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秋风裹了刺,纪安洵气势汹汹地打了声喷嚏,转头就跑。
闻月州捏着后视镜,双腿灌了铅,看着纪安洵骂骂咧咧地跑了个没影,直到十二层的灯光亮起,他试图隔着一层窗帘窥视却无果,才泄气般地收回眼神,扶着车门坐进去。
副驾驶没了人,可能是刚才的纪安洵太鲜活,所以他连幻想纪安洵继续存在都不能成功。
闻月州下意识地掏出烟盒,手指摩挲开盒盖,却突然顿住了——老鹳草玫瑰夹杂着茉莉的味道悄无声息地窜入呼吸之中,这是纪安洵惯爱的香水,被他下车时遗漏,又被紧闭的车窗锁在了原地。
不可以抽,烟味厚重,可以轻易掩盖香水的余香。闻月州放下烟盒,忍耐地吸了口气,这时一旁的手机响起,他瞥了一眼,接起电话,“喂?”
“把人送回家了?”听见应声,楼然坏笑,“有没有留宿啊?”
“没。”积累的疲倦终于找到机会涌上,闻月州哑了喉咙,恹恹道,“一口水都不肯赏。”
楼然嘲讽地笑了两声,“我说你晚上刚回国,拒了那么多邀约也不回去休息,却约我去雁来居,你故意去求偶遇的吧?我可算是确定你的心思了,你对小竹马不一般嘛。”
闻月州没有否认。
“既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怎么还让他喜欢上个哪哪儿都不如你的人了?”楼然啧声,“搞不懂啊搞不懂。”
“我自找的。”闻月州闻着余香,语气乍一听平静,仔细再琢磨,却是冰锥子碎地,噼里啪啦一顿响,冷意渗骨。
楼然隔着电线搓了搓胳膊,同时转了话锋,“我查了查你弟弟入圈后干的事。拍的戏没几部,但每一部戏都是给白连搭配角,主配无所谓,但他演的要么是工具人,要么是不讨喜的角色,他脑子怎么了?那张脸就是用来浪费的?还有,他是华影毕业的吧?我刚才联系人翻出他之前年末大考的视频,灵气十足,绝对有天分,怎么一毕业就没了?简直是在给观众喂屎的道路上一路远航!你钱多的没地花,就不能带他去看看脑子?”
闻月州没说话,只伸手解了颗衣扣,好似这样就能呼吸顺畅一些。
但可惜作用不大。
他捏着烟盒下车,抽出一根,快速老练地塞进嘴里,眼中郁气涌动,“别骂。”
“我想了想,这样无非只有两种原因,第一,他智障了;第二,”楼然顿了顿,又冷不丁将话锋转回来,“他被白连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立马把他打一顿,打清醒了。”
楼然说罢顿了顿,吊儿郎当地补充道:“床上打屁.股不算家.暴。”
“浮夸是演出来的,别人看不出来,我能。所以你的第二种猜测是正确的,至于收拾他……”闻月州猛吸了口烟,被烟涩得眼睛发酸,“我没这个资格。”
楼然又搓了搓鸡皮疙瘩,“那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要跟他说说试戏的事儿。”
闻月州不答,说:“我跟他说。”
“说个屁!你不是拒绝出演了吗?不是内部人士,你没资格参与。”楼然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就是想趁机跟人家搭话,闻月州你个心机狗——”
“我答应出演了,试戏那天我也来。”闻月州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降下车窗一看,十二层的灯还是亮的,他蹙了蹙眉,发了条消息出去。
几乎在三秒之内,十二层的灯瞬间暗下,闻月州甚至能熟练地想到纪安洵一边嘟嘟囔囔不高兴,一边关灯钻进被子的模样。那模样太鲜活了,他顾着眷念,两指间不防,被烟头烫得火辣。
闻月州没皱一下眉头,上车离开。
车尾气在深色的苍穹下发出寂寥的哀鸣,仓皇远去。
十二层上,主卧再次亮起灯光,窗帘被偷偷掀开,纪安洵站在窗前,低头拿出了手机。
【对不起,阿洵。】
【早点睡,乖。】
是两条短信,没有备注联系人名字。
纪安洵没想到会从闻月州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在他眼里,闻月州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除了向大哥告状他喜欢白连。但争对这件事的对错之论并非源于事情本身,而是在那个时间点,闻月州已经失去了管教他的资格。
他“哗”的拉上窗帘,转身钻进了被窝里。
网上关于“纪安洵金主”的讨论热度依旧很高,并且“纪安洵澄清”的词条也被挂上了热搜,纪安洵点进去一看,大多都是讽刺不信,粉丝们支持他的言论依旧遭受围攻。
在网络上造谣的成本低到可怕,三人成虎实现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因此纪安洵从来不在意网络上的话,上辈子也很少关注微博动态,但此时偶然看见类似于“哟,阿舔的蠢狗们出来狂吠护主啦!”的话时,还是心下一紧。
他点开打字框,半晌却没打出一个字来。
算了,他想,说什么不如做什么。
思及此,纪安洵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楼然的联系方式。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闻月州之前发来的短信,敲下一条消息。
【能不能把楼制片的联系方式给我?】
看见短信,他又想起当初一气之下把闻月州的微信拉黑了,后来许多次想拉出来,都生生给憋住了。
手机震了震,闻月州的短信弹了回来。
【微信比较方便,能把我从小黑屋放出来吗?】
纪安洵把这当做服软,心安理得地将闻月州放了出来,然后打字:【你又不是内部人员,你把楼制片的联系方式给我啊。】
他又把“啊”给删掉了。
闻月州发来时间地址,后面跟着条消息:【你的形象和季洵此类角色很贴合,正常表现就好。】
这个“正常表现”一定是在明涵他!还有这个形象贴合,是在说他长得很受吗?
纪安洵翻了个身,正想回复,对方的消息就弹了出来:【别关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早点睡,乖一点。】
“嗷。”纪安洵像收到命令的小机器,下意识地想将手机关上,一条消息又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白连:【安洵,怎么不回复消息?】
纪安洵现在一看见有关白连的东西就觉得晦气,曾经因白连而起的所有情绪,高兴伤心或愤怒痛恨都在驾驶车掉入河中的那一瞬间被撞散了。
他赏赐一个“滚”,删除好友。
网上关于《嗅月》这部电影的消息不多,待看见导演是杜自归时,纪安洵不禁瞪大了狗眼。杜自归今年已满六十,是国际名导,曾经多次获得和提名国内三金和各大国际顶级奖项,被称为“票房保安”。所以楼制片不仅为他递上了枕头,还是镶钻的?!
纪安洵放下手机,感觉心脏在兴奋又不安的剧烈跳动,他认认真真地做了三次深呼吸,暗自下了决定——一定要用尽全力睡上这块枕头。
闭眼三秒,他再度睁眼,修改微博昵称为:猛攻小纪。
第二天,纪安洵提前到达试戏地点。
比他更早到达的演员们排成一队,由于即将要面对的是圈内出了名的毒舌导演杜自归,气氛紧张不已。但是纪安洵的到来打破了这种紧张,众人齐齐转头看去,或惊讶或嘲讽。
“纪安洵?!他来这里干嘛?”
“你忘了,白连哥已经定角了。”
“白连牌舔狗追踪机的威力太强大了,我要是白连,晦气死了。”
“才不嘞,我要是白连,就觉得这是好事,有他衬托,自己的演技不就显得更好了吗?”
白连会在影片中饰演一个配角,这事儿纪安洵早就知道,但并不在意,他的目标是钻石枕头。想到接下来的试戏,他难得有些紧张,揉了把脸,没什么用,反而把自己给揉进了厕所。
“长着那张脸,偏偏是恋爱脑,还当舔狗,不稀罕能不能给我啊?”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都不知道被多少老男人睡了多少次了,还装出一脸清纯乖巧样。那些金主玩得老花了,说不定他还参加过多人运——”
“啪!”
厕所小间的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围在洗手池边的两个艺人吓了一跳,慌然转头见纪安洵走进来,不禁心里发虚,转头就想走——
“站住。”纪安洵提了提袖子,似笑非笑,“在这儿放什么螺旋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