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集城，申时末。
一场从巳时开始的公堂审案，一直到下午申时才结束，当时因为事情太过轰动，几乎半个城的百姓都跑来县衙围观，甚至还有人爬上了县衙的墙头，实在是挤不进去了。
从县衙公堂往外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也不知这些百姓是不是都没有事情做。
不过这倒是正好和李弘晟的意，越多人知晓今日在公堂上发生的事情，张如志就越发不容易翻案，只是他很好奇，他那位在定城的皇叔，此时应该也已经收到消息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想着这个问题，李弘晟步入县衙的后宅。
张如志那些妻妾早在听说张如志被下了狱后，一个个慌乱不已，赶忙收拾包袱想要逃走，但没能够逃多远，就被李弘晟的人给抓了回来，现下正统一关在一处院子里。
池塘的清理工作已经做了三四个时辰，从上午一直挖到下午，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终于结束。
干枯的荷花和荷叶都被连根拔起来放置在一处，池塘里生出来的莲藕也堆成了一堆。
然而这两堆东西加起来，都不如边上那一堆白骨。
那甚至不能够用堆来形容，说是白骨山也丝毫不差。
是的，整整四个多时辰挖出来的骨头，从完整的骨架，到零零散散的骨节，甚至是手指关节，一共堆积起来，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至少这府邸后宅的假山，都不如这对白骨山高。
李弘晟粗略扫了眼，这对白骨山约莫有两丈多高，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的脸色在看到那座白骨山的时候，彻底沉下来。
“刚刚那些淤泥我大概看了下，有很多杂质，说明已经有一些白骨腐化成了淤泥。”安映雪不知何时走过来，也看着那座白骨山。
李弘晟眉毛皱了皱，“能够估算出有多少受害者吗？”
安映雪摇摇头，“具体的受害者已经不可估算，因为有很多可能已经完全消失了，根据这些白骨，目前推算出来的，至少有五十六人。”
五十六名受害者，这还是一个保守的数字。
这毕竟不是现代，没有办法根据每一块骨头去做DNA检测，记录这块骨头到底属于谁。
只能够根据大小形状，颜色相近程度，勉强去还原。
安映雪确定，他们肯定还原的不正确，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错误率，也就是说即便是这座白骨山的受害者，也远远不止五十六名，这还不算那些已经腐化的。
李弘晟闭了闭眼，那堆白骨看上去洁白无瑕，但在他的眼里却无比刺眼，明明是青天白日，他却仿佛看到上面盘踞着许多冤魂。
“上一次看到这么多白骨累累，还是在战场上。”李弘晟说，声音低哑。
他也曾经亲手杀过很多人，但他杀人是为保家卫国，保护大历朝的子民。
而如今眼前的这座白骨山，却全都是大历朝的子民，是他曾经用性命保护的子民。
这些子民没有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却死在了大历朝官员的魔爪下，这是他最不可容忍的。
“张如志，本王定要他五马分尸，不得好死！”李弘晟眼神暗沉，眼底深处有暴风雨在酝酿。
安映雪心中也并不好受，作为一个生活在法治社会的现代居民，即便是做法医十多年，她经手的死者，加起来也没有眼前这座白骨山多。
“张如志定然是要为这些死者偿命的，只是”安映雪拧了拧眉，“隆昌王那边，你怕是不好交待。”
李弘晟轻笑一声，却包含嘲讽。
“若不是此次恰巧来了怀集城，我都不知道我那位好皇叔，竟然在背地里犯下这么多事。”
他看着那座白骨山，“这不仅仅是张如志一个人的血债，还有隆昌王的，本王会叫他们一一偿还！”
安映雪相信李弘晟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够做到，她只是心中有些担心，毕竟这里是青州，是隆昌王的地盘。
但她侧头看着李弘晟。
接连几日没有好好休息，李弘晟的面色有些发白，眉眼间的疲态尽显，可他的神情却坚韧，恍惚间，安映雪仿佛见到了多年前那个英勇神威的少年将军。
她笑了笑，“好，殿下想做什么，我都陪着殿下。”
李弘晟收回眼神，看向安映雪，恰好看到她眼底未尽的鼓励和坚持。
他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道：“阿雪这声殿下叫得可让我有些陌生了。”
安映雪耳尖一红，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小声道：“延昭。”
李弘晟的眸子便弯了起来，他道：“隆昌王是不会来怀集城的，明日我们便要亲自去定城，怕么？”
怀集城尚且还好，主要是张如志一手遮天，定城才是隆昌王的老巢，那里可不比怀集城，定是步步惊险。
安映雪啧了声，“我连清河郡主和三皇妃都冒充了，害怕去一趟定城？”
要知道，冒充皇家身份，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李弘晟低笑，眼中出现愧疚。
“抱歉，是我累了你，三皇妃的身份，我定早日让你实至名归。”
安映雪：“你这说得像是我冲着三皇妃这个名号来似的，不过延昭你若非要认定我，咳咳，那我只能却之不恭了。”
她一番俏皮话，终于让李弘晟多了些笑意，眉头不再那么紧锁。
与此同时，青州定州，才被‘请’下去没一会儿的张管家，还没有喝一口水，又被王府的下人‘请’回了厅堂。
他忐忑不安地跟在下人身后，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猜测是不是隆昌王想通了，决定现在就出发前往怀集城。
然而到了厅堂，看到隆昌王仍是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茗，张管家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早猜到这位王爷并没有那么着急他们家大人的事情，但亲眼看到，还是掩不住心中的失望。
他恭恭敬敬给隆昌王行了一礼，不知道隆昌王叫自己来做什么，便安静地在厅中站着。
“此次李弘晟身边，除了他之位，可还有什么人？”隆昌王问。
张管家一怔，心里想还能有什么人，不就是那些暗卫和那位三皇妃么？
他正奇怪隆昌王这个问题，就听隆昌又问：“尤其是女人。”
女人？张管家一咯噔。
他先前禀报情况的时候，主要是说了李弘晟，毕竟这些事儿表面上看都是李弘晟牵头，便下意识忽略了安映雪的存在。
如今隆昌王特意这么问起，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那位三皇妃的作用，似乎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