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谷三百余年富饶繁华,东升旭阳西起高楼,南来尘客北走笙歌,你想是不想?”
眼前似乎站了一道人影,不紧不慢地问她:“你想,是不想?”一遍一遍,像山间的老和尚念经一样,她不回答,她就就接着问,非要把她问出个所以然的架势。
她翻个身,被逼地烦了像流火天里的干柴,冒出气血上涌的杀意。恍惚间觉得头一紧一弛地疼得厉害,模模糊糊张开眼,唯感到从骨子里漫出的今夕何夕的荒唐感。瞪着眼望着床前发了半天呆,她才慢了好几拍发觉,原来床前真的立了个人。索性南谷借了谷中凯风的光,年年四季都是温和如春的。“不然冷不死你丫儿的。”小鬼万分恶劣地想。
“你为什不想?”人影淡淡的,连声音都是清凉的,“挽大厦将倾,或是涅槃重生,每个人想的都是如此,怎么会有人眼睁睁……”
“我不是每个人!”小鬼一脚锤在床上,被子带起的风扇了两人一脸,不耐烦打断她,“要么你自己出去,要么我让你出去。”
人影顿了一瞬,背着背上的剑,不置一词走了。床上的人反反复复辗转,最后裹着被子起尸一样坐起来,烦躁地扒拉两把头发,光着脚走到窗边,死命踹了两脚墙,大概是把自个儿踹疼了,就对着这个朴素平凡的小山村发起呆来。
第二天,天光郎朗,小鬼被人再从破破碎碎梦中被人闹醒,睁开阴郁的眼睛,愤愤想,南谷倒是许久没出敢吵她的人了。就见一个少年被人起哄着推进门中,不好意思地和被窝中只露了颗脑袋的小鬼对视半响,扬起一个被人坑得只剩裤衩的笑脸:“他们,让我来叫你起床……”
其实从昨天半夜之前算起,他还是那个有事儿没事儿敢用传音符肉麻叫小鬼“媳妇儿”的人,但一路做梦似的被她带着翻过雪山,见到梦寐以求的南谷,然后被村民们安排去睡了囫囵觉。一觉到午时才醒,正是家家起炊烟的时辰。他见到了山巅的那盏“憧憧影灯”,一个大鼎炉浇着满罐灯油,上面罩个琉璃罩子,燃在山顶给四方八面的人指路——跟天虞城随便哪个铁匠打出来的没什么不同……非说差别,山顶风吹雨淋的,经年累月下来,更旧了点儿;还有南谷,这里的富可敌国呢,珍宝遍地呢,哦,南谷不是做傀儡发家的么,那满山遍野跑着泛着白银黄金亮光、能戳瞎他狗眼的傀儡呢?云深大大失落了一回又一回,心境大起大落,跟才学御空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孩童似的。
直到看见头上明晃晃的太阳,他才终于有点儿“这确实就是我走得千难万险求见的南谷”这种脚踏实地的感叹。结果一看见这个自己雄心壮志一定要拿下的姑娘……又有点儿不切实际想望天了。
大中午的,小鬼在云深想献殷勤又畏手畏脚的情况下,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肉干,特别不耐烦地将他挥到一边儿:哪儿暖和去哪儿。然后和那个她起初特看不顺眼的男子在一边聊天。
乜辛胳膊肘撞撞云深,下巴朝那边儿抬了抬:“你能不能不一到关键时刻就怂,再怂下去就是别人家的了!”
云深扯出了一个自以为面无表情的来面皮来。印怀恨铁不成钢:“你还委屈上了!”
大概是秉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乜辛和印怀这对损友做媒做得,再尽心尽力没有了。俗话说,那啥不急急死那啥的。
这小村落中着实没什么景致,还比不上天虞城中桃菲楼那几树桃花。但得知谷中的温暖如春来之于小峡谷常年温暖的凯风时,几个少年认定了,这凯风一定是南谷不出世的宝贝——他们还是没有从云深看过的那本账册中回过魂儿。何况还有新加入的那个青年的起哄。
青年介绍说自己叫凌辰,跟着他的姑娘是他胞妹凌真,来南谷也是因为听闻了一些传说,觉得很是神奇,所以前来看看。小鬼听了古怪一笑,只下半张脸的的嘴角勾了一勾。
凯风出的地方大约才是真的“南谷”名字的由来,两山夹谷处,脚下是细腻到丝绒般的细灰,两边是被长年的风拂得倒一边开得花,迎向来人,说不出的喜庆,
“风往里面吹,怎么这些灰这么平顺,一点儿风刮过的痕迹都没有?”印怀问。小鬼同凌辰凌真一样站在边儿上,闻言翻了一个她标志性的白眼,心想,天可怜见的,终于有人问了句人话出来。
“下面有阵术压着。”小鬼有点肉疼,“你们走不走,天快黑了都。”看他们将细灰捧起来迎风撒开,那些灰在把衣袍都吹得荡起来的劲道中,飘飘洒洒像有重力般跌回地面。
“那些,是骨灰?”凌辰突然开口。听说有阵术,正要去凑凑热闹的凌真脚步一顿,又默默回到了凌辰身后。
小鬼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地敷衍:“哪能呢,烧的掐丝炭而已。”
此时印怀正停在风口处,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没来得及感叹感叹,一回头就见自从进入南谷后,一直显得心情不太好的小鬼,对着那个青年笑得能生出朵花来……就像她们身后那片姹紫嫣红的花丛似的,还只朝着一个方向绽放。于是,这里的稀奇就变成了不顺眼。捅了捅云深,叫上乜辛,三个臭皮匠顶出了一个创造幽会机会的法子出来。
大好的的天气,入了夜也有几丝寒凉,乜辛他们磨磨蹭蹭地一直到了天黑还没回到村庄。大尾巴狼终于露出了蓬松的尾巴毛,乜辛一手搭在小鬼肩膀上,一手搓了根火花出来:“小师妹,咱们来露天烧烤吧!”
“烤你大爷!”小鬼摔下他手,但到底被他们软磨硬泡地拉过去了。至于凌辰,再没有眼力见也感受得到了“我们不欢迎你”的强烈气息……顺便说,他们其实蛮欢迎凌真的。
酒是从村民那里买来的,一点儿都比不上桃菲楼里的桃花酿缠绵,也比不上当时云深拿命不当命时买醉的酒香醇,更别提月月红等霸道至极的酒品。辛辣冲鼻,喝下去像在往嗓子里面吞刀子。但出乎意料的,几个人都喝得有点多。
“乜辛回去又要领弁星的差事,上几次,找你去武技场都没空!”云深端着粗瓷海碗和几人碰了一下,干了。火上烤着买来的腌制肉,烤热了就能直接撕下来入口。开始是小鬼在掌控火候,直到印怀实在看不下去,将那冒着几缕青烟的烤肉扔老远,把民引以为天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
吃得差不多了,天上一轮清辉,雪山上一点飘摇的灯火,看起来都仿佛是倦鸟归巢的温馨。乜辛将自家小师妹往云深身边一推,拍拍他肩膀,上指天下指地:“天时地利人和,好好把握!”然后就人五人六地溜了。
自己估计都不大清醒的云深执意要将小鬼送回她住的房间,她被闹腾地烦躁,左右瞧了瞧,没人。直接并指成刀将人劈晕过去,提着扔回他房间了。刚一出门,却陡然一声低沉轻笑拂过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