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双眼的许嘉星觉得自己身子轻轻,似乎飘到了天上,呼吸憋仄的状况骤然消失,她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直到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
“......这宫里是中邪了吗?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没了。”
王月帷坐在自己宫里,大力地扇着风,天儿热得很,她宫里分的冰已经用完,只能在树荫下清静清静。
李株南害怕地瞥了瞥宫门,“姐姐,别这么说。”
王月帷用扇面拍拍她的脸,“怕什么,皇上正伤心着呢,不会到后宫来。”
李株南站起身坐得离王月帷近些,“可,可是,她们都说,这是淑嫔娘娘的冤魂在作祟呢。”
淑嫔娘娘枉死在一场大火里,废妃死去原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皇上不知怎地,一反常态计较起来,从后宫到掖庭,每一个地方都翻得底朝天,但愣是找不到一点苗头。
李株南的偏殿隔着一条宫道就是烧成黑炭的长宁宫,她总是夜里惊喜,王月帷握住她凉凉的手,嫌弃道,“胆子真小。”
她对淑嫔没什么感触,之前两人便是各住一边,淑嫔高傲得尾巴翘天,不是把姿态降到最低点的妃嫔轻易进不得她的麾下。
王月帷是家里长辈姑婶宠着养大的,为了赶淑嫔的热灶,让她在许嘉星面前伏低做小,她才没那个兴趣,反正他爹爹勤勤恳恳在三品官的位置待了二十几年,只要她爹继续努力,她就能坐在婕妤的位置一辈子安安稳稳。
她没兴趣去找淑嫔,也拉着李株南不准去,接过如今宫里和淑嫔有关的人都被抓着盘问,宫里乱糟糟的,就她们得个清静,看李株南还是很害怕地望着自己,王月帷撇撇嘴,“好了,今晚到我寝殿来睡吧。”
“亏你还是将军之女,竟也信这些鬼神之说。”
她轻瞄着高高的宫墙,道:“要是淑嫔真有冤魂,此刻也当是去找她父母托梦。”
浑浑噩噩的许嘉星骤然清醒,她眼前逐渐清明,还来不及了解现在的情况,她便听见王月帷提及她的父母。
对,父母,她死在大火里,外面的父母还不知如何!
她猛地冲到宫外,飘到了那门前死气沉沉的府宅,如愿找到了父母,然而他们完全看不见自己,更听不见自己委屈的哭诉,许嘉星再三尝试也不得其法。
许嘉星只能看着时间在眼前加速流逝,快速到她完全抓不住。
她只看到,父亲和母亲失去了最后的女儿,悲痛欲绝,却不敢在家里挂白幡,母亲缩在屋子里日日哭泣,父亲也苍老了十岁,他的官服似乎已经还回去了。
她看到她呆板规矩的二哥在朝堂沉默地被大臣排挤,却依旧勉力保住全家,让许家不至于跌落云端,看着一家人受她牵连,被皇帝不喜,许嘉星愧疚之余,对糊涂不清的皇帝恨又加深了几分。
甚至,她还看到总是吊儿郎当嬉笑玩闹的许恒虞,他一身武将服饰,年纪轻轻站在朝堂前列,锲而不舍每十日就上奏皇帝重查淑嫔葬火一事,皇帝看重这个年轻的将军,但也厌烦他的执着,只好视而不见。
许嘉星呆呆地看着被皇帝赶出大殿的许恒虞,他眼神狠厉,染着血丝,他翻身上马,冽风卷过他的衣袍,他又找上了大理寺。
胡须都快掉光的大理寺卿看到许恒虞就躲,官兵们守在大门,为难地阻拦着许恒虞。
“许恒虞......四哥,四哥...别去了......”
她看着他们逐渐老去。
许嘉星觉得自己应该流泪了,可她触摸不到自己。
她好恨好恨。
父亲母亲哥哥们都那么爱自己,可她在后宫里只顾自己安危,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他们的荣耀给自己带来光芒。
直到父亲去世,母亲跟着病倒,许嘉星才恍惚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看着京城大街上百姓们纷纷挂上白灯笼,京城的沉重的钟声再度响起。
新帝登基了。
许嘉星离不开京城,后来也不愿意回皇宫,此刻得知成安帝去世,她突然想回去看看。
一进到宫里她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到了长宁宫附近,除了这里,她能去的最远地方依旧是仪康宫。
里面有一位宫装美人,她年岁不轻,韵味不减,站在宫门前,盯着宫人们进进出出手上搬着大箱子。
到最后一件摆设搬出宫,她转头冲着背对着自己的另一位宫妃,哄道:“月帷姐姐,咱们也该挪宫了。”
王月帷还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她翻翻白眼,“那女人可真是母凭子贵,儿子一当上皇上,跟着就摆起了太后的谱。”
“姐姐,快别说了。”李株南四下打量,她们现在只是普通的先帝太妃,胡乱议论太后,被人抓住了又有的折腾。
“是是,连你也管起我了。”王月帷不满道,“你现在是温太嫔了,我还只是个王太昭仪,低你一辈了!”
李株南不复以往怯懦,她好笑道,“姐姐又说酸话,我们不分那些的。”
“去了行宫,我的床铺还是有姐姐一半。”
李株南贴在王月帷身边,两人规划起在行宫的生活,最后,要离开仪康宫时,王月帷终究不满道,“她只是个八品小官的女儿,纵然有一副好皮囊,可那能比得过曾经的淑嫔吗?”
她提起淑嫔时没有了从前的愤愤,她再怎么嘴硬,也羡慕过许嘉星横空出世的盛宠。
王月帷垂着头,像是怀念故人般低喃道:“若是她还在......”
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其他。
许嘉星跟着她们大致明白了宫里现在的情况,新帝登基,她们这些先帝的妃子全被赶去了行宫,给新要入宫的秀女们腾地方。
王月帷一如既往的八卦嘴碎,倒是李株南立了起来,气度不俗。
她们的感情还那么好。
许嘉星有些怀念桃桃,自己离不开京城,也不知她去了哪里,竟连她的一丝痕迹也找寻不到。
此刻,她征愣地听着王月帷的话。
“若是她还在......”
“若是她还在......”
“...娘娘...娘娘!!”
许嘉星猛然地睁开眼。
下一瞬,她身上的被子被压得死死的。
她恍惚地看着清晰的锦被床纱,再然后,眼神落在了让她动弹不得的罪魁祸首。
“娘娘,你终于醒了!”
十五岁的姑娘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她之前的担忧一扫而光,上身凑近,笑盈盈道:“娘娘你睡了一天了,肯定饿了,想吃什么!”
许嘉星倏地泪眼盈眶。
桃桃吓了一跳,怎么哭了,难道自己压着她了,她悄咪咪地松开手微微后退,许嘉星的手被放出来,立即狠狠揽住了桃桃,埋在桃桃怀里。
桃桃觉得自己肩膀很快一片濡湿。
桃桃没敢乱动,她察觉到小姐此刻似乎非常脆弱。
就像她们从苏城赶往京城那年,许嘉星被山匪们吓得整夜难以入眠,最后抱着自己才深深睡去。
这是第二回。
桃桃手轻轻落在许嘉星背上,好声好气地哄道:“乖,乖,不哭了。”
她的哄法如同对待一个三岁小孩,许嘉星哭得更凶,她从一开始呜呜咽咽,到最后放肆大哭,桃桃一直没动,最后瞥见嬷嬷若隐若现的身影才提醒道,“嬷嬷要来了。”
“让她出去!”
一开始许嘉星声音嗡嗡的,桃桃没听清,待她又重复了一遍,才支着脖子道:“娘娘,我拦不住嬷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