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苏城南岭巷仁善医馆角落里。
“这是栗子糕,这是豌豆黄,还有这个,”挽着双髻的小姑娘蹲在穿着灰色袈裟的小和尚前,絮絮叨叨,“这是爹爹剩下的烫伤膏药。”
小和尚接了东西转身就要走。
桃桃习以为常地揪住小和尚衣领,“站住。”
小没良心的,养了这么久也养不熟,桃桃抓过小和尚的手,看着五六岁大的孩子,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一层叠一层。
桃桃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道:“你拿着这药又要去哪儿卖了啊?”
语气里颇有一番咬牙切齿。
小和尚垂着头,缓慢地开口:“宁安巷。”
他从小跟着个疯和尚,躲开人群流窜多年,很少与人交流,说话很艰难。
倒是老实,桃桃哼道:“真不知道大和尚怎么养的你,佛门子弟还这么重视钱财。”
宁安巷在苏城西边,里面都是些普通百姓,桃桃从苏城知府里带出来的药,对于这些人,是极其难求的。
小和尚浑身到处是伤,她磨了那么久阿娘才肯给的药,这小和尚用也不用就卖了,桃桃每回见他,不仅伤没好,还凭添了些其他的。
“以前也就算了,这次的药是爹爹用剩下的,很有效果,你留着自己用。”
桃桃涂完最后药,轻轻对着伤口吹气,小和尚舒服地眯起了眼。
“成了,继续用下去,三天就会好。”
此刻日头尚好,苏城里人来人往,全然看不出一个月前知府剿匪后浴血回来的慌乱。
刚巧路过个卖糖油果子的,桃桃拦住买了一串,“最近城里戒严,你今日出了城,暂时先不要回来。”
咬破糖油果子的脆皮,桃桃被甜得眯眼,递给小和尚,嫌弃道:“又油又甜。”
正好给他补补。
没再藏起来,小和尚接过糖油果子,张嘴咬下,吃得满足。
她怀念道:“还是棉花糖好吃,一口一口撕着吃,入口即化。”
小和尚听她说过棉花糖,以为是苏城外的新鲜玩意儿,安安静静听着,桃桃原想再留他说两句,却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姑娘匆匆赶过来,气喘吁吁道:“终于找到你了,桃桃,秦娘子叫你回去,可急了。”
桃桃下意识看向小和尚,他看到绣巧出现后就垂下了头,浑身紧绷,看样子是又在害怕,桃桃叹气:“好,我马上回去。”
她拉着小和尚走到墙根,从怀里掏出个素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个丑丑的鸭子,“这是我攒下的一些银子,你拿好。”
小和尚不肯接,抗拒地抵在墙上。
“听话,我以后或许不能在再时时出来看你,你拿着钱省着花,别等我出来瘦成一把骨头了。”
“就当你借的,以后要还我。”桃桃在绣巧的催促下强塞到他手里。
小和尚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敏感地察觉到周围多了几道贪婪的目光,垂眸看着手里的荷包,紧紧捏住。
知府府衙外一如往常肃静,桃桃从角门进去,跟着绣巧穿过抄手游廊,听她低声道:“大人要来了,秦娘子让我去找你,让你待会儿小心说话。”
知府里环境甚美,一草一木皆郁郁葱葱,桃桃刚来的时候,这里还光秃秃一片,外院第二间院落就是她家,绣巧送到门口没有进去,担忧地看了眼桃桃,回了自家。
秦穗看到桃桃回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冲过来就道:“死丫头一大早就跑没影儿!”
桃桃看了眼坐在院中沉稳的父亲,笑嘻嘻道:“爹爹给我开的门。”
说罢就从秦穗手底下溜走,靠在了父亲身上,看着这父女两没事人的模样,秦穗更愁了,她压住脾气耐心道:“乖桃桃,你告诉阿娘,那日大人私下与你说了什么?”
这些年,丈夫成了知府大人的护卫,她也做到了外院厨房的副管事,儿女双全,就在秦穗以为她的生活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时,丈夫在一个月前浑身是血地被抬了回来,跟在后面的大人小厮解释道陈护卫替大人挡了一刀,城里最好的大夫马上就到。
泼辣如她,咬着牙没让眼泪流下来,跟着大夫全心照顾丈夫,总算是把命拉了回来,丈夫醒来后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只道自己救了大人,秦穗也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