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少女为何如此》
许姑娘/文
“滚!都是你的错!”
早春。树方抽芽。
陆秧秧正蹲在石阶边撒着粟米喂给鸟吃,几只雀鸟也不怕人地围着她,吃得摇头晃脑十分惬意,一人一群鸟,看起来一派祥和。
谁知突然就响起了这么一声怒骂,惊得雀鸟们扑翅四散,其中最小的一只雀鸟甚至晕了头,一头撞进了陆秧秧的怀里。
陆秧秧连忙伸出手,想把它托住,没想到被它胡乱扑腾的尖爪抓伤了手。
伤了人的小雀竟然还毫无良心,恩将仇报,又啄了她一口才昂头飞走。
擦了擦指腹上的红痕,陆秧秧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有点新奇。
她朝发出声音的屋子望了眼,接着便低下头,把地上剩下的粟米一颗一颗往布袋里捡。
屋子的正座上坐着一位过分富态的盛装妇人。
刚才的那声怒骂就是她发出的。
事情呢,陆秧秧在屋外也听了个差不多,起因就是几日前,这位镇里富豪刘老爷的夫人丢了她最心爱的宠物,阿香——
“遍寻全府不见后,我马上叫人在镇子里贴满了高价悬赏的告示,甚至还找了不少奇人异士,想尽了各种办法,却还是没有它的消息!我现在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怕它在外面出了意外……”
就这样,刘夫人越说越担心,总觉得阿香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未等说完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偏偏这时,一名侍女端了热茶上前。
刘夫人一看,这不正是阿香跑丢时负责照看它的侍女吗?!顿时把气全冲着这侍女发了出来,骂着就摔了茶杯。
于是,便出现了陆秧秧被鸟抓伤的这一幕。
但屋内的一名男子见状,却不慌也不忙,全然像是没看到那个侍女仓皇跪在旁边的狼狈相。
他站起来道:“夫人请放心,我们望峰门有一种符,名叫寻灵,专门用来寻物寻人,百试百灵,只要阿香还活着,找到它便是迟早的事。”
男人就是今天被刘夫人请来寻找阿香的新“奇人”了。
他的五官还算端正,一身青色布袍干净得体,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但说起话来的模样颇为让人信服,再加上他“望峰门符师”这样的身份,跟昨天那个满身破布铜环、咋咋呼呼发癫跳舞的野路子“巫”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泥里。
因此,刘夫人很快收起了眼泪,寄出厚望:“如此便有劳先生了,若是能寻到阿香,我们刘府必有重谢!”
刘府随便一个雕花珐琅华彩瓶上嵌着的宝石都有巴掌大,鲤鱼池子里更是被撒了大片的玛瑙石,虽然石头成色一般,但拿出一捧放到外面,也足够普通农户家一年的嚼用。
这样人家口中的重谢,让男人的笑容更加真诚了。
他道:“不知夫人能否给件阿香平日里常用的物件,也方便我们找。”
说罢,他扭头:“阿秧!”
随着他的扭头,屋子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外面的院子里竟然候着一个少女。
看个子,人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纪。同屋里的男人一样,她穿着身青色布袍,头发全拢了起来,用白布高高束在头顶,利落地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在她的头发上,总是有些卷卷的小碎毛不听话地翘起来,圆圆的小脸白莹莹的,像是只顿顿精粮、家养出来的小兔子,生得好看极了。
可等再仔细看,却发现这少女虽然五官模样都长得极好,但眉眼低垂,一副很没存在感的样子,看久了,渐渐就变得丝毫不起眼了。
而这个不起眼的少女陆秧秧,此时正慢吞吞系着装粟米的布袋绳子,被人喊了也不着急,直到妥当地将小布袋系完装好,这才迈开步子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刘夫人的随身侍女也拿出了早已备好的一副画像和一盒子小玩意儿,一齐交给了男人。
画像中画了一位身材纤细的妙龄少女,臂弯间抱着一只幼小的小香猪。
盒子里则是七八个由藤条编成的镂空小球,都只有巴掌大小,看着精致,每个的藤条却都磨损出了粗糙的毛边。
男人看完画像,从小盒子里取出一个小球,随后便走到刚进屋的陆秧秧面前。
“快。”他低声命令道,“再画一次你上次帮张员外找金丝雀的符。”
陆秧秧听了便要解肩上的包袱。
但解到一半,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觑向男人:“解师兄,教习还没准我出来卖符。”
“教习?”
受到了违抗,解师兄的脸上忽然就染上了阴霾。
“什么教习?”
背对着屋里的夫人和侍女,他变脸般地换上了一副刻薄的嘴脸:“我上次叫你画符,你怎么没拿教习出来与我顶嘴?别以为你在外门学了点皮毛、得了教习的两句夸奖就能上天了,别忘了,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早就饿死在路边喂野狗了!“
见他说得吐沫外喷、甚至还想动手拧她的胳膊教训她,陆秧秧马上就不想和他争辩了。她不着痕迹躲了一步,从包袱里拿出了毛笔、朱砂和黄符纸。
边拿她边问:“这次找什么?”
解师兄:“小香猪。能抱在怀里的,也就你小臂长。”
“哦。”
倒是比会飞的金丝雀好找。
东西备齐,陆秧秧的脸色肃然起来。她将符纸往藤球上卖力抹了两把,随后用毛笔使劲蘸饱朱砂,手臂一挥,“啪”地重重在符上落笔!
然而,别看她落笔前架势十足,简直带着雷霆万钧,下笔的瞬间,她的手腕就立刻软了,一张符写得歪七八扭跟坨蚯蚓似的,人更是神情萎靡,恍惚松散,仿佛精气神都快被抽干……
解师兄却并不在意。
他转身走上前,殷切地向面露疑惑的夫人解释:“夫人不必担心,符师写符就是如此,需得往符中灌输灵力才能让使符生效。有些符师为了写出张威力强大的符,那符师的面容都可能会老上好几岁。不过我这师妹写的寻灵符只是张低等的符,用不了多少灵力,最多耗费些心神,回去睡一觉、吃点好的养一养,也就没事了。”
他的话将没怎么接触过玄门的刘夫人唬得不轻。
一听画了这个符还会损耗心神、得吃点好的养一养才行,她马上叫侍女去捧了盒新鲜的燕窝,请解师兄拿回去,让陆秧秧炖了补身子。
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说的刚才那番话,收到了不错的补品,解师兄心满意足,假意推辞一番便致谢收下。
至于会不会炖了它给陆秧秧补身子……
呵。这种事,他“解扒皮”向来连想都不会想。
见陆秧秧搁了笔,他伸出两指,对着符纸大喝一声:“起!”
黄符应声浮起!
浮至半空,微弱的红色光丝从黄符的朱砂中细沙似的弥散出来,又瓜絮般慢慢向外飘散伸展,最终交缠汇结成股,延伸向了一个方向。
解师兄望着那道红线便走了出去。
陆秧秧收拾好东西,拎起包袱也跟了出去,脚步轻盈地哒哒哒小跑下石阶。
但脚跟刚一落地,她就想起她刚才可是“费尽心力”地写了一道符,心道不对,赶紧又萎靡了回去。
不过也并没有人留意她的不对劲,大家都被这空中的红线吸引了。
见此奇景,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也想跟上去。
但她的身体过于臃肿,低下头后视线被胸腹挡住,看不到脚下的路,下石阶时尤为艰难。
眼看要被那位解先生落下了,她连忙唤人:“把我的辇抬来!”
候在外面的家丁迅速让她乘了辇,一行人紧跟在了解先生身后。
……
跟着红线的指引,跨过了大半个刘府,众人走到了一排高耸的樟树前。
高树枝叶相连,遮天蔽日,伫立得直挺威严。
解师兄还未走近,不知为何就觉得这排樟树令人心畏,下意识便不想接近。
但刘夫人还在身后,他不能露怯,只能强压住不适,上前细看。
就在他整个人越过树间的刹那,他身后众人眼前的场景忽如迷雾散开般清晰了起来!
“哎?”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侍女揉了揉眼睛。
“姐姐,这树后面原来有道墙啊,我路过好多回,一次都没注意到。”
在这些树后,的确是一面长墙。
可这里原来有这堵墙吗?
大侍女看着墙也面露怔容,怀疑地陷入了思考。
但她也不忘轻拍了一下小侍女训斥道:“夫人面前,不许吵闹。”
可小侍女显然没把大侍女的话听进去。她新奇地晃着脑袋继续看墙,突然指向一处又出了声:“有洞!”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墙的一处还真开了一个洞。
下着辇的刘夫人惊得险些摔了:“这洞是哪儿来的?!”
她看向左右,可侍女和家丁们也同样面面相觑,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解师兄走到洞前:“这个洞应该是被人从墙内向外砸开的,碎石块都落在外头。”
他说着弯下腰,从洞口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可目所能及的全是半人多高的杂草,他只能伸手把厚重茂密的草叶拨开。
紧接着,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意外的神情。
他退身出来向刘夫人问道:“这里面是个院子?”
他本以为这面墙是刘府宅子的围墙,墙的外面就该是宅子外了,可没想到墙后面竟然封着一个单独的院子,而且看起来荒废许久。
听了解先生的问题,刘夫人的面容恍惚了片刻,后才迟迟地回想了起来。
“这里原本是我们宅子的一片荒地,去年初春,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月份,我家老爷买下了这座宅子,看这片地的土壤还算肥沃,就想种些瓜果蔬菜,谁知大把的种子撒下去,过了大半年,竟没一颗发芽。”
她越说越流畅:“那时我刚嫁进来,不好过问这些,也只是听老爷提起过一两句,具体的并不清楚,只知道老爷请了不少能人来看,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便请了位望峰门的符师来,这才知道,原来这片土寸草不生,是因为这些土里曾经埋过不好的东西。后来那位符师把那不好的东西除掉了,但我们老爷也不愿再在这种不干不净的地上种吃的,便把这片地圈进了这座小院、盖了墙把它封住,就当府里没有这块地。时间久了,我也把这儿给忘了。”
说完,她迫不及待问起了她真正关心的事:“解先生,阿香它?”
解师兄:“要先进去才能知道。”
洞口不算太小,成年人弯下腰也能钻进去。
解师兄谨慎地拿出了一张符,念念有词几句后见其微微发光,便将它立在自己身前,随后慢慢迈进了院子。
这张符名叫“示险”,若是在它的前方有危险存在,它便会顷刻燃烧,告诉你不可继续前行。
因此当他整个人完全站在院子里、黄符也没有半点动静后,解师兄便放下了心,示意其他人也可以进来。
不久后,众人都进了院子,就连丰腴过了头的刘夫人也在侍女的前后拉扯下费劲地挤了进来。
她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而后抬头看向空中,奇怪道:“解先生,这红线怎么停在这儿了?”
解师兄刚才也发现了,那道从寻灵符蔓延出来的红线已经不再延伸,此时正飘着停在了院子的上空。而寻灵符的红线停下,一向只有一个意思——
寻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也就是说,阿香就在这个院子的某处。
刘夫人一听,马上等不及地命令家丁:“快,都进去,把阿香找出来!”
家丁们领了命,纷纷深入荒园,用胳膊拨开拦路的草木,开始费劲地摸索前行着寻找阿香。
他们一散开,一直抱着她的小包袱站在人群后面的陆秧秧就露了出来。
竟然偷懒!
“解扒皮”的眼神顿时横了过来!
陆秧秧只能结束摸鱼,也跟着大家一起进了荒草里。
但她的个子实在有些矮。其他家丁走进荒草丛,那些荒草也就刚过他们的胸腹,虽然走路受阻,但划拉着也能走。可陆秧秧一进去,就跟掉进海里被快淹了似的,踮着脚也只能扑腾着露出个脑袋!
最可恶的是,好些韧劲十足的草木都没过了陆秧秧的下巴,草穗全在她的鼻尖扫着,害得她鼻子发痒,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阿嚏!”一声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谁知她的喷嚏声刚出,寻灵符发出的红色丝光便应声而碎,化成无数丝红色粉絮消散在空中。
解师兄当即又瞪了过来!
陆秧秧:“不是我……”
可没等她说完,忽然阴风一阵,天色骤暗,潮湿的猩土气息扑面而来!
陆秧秧瞬间止了声。
她警觉地将右手放到她左腕戴着的旧色红绳上,总觉得周遭有什么不详的力量在蓄势待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