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别离
最后我去黎叔家拜访了一下黎叔。
黎叔听说我过两天就要走,表情也挺伤感。他吩咐婶子炒了几个菜,说要跟我喝两杯。
喝的时候,黎叔发现我现在酒量惊人,就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我愣了愣,然后有点寂寥地说,“喝着喝着就会了。”黎叔摇了摇头,按下我的酒杯说,“别喝了。”
我怔了怔,奇怪地笑了,“黎叔,你以前不都拉我喝酒的吗?”“那是两码事,而且我那不是认真的,”黎叔表情沉重地劝我说,“酒不是个好东西,可以喝一点,但绝不能有酒瘾。我看你喝酒的样子,肯定已经不是喝一天两天了,这怎么得了?”
我默然,怔怔地端着酒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天啊,”黎叔拿掉我的酒杯,放到桌子上说,“人这辈子难免碰到不如意的事,人也总是会有愁的,可是,这愁不能靠酒去压,酒只能压一时,压不了一辈子,它除了把你的身体整垮之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的。我是过来人,相信我,知道吗?”
我愣愣地看着黎叔满脸关切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暖,眼睛顿时有点发热。
我低了低头,端起酒杯说,“黎叔,跟我干一杯吧。”黎叔顿时有些失望,看着我不说话。我抬头微笑着补充,“干了这一杯,我从此戒酒,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黎叔顿时笑了,端起酒杯大声说,“好,干了!”
婶子正好从厨房出来,听到我们的话笑着说,“小天,你可别学你黎叔,他以前就是个酒鬼,要不是有我这个好老婆,他早就喝酒喝死了。”
我们对望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我心里陡然生出些感触,脱口说,“晴晴快要上高中了吧?”黎叔吃了口菜,边嚼边点头说,“是啊是啊,怎么了?”我笑了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说,“黎叔,将来晴晴长大了,她如果爱上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你会怎么办?”黎叔愣了愣,抬头看着我。
看了一会儿,他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放下筷子认真的说,“穷没关系,只要那孩子有志气,我一样把女儿嫁给他,我可不是那种看不起穷人的人,因为我以前就是穷人。”
我点点头,微笑地说,“那就好。这才是黎叔的作风呢。”
然后我心里莫名地有些感伤,低下头,掩饰地夹了几夹菜。
黎叔看出了我的心事,他隔着桌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天啊,有些事情,看淡一点。出去之后,好好工作几年,一切就慢慢好了。”
我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
和黎叔聊到快晚上的时候,我才向黎叔告辞离开,因为晴晴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跟黎叔商量了下,还是不要让晴晴知道我走的事情,要不这丫头少不了又要大哭一场。
从黎叔家出来,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开始回想大学四年的所有事情。
我发现我内心充满了感激,我开始感激这一个我四年来曾经无数次抱怨的地方。
我感激,感激我这四年的大学生活,我感激,因为我幸运地认识了黎叔,认识了晴晴,认识了夏美,认识了席静,认识了那一大帮让我难以忘怀的牲口,我尤其感激的是,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赵颜。
虽然我失去了赵颜,可我并不怨恨,我依然感激。
在赵颜刚刚离去的那段时间,在我看完赵颜日志的那段时间,我曾经咬牙切齿的诅咒过老天,诅咒过命运,可现在,我也不再诅咒。
我要感激命运,感激它让我遇上赵颜,恋上赵颜,感激它曾经让赵颜带给我那么多的甜蜜和快乐。
终于,我心里不再怨恨。
回到家,我花了两天时间收拾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我之所以花了那么长时间,不是因为我有很多东西,而是因为我绝大多数时间在停留。
屋子里的每一个东西,都承载着沉重的记忆,赵颜走后的一年,我从来没有挪动它们,我怕一挪动,我就找不到曾经的那些记忆了。
而现在,终于到了不得不挪动的时候。
我每挪动一个东西,我都要站在它面前,像个信徒一样,虔诚地回忆这一件物品上所映照出来的赵颜的影子。
赵颜留下来的东西比我自己的东西还多,她没带走的衣服,依然占据着折叠衣柜三分之二的空间,她买的装饰品,她做的小工艺,堆满了整间小屋子,还有她为我织的围巾,毛衣,她为我本命年买的红内裤,一件件触目惊心地堆积在那里,就如同我脑海里堆积的记忆。
那些记忆因为长久不去翻开,我本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可这时,这些往事却似乎在我打开衣柜的同时也从脑海里逃逸出来,让我再次感觉到新鲜的痛楚。
我在疼痛中,小心翼翼地把赵颜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一件都舍不得丢弃。
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托运回家了,但是赵颜的所有东西,我都装进了背包。我要亲自背回去,否则我不放心。
我自己的东西可以丢,可这些东西,我不能让它们遗失。
我唯一没带走的,是我和赵颜买的一盆仙人掌,它依然摆在靠巷子的窗台上,生机盎然。
最后一个晚上就是毕业晚宴,俗称散伙饭,吃完这顿饭,大学四年的同学们,也就各奔东西。
毕业晚宴上,大伙儿开始都言笑晏晏,相互祝福,但是到后来接近尾声的时候,情绪就控制不住了。
整个大厅里哭声一片,男的女的开始各自寻找四年中玩的好的兄弟姐妹,互诉衷肠,抱头痛哭。
我始终没有哭,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一杯一杯地喝酒。
杜启楠端着杯子眼眶微红地走了过来。“来,哥们儿,跟我喝一杯。”
我默然倒了一杯酒,跟他碰了下杯。杜启楠看着我,不无唏嘘地说,“往后,我们可能没什么机会一起打CS了,不过,也没关系,兄弟,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完,他一口把酒喝干了。
我心里酸涩了一下,跟着仰头一口干了,可能喝得太快,我呛了一下,开始咳嗽,咳着咳着,我便突然哭了起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的眼泪一下失去了闸门,源源不断地从眼眶往外涌,但我还是没发出半点声音,我怕丢人。
杜启楠狠狠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倒是坐我旁边的小萌子沙哑着声音说,“夏天,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我想,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哭什么。
我是在为离别而哭吗?我知道不是,或者不全是。
我哭的不是现在与将来,我哭的,是我们永远失去的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出发。
虽然我和夏美说好了,走的时候告诉她,让她来送我,可是在临走的一刻,我终于还是决定,我就这么悄悄离开吧,谁都不要送,谁都不要难过。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两个分离的人隔着车窗无奈地相望。尤其这一次,走的是我自己。
我背起包,拖起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空下来的房间,看了一眼赵颜留在床头墙上的涂鸦。
“小颜和小天的浪漫满屋”。
我含泪微笑了一下,然后咬紧牙关,用力拉上了门。屋子里的所有景象霎时都隔绝了,我像是从童话世界中终于跌落到现实。
我突然想起赵颜的日志,想起赵颜最后离开这间屋子时的感受,然后内心一阵绞痛。
于是我像当初的赵颜一样,静静地抱着膝盖,在门口蹲了很久,才重新站起,拖着行李下楼。
出门前我特地向老板娘告了别,毕竟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而且老板娘这个人虽然是凶了点,但并不坏。
我跟她说再见的时候,老板娘第一次露出比较慈祥的笑容,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小夏,要回家了啊,慢走呢,以后有空还可以回来玩呢。”
我真心地对她微笑了一下,点头说,“有空一定回来。”然后我向她提了个要求,“阿姨,阳台上那盆仙人掌我没要了,你不要把它丢了好吗?就让它留在那里。”“没事没事,”老板娘连忙笑着答应说,“那还是个装饰呢,我丢它干什么,你放心好了。”“那就好,谢谢你了。”我松了口气,再次向她道别,然后开门出去。
走到巷子里的时候,我忍不住抬头,看着阳台上露出一角的仙人掌,发了一会呆,然后才往外走,走了几步,我又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窗子,反复几次,一直到巷子口的时候,我突然心里一酸,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我拖着行李一边走一边流泪,眼泪使得我视线模糊,我看不清脚下的路,走得踉踉跄跄的。一直到站牌下,我才收住眼泪。
然后我坐公交车去了车站,转眼又从车站坐长途客车重新路过小西门。
我透过车窗愣愣地看着校园里的景色,突然想到徐志摩的那句诗,“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现在正在悄悄地离去,可我却做不到徐志摩那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知道恨不得掘地三尺,带走我在这里的所有记忆,可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我永远都带不走了,有些时光,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在心里轻轻地对赵颜说,“老婆,我也走了呢。”
然后,我心里有一股难言的刺痛。
我张着嘴巴,看着远去的小西门,无声地痛哭。
我又想到赵颜的日志。
就让我哭个痛快吧,从此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能让我哭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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