。
“魏国大梁信陵君之女。”燕王喜说道。
“信陵君的嫡女似乎只有一人,如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父亲所说之人应该就是她了,可她今年的年龄好像也不过十三岁而已吧?”燕丹适时地表现出一丝抗拒。
“十三岁的年龄正好,当年你母亲嫁与为父之时,也不过是这个年龄而已,而当你与信陵君之女成亲之时,信陵君之女差不多也就十四岁了,正合适。”燕王喜规劝道。
“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父亲定下的,我自当遵从。”燕丹无奈道。
此时的他几乎已经肯定自己的猜测了,燕王喜的真正目的就是借婚姻之名支开自己,已达到他重新掌权的目的。
想明白其中关节的燕丹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高兴自己的父亲还念在父子之情,仍能顾及自己的性命与面子,但同样也有失望,在权力的诱惑面前,自己的父亲终究还是动了,虽然他的动作并不是自己预料中的那般酷烈。
“信陵君对他这幼女可是疼爱的紧,为父为了让他答应下这门亲事,也答应了信陵君一个条件。”燕王喜继续道。
果然,要来了吗?燕丹垂下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意。
“还请父亲明示。”再次抬起眼睛的燕丹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如玉。
“信陵君希望由你亲自去接亲,也能让你与他的女儿有足够的接触时间以培养感情。”燕王喜解释道。
“蓟城到大梁,距离数千里,而结亲队伍的速度又不能与行军的速度相提并论,如此一来,没有半年的功夫,我还真的迎不来我的这位太子妃了。”燕丹轻笑道。
“信陵君名重六国,虽不是一国之主,但也是足以让天下任何人侧目的存在,能与这般人结亲,莫说是半年的时间,即使是一年也是值得的。”燕王喜道。
“是啊,信陵君这般的人,值得六个月的时间。”燕丹怅然道。
果然,父王的目的还是要用这件亲事,让自己离开蓟城六个月,而在自己离开的这六个月中,在过去的三年中,自己辛辛苦苦在燕国打下的影响力就会被父王彻底抹去,等自己再次回到蓟城时,自己又会是像从前那般,空有太子之名而已。
若是三年前,他或许还不会对那般的情况有什么抵触,但被自己的宿敌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却是已经和以前的他不一样了。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的道理他早已领会了,更何况他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放弃已经拿在手中的东西与放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本就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你可是答应了?”燕王喜追问道。
“既是父亲之命,我自当遵从。”燕丹一扫惆怅,十分干脆地答应道。
“好,你果然是我的好儿子。”燕王喜大笑道。
不久之后,燕丹接着小解的名义暂时离开了大殿,只留下燕王喜与女官二人。
“你觉得孤的太子可是真心实意的答应的吗?”燕王喜晃动着酒盏,对身侧的女官问道。
“太子殿下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奴婢却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并不甘心,想来,大王也是看出来的。”女官回答道。
“只要是个人,都不会心甘情愿,那可是掌控一个国家的权力,世间还有什么诱惑能够比的上这个,即使是咸阳的那位如此。”燕王喜从容道。
“可大王您看起来却对太子殿下的不甘心十分满意?”女官好奇地问道。
“孤当然满意,若是太子真的那般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答应了,孤反而要怀疑他有另外一番打算了,太子刚刚的不甘心让孤很放心,那才是正常的反应。”燕王喜笑道。
燕丹的不甘心,他是真的很满意,那是他心机不深的证明,若不是如此,他就要考虑自己的计划是不是要变化一下了。
好在燕丹没有让他失望,他终究还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哪怕他不甘心,哪怕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支开他,用以清除他在朝堂上的势力,可他还是答应了。
而燕丹的顺从让他数日来苦恼的问题算是真正的解决了,在起初,他想到的并不是这个办法,可他终究还是不愿与自己的继承人撕破脸皮,直到他想起信陵君从前与他作出了约定,这个在他看来是绝妙的主意应运而生。
而且,这个计策的效果还十分不错。
为自己的高明而得意的燕王喜又为自己斟上一盏酒,十分豪爽地一饮而尽。
可他却不曾看到燕丹在走出大殿时,那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
燕王喜看到的燕丹,只是燕丹想让他看到的,至于燕丹真正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得不说,燕王父子确实是亲生的,谋大事却无魄力,总想着投机取巧,两全其美。
好在燕丹已经在作出改变,而燕王喜却仍在为自己的睿智而沾沾自喜,这就决定了,燕王喜在这场父子的较量中,最终只能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