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1 / 1)

玄门中一直存在一种攻击的说法,那就是直接用自己的灵力去冲击对方的灵力。

传闻当敌对双方的灵力层次差得太大时,强悍的那方甚至能通过灵力冲击将弱者的灵力彻底压制,让弱者从灵魂深处产生强烈的畏惧和胆寒,如同见到豺狼的野兔,只能僵死或逃命,根本无法生出半点反抗之心。

但多数玄门弟子都觉得这种攻击没有用。

毕竟如今的玄门中多是资质平平之辈,灵力就算有强有弱,但也都属于小鸡互啄,根本对对方造不成什么影响,谁也没真正见识到灵力冲击压制的可怕。

可段峥明见过。

他曾经从陆秧秧的曾祖父身上深切地感受过这种力量。

在他对他老人家为数不多的记忆中,那位山谷曾经的主人在晚年时总是醉心研究各种咒术,不爱露面,山谷内外但凡有所纠纷,他从不废话,都是直接靠灵力镇压。

那种滔天的灵力压下去,那些本不服从的人马上肝胆俱裂,瑟成一团,再也不敢造次。

他有一次调皮,误入到了那群人当中,灵魂被捏在他人手心、随时能被轻易地夺去性命的那种恐惧瞬间刻进骨髓,四肢麻痹了许久才被唤回神志,这种感受在几十年后的今日依旧让他记忆犹新。

但从陆秧秧的祖父开始,山谷就逐渐变了样子。

陆秧秧的祖父是个毫无雄心的人。

明明血脉中的力量雄厚,世间难有敌手,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养养花、听听曲、喝点小酒再喊几个人过去攒局推牌九。

虽然偶尔也研究出过几个精妙的咒术,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眯着眼睛舒舒服服晒太阳。

而陆秧秧的娘则从小就是孩子王,成天莽着到处闯祸,跟所有的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一点山谷主人的威严样子都没有。

这两个人,从父亲到女儿,谁都不喜欢用强大的灵力去压制和逼迫别人。

到了秧秧这里就更不可能有了。

她是个最温和的孩子。

不知为何,她血脉中的力量太过庞大,到现在还是没能很好地掌控住自己体内的灵力,经常失手炸座山、轰块地,因此她总是担心自己的灵力失控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一直戴着红绳压着自己的灵力。

段峥明知道,灵力被强行压住绝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可她从没抱怨过一句,每天快快乐乐地守着她的那块地,一颗种子发一个绿芽,她都能开心一整天。

在这样的山谷中住得太久,太过安逸,段峥明几乎都淡忘了灵力被压制的感受,陡然再次遇到,明明那力量并不及当年秧秧的曾祖父,但他一瞬间却还是被那个小崽子吓住了。

但旁边的陆秧秧却完全没有察觉。

她看到段峥明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拉着他。”

这根绳子在她手里,要是晏鹭词有不轨举动,她也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在把他交到玄天盟前,绝不能出半天差池!

她的话音刚落,段峥明的肩头一下子就轻松了。

他看向那个小崽子,可晏鹭词已经不再看他了,仿佛身边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小师姐。”

晏鹭词再次看向陆秧秧,如同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尖牙露出来,心情还是十分得好。

“你就跟我说说话嘛。”

他把绑着绳子的双手向她伸了伸:“你看,你要把我送去玄天盟,我就乖乖地让你捆了。”

陆秧秧才不听他的:“那我现在要你把铃铛的咒术解了,你不如赶紧开始?”

“那个呀。”

晏鹭词又笑了。

他的眼睛始终没从陆秧秧的脸上移开。

“我要是解开,马上就会被你杀了。我现在还不能死。”

他提议:“不如我把诀窍教给你,你自己解。你想学吗?那个很简单,你一定马上就能学会。”

陆秧秧声音硬邦邦:“不必了。”

真假不明的东西,她疯了才敢在自己身上试。

说实话,她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愉悦什么。

她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在愉悦,而不是装出来的乖乖巧巧的假象。

但她可是清清楚楚说过现在要把他交去玄天盟,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被他这样看着,陆秧秧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

可她也没别的办法。

思来想去,还是把他交给玄天盟的戒堂最为稳妥。

……

在晏鹭词各种兴致盎然的提问中,驻所终于要到了。

临到驻所前,陆秧秧让还是有被认出危险的段峥明到附近等她,她自己牵着晏鹭词,走到了驻所门口。

“站住!什么人?”

守门弟子拦住了她。

陆秧秧说出她路上打好的腹稿:“我抓到了一个杀人无数的恶徒,望峰门山脚下的惨案就是他一手策划的。请将此事禀告给贵盟的堂主,请她前来将他关押。”

守门看向被缚着双手的晏鹭词。

“是啊。”

他无所谓地承认道:“我杀了好多人。”

那守门弟子一听,马上跑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陆秧秧仰头看向了驻所悬起的牌匾。

上面是当年河川先生亲笔画下的海波纹,这么多年过去,其上竟还有灵力流转。

的确力量磅礴,但却并不锋利,细细品来,只觉得生机勃勃,心旷神怡。

她心有崇敬,不自觉就站直了。

可当她一扭头,旁边的晏鹭词却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站着,脚下还在碾着石子玩。

陆秧秧没忍住:“你能不能站好?”

“我从小没爹没娘,没人教我这些。你要是想我学好,可以亲自教我。”

少年无赖完,顿了顿,靠向她。

“小师姐……”

他的声音轻轻的,每个字都带着蛊惑的小钩子。

“我很聪明,学东西很快的,你想教我什么,都可以……”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不可闻,勾着陆秧秧的魂魄,把她的神志一点点拔起,以至她连喘气都忘了。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他已经快贴到她的脸边了,呼吸都熨到了她的耳朵上。

而她的那几根银针,像是感受到了她根本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在他主动逼近前就自己退开了。

幸亏他手上还捆着她的绳子,不然她现在可谓是功亏一篑!

见陆秧秧已经冷着脸回过了神,晏鹭词乖乖地垂下被捆着的手站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看着陆秧秧,他忽然又笑出了声。

陆秧秧被他这一声笑得耳朵发烫,扭开了脸。

可恶可恶可恶!

他小小年纪,怎么就能……

啊啊啊啊啊啊!

清心咒!清心咒怎么念的来着?!

就在她觉得他实在不老实、想让细蛇再咬他两口的时候,穿着五圈海波纹袍子的戒堂堂主终于出现了。

她面戴白纱,手持宝扇,在距离陆秧秧很远的高台处便停下了。

陆秧秧仰头盯着她,看得仔仔细细,可始终也没看出传闻中的什么渺渺仙气,就是觉得这袍子果然真的好看。

这时,那位堂主开了口。

她看向晏鹭词:“望峰门山脚镇子的惨案,是你所为?”

陆秧秧在心底“嗯?”了一声。

这声音跟她想的很不一样。

感觉……像小孩子。

但她看向周围,举着火把的玄天盟的弟子门还是笔直站着,没人露出一丝疑惑。

陆秧秧于是也放下了疑虑,用力扯了下捆着晏鹭词的绳子。

晏鹭词十分听话:“嗯,是我干的。”

戒堂堂主闻罢,手中白蚕宝扇轻挥,晏鹭词的双手便被枷上了沉重的锁灵石镣铐。镣铐石链拖地,其上沾染着许多老旧的、洗刷不掉的血迹。

陆秧秧见状,收回了她的细蛇和绳子。

戒堂堂主再挥宝扇:“将他带去关押。”

几个弟子听命上前,抓住镣铐的石链,将晏鹭词拖向地牢。

石链被拖动的那个瞬间,陆秧秧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晏鹭词了。

这个意识一出,她整个人都慌了,鼻头一酸,什么都来不及想,眼泪直接掉了出来。

陆秧秧知道,这肯定又是晏鹭词那个该死的阴招干的。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晏鹭词赶紧被拖进牢里,让玄天盟的人使劲往里死里打一顿。

可她的身体根本就不是她的意志所能掌控的。

她整颗心都难过得要被揉碎了。

一想到要跟晏鹭词分开,一想到他可能要死了,她的眼泪越掉越凶,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呼吸也哭得全乱了。

不行,得赶紧走!

陆秧秧生怕她待会儿会做出抢人的举动,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发现她实在没办法止住眼泪后,她就直接放弃了。

哭就哭吧!

反正晏鹭词也没几天好活了!

等他死了,她就没事了!

这样想着,她哭得更凶了。

她边哭出声,边气冲冲地继续跑。

而晏鹭词都要被押进去了,竟然还是不知收敛。

他边被拖着向前,边扭头朝着她放声喊道:“小师姐!我们来日方长,下回再见——”

“黄泉路上自己呆着去吧……”

陆秧秧本来想恶狠狠地骂过去,但她现在鼻涕泡都要哭出来了,骂的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晏鹭词一直扭头咧嘴望着她,小尖牙在火把的光中寒寒地发着光。

见她消失不见,他的眼睛垂下,渐渐没了笑。

他转回头,对上宝扇下露出的一双震惊偷瞄他的眼睛,他神色阴冷,漂亮的眼睛里冰得瘆人。

“看什么看,活腻了么?”

……

不久后,陆秧秧顶着哭红的鼻尖找到了段峥明。

段峥明正坐在树上等她,看清她在掉眼泪,吓得差点没从树上摔下来。

“怎么了这是!”

他赶紧过去。

“哪儿受伤了?你布袋子里的萤虫呢?赶紧叫出来给你治伤!”

在他的思路里,秧秧会哭,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她受伤了。

但陆秧秧哪里都没受伤。

她哭到说不出话,只能边擦眼泪边使劲摇头!

段峥明只好继续想。

突然,他开了窍。

“你、你是不是舍不得刚才那个小崽子?你要是真舍不得,你点个头,叔马上帮你把他抢回来!”

他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你有顾虑。他的脾气秉性是有点问题,但我看他年纪还小,带回去好好教一教,肯定能好。嗯……那身灵力和玄门手段是挺棘手,带回去可能会有点麻烦,但你也不用顾虑那么多,只要你喜欢,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你想想你娘,看上你爹,二话不说,直接到他成亲的现场抢婚。那是什么地方?别人别说去抢了,就连想都不敢想,但你娘就是干出来了,最后竟然还抢成了!”

陆秧秧哭得气息都断断续续的,但听到这些话,她还是有话要说。

“我阿爹,知书,嗯,达理,会、弹琴,还会画画。不能比……”

“啊,对对对,没人能跟你爹比。”

段峥明深知陆秧秧有多护她爹,马上就改口。

“但那个小崽子,他漂亮呀!现在就长成那个样子,等他长大了,你把他领出去,全天下的人都得羡慕你。”

陆秧秧:“我阿爹,才好看!”

“那倒也是。”

段峥明点头。

“你娘懂什么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她就是看上你爹那张脸了。”

他跟她唠:“其实一开始,除了你娘,山谷里根本没几个人能瞧得上你爹。他那出身倒是其次,主要是他太弱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咱们山谷后厨的的二狗子都能把他打趴下。”

陆秧秧:“二狗叔打过我爹?!”

岂有此理!

她要打回去!

段峥明赶紧解释:“没有没有,你娘护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别说二狗了,就是我们哥儿几个,也别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他长吁短叹:“你是不知道,你方叔当年瞧不上你爹,但也就只是言语讽刺了几句。结果,你娘拎着斧子上了他的东山峰。”

他提高音量:“她拎着斧子!拎着斧子!二话不说!丧心病狂!举斧就砍!你方叔都吓尿了,从此以后,见着你爹,先问陆先生好。那道你娘砍出来的裂缝现在还在东山峰上留着呢。”

陆秧秧被这段她没听过的往事分散了注意,情绪好了很多,不仅不再哭了,还笑了出来。

段峥明总算松了一口气。

观察了一会儿陆秧秧的神情,看她没事了,他便也没再提要带回晏鹭词的事。

虽然刚才说了一大堆安慰陆秧秧把他带回去的话,但他心里清楚,如今的山谷,除了秧秧,恐怕再没有谁能真的镇得住他。要是真把那个小崽子带回去,整个山谷怕是都要被他搅翻了天。

不过,如果秧秧真的喜欢,那他就不考虑这些了。

天大地大也没有秧秧的意愿大!

彻底没事了的陆秧秧擦干了眼泪。

她转过头,发现有两只肚皮圆滚滚的小麻雀跟在他们身后,一看就是在跟踪他们。

她吸了吸鼻子,稍微松了松手腕上的红绳,随后朝它们望了一眼。

它们立马吓得“唧!”地一缩,嗖得一溜烟就蹿飞没了。

陆秧秧把红绳系紧,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哭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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