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
白染的掌心被冷水浇了足足十分钟,冷得她终于忍不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她伸手摸着脑袋,掩饰着尴尬。
白牧月见状,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到她的面前。白染看了看手边的毛巾又看了看他,一时猜测不到他的意思。
于是,他关了水龙头,将她的手腕牵过来轻轻地包裹在毛巾里;然后默默地帮她拭擦着手上的水分。
白染将视线从他的手上转移到他低垂的脑袋上。看着他被雪花打湿了的发梢,她突然想到他在云栖竹径的风雪中朝她走来的情景。那天的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心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彷佛,他是天使,也是那人间和煦的清风。
白牧月帮她喷了烫伤药膏才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整个处理的过程是无声的,以致白染沉浸在回忆里难以自拔;直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她抬眸看着他,眼眶隐隐泛红。白牧月没有迎接她的注视,而是将目光落在她耳边的几缕被火烤焦了的头发上。直到听到楼上传来的响声,他才缓缓开口道:
“好了。”
“谢谢!”白染顿时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对他轻声地道谢。
“不用谢。”白牧月笑了笑,拿着烫伤膏对她交代道,“幸好只是轻度烫伤,晚上再喷一次。伤口疼的话就用毛巾裹着冰块敷一敷,知道吗?”
白染点点头。她学习过烫伤的护理方法和流程,但这些注意事项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感受。此刻的她不再感到身体发冷,腿脚打颤。她不知道是因为远离了冰冷的水源,还是因为被他温暖的手心包裹过?
白牧月这才来到客厅的茶几前,将刚才放置的纸袋拿到厨房。纸袋是兰姨给他的,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细问,也无心听她唠叨的话。
白染跟在他的身后壁炉前的贵妃椅前面,重新坐了下来,感到身体渐渐暖了起来。
当白牧月从纸袋里掏出一只包得整整齐齐而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老母鸡时,他才想起了兰姨的话:
“这次回家,我老伴给我拿了一只家里的老母鸡。这鸡啊,是家里放养的,没喂过饲料,无公害才营养丰富。”兰姨一边将纸袋交给他,一边补充道,“鸡是刚刚才杀了的,新鲜得很舍不得放冰箱呢。牧月啊,你帮我带过去,让叶管家晚上炖汤给白先生补补。我听村里的老中医说银杏炖老鸡对咳嗽有特效呢。”
果然,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型玻璃保鲜盒,里面装着满满的剥去了外皮的新鲜白果和一大块老姜。
就在他对着保鲜盒暗下感叹兰姨的细心时,叶茂来到了厨房。白牧月对他稍微说明了一下情况。
“既是这样,可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鸡汤现在炖上,你们晚上就能喝了。”叶茂听罢,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紫砂汤锅。
他利索地将食材都放到汤锅里,又加了一块老姜和大半锅的山泉水;然后盖好盖子,开火开始炖煮。
叶茂看看砧板上剩下的几块碎姜,便转身对白牧月笑着道:“这些姜块丢了要给你们的兰姨骂的。不如我给你煮碗姜汤压压寒气吧?”
他说完,不等白牧月回答就又继续说道:“你的房间准备妥当了。牧月啊,你要不要上去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叶叔,我就呆一个晚上,不必过于讲究的。”白牧月笑了笑,再次伸手到纸袋里面,拿出来一盒新鲜的草莓。
叶茂拿过他手里的草莓盒子,对他坚持地解释道:“我啊,要等你看过了才放心。”
“再说了,你的头发还湿着。去吧,把头发吹吹干,别感冒了。”叶茂再次催促着他,“厨房有我就行了,你快去吧。”
白牧月只好点点头,慢悠悠地往楼梯口走去。
“是左边的第三个房间啊,房门还开着呢。”叶茂对着他的背影再次补充道,“浴巾和睡衣都在卫生间的柜子里。你洗个澡会暖和一些的。”
白牧月无言地笑了笑,自顾地上了楼。
他站在房门前,扭头看着通道尽头墙面上的一幅人物素描。他认得这是父亲的作品。只是,画中的女主角依然是木霏霏。
他走进房间,简单地看了一眼那张布置得温馨而素雅的床,便径直地进了卫生间。他用温水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那双充盈着红丝的眼眶,和眼睛下青乌凸显的两只眼袋,一时竟发起了呆。
他到京城出差的这几天时间,每天都忙得像一只不停转动的陀螺。他每天不仅要花很多的时间对着电脑屏幕查看报表和数据,晚上还要参加各种商务应酬。所以,他每天睡觉的时间就只有三四个小时,哪能没有黑眼圈呢?
在他出差的当天,冯碧玉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他不确定她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暂时难以面对他,还是回去商量对策了?
但是,她这几天都没有联系他,也没和往常那样给他发一些白初岚的日常照片或小视频。所以,他忙是忙了点,但省去了许多与冯碧玉做戏的麻烦,落得了一个耳根清净。
有那么几个夜里,他独自临窗而立。看着五光十色的窗外,他有种忽然回到二十四岁时的恍惚。在波士顿的那些日子,为了学业和白氏企业的事务,他也是忙得天昏地暗,无心于其他;不管曾有多少个这样醒着的午夜,他的心中都拥有一种对未来的热情和憧憬。
更重要的是,他的人是自由的,心也是。
而这三年多来,他埋身于白氏企业,被家庭捆绑,不知不觉中竟变成了一个工作机器人,麻木而无趣。
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来。而此时此刻,这个念头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强烈。
白牧月想着,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便转身下楼来。
“牧月,你来得正好。”叶茂笑眯眯地朝他一边招手,一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水递到他的面前,说道,“姜水要趁热喝啊。”
白牧月无法拒绝叶茂那期待的眼神,便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叶茂看了看碗里的液体,又看向了他;直到他将碗里的姜水喝了个精光才露出了满意而开心的笑容。
“牧月啊,我想着天气冷,做个鸡汤火锅,你们吃着也会暖和一点。”叶茂转过去指着台面上的一个铜锅,和旁边几碟处理好了的豆腐、青菜和新鲜的菇类对他说道,“蔬菜我都处理好了,吃的时候直接下锅就可以了。”
“你一只手不方便,所以呢,我准备了两种蘸料。”他转向一旁的白染,一边端起了其中的一种蘸料,一边说,“你尝尝看?不合口的话,我再调整调整。”
“谢谢您。”白染说着,私下瞧了瞧他身边的白牧月,然后拿过一只勺子伸向他手里的调味碟。
她感到勺子不过是刚刚碰到调味碟的边沿,但见叶茂的手腕彷佛受到了重力的牵扯,突然那么一歪;调味碟就从他的手里脱出,直接掉落在她的胸前。
白染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调味碟,避免它掉落到地。但是,她的手上沾着辣椒油和酱油,粉紫色的毛衣也被染湿了一大块。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没拿稳。”叶茂满脸歉意地自我责备着,“你看看我,是越来越没用咯。”
“叶管家,没事的,没事的。”白染轻声安慰着他,然后抽了两张手纸敷在污迹上,轻轻地擦拭着。
她不禁暗下庆幸中午洗完澡没换上阿江准备的家居服,而是穿回了自己的毛衣。毛衣的右边胳膊刚才被壁炉的铁栅栏烫坏了几处,已是穿不得了。所以,再被弄脏也无所谓了。
“要不你换下来我帮你洗洗?真是不好意思了。”叶茂还是一脸的歉意。
“没事的。”白染停下手里的动作,摸了摸右边的袖子,再次安慰他,“这只是一件旧毛衣,我早就想淘汰它了。刚才我不小心把袖子烫坏了,扔它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我先上楼处理一下。”她抬手指了指楼上,轻声地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厨房。
“好的,好的。你慢点,伤口别沾到水了啊。”叶茂关切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
白牧月来到壁炉的前面,坐到沙发椅里。他看着茶几上面剩余的三块定胜糕,然后轻叹了一下。他的父亲不好甜点,却常年备着,似乎他自己都忘了这个事实?或者,他品的是回忆?
他想着,伸出手去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慢慢的品尝着。
叶茂出去已经快一个小时了,白染还在楼上的房间了。白牧月喝完三杯热茶,便伸直了双腿,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打算闭目养神一会。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忽然感到浑身有些燥热,就好像是血脉中奔涌着一种强大的热浪。他脱去外套,但体内的热浪不退,反而更加强烈。
他不得不起身来到厨房,取了一杯冰水,一口气喝完了才稍稍感到一些平静。
“叶管家,我找不到吹风机······”白染的声音突然在楼上响起,她的身影接着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前。
她还穿着原来的裤子,但上半身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头发湿漉漉的。她的肌肤白嫩如雪,几滴从发梢上滑落肩上的水珠泛着晶莹的光泽。
白染没料到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禁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前的浴巾,脸上泛着一丝羞涩。而正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竟让白牧月顿时感到那种燥热的感觉再次在他的体内翻涌。
“叶叔出去了。吹风机在我的房间里。”
他连忙将视线从她裸露的肩膀上移开,一边回答一边转身放下杯子。等他再次回过身来看着白染的时候,嘴里已经飘出了这么一句话:“我拿给你。”
接着,他疾步上了楼。
“谢谢。”白染接过吹风机,转身就跑进了房间。
白牧月本想离开的脚步却是不听话地停在了她的门口。他愣愣地站了半分钟,还是走了进去。
“我帮你吹吧?”
白染默默地点了点头,将吹风机递给他,然后安静地坐到旁边的椅子里。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轻声地解释道:
“Sorry,我里面的衣服也脏了,所以我······”
白牧月原本看到床上摊开的一件性感的丝绸睡袍,就已经感到口干舌燥了;再听她这么说,他的脑里竟出现了她穿着这件睡袍的模样。一股炙热的感觉顿时从他的胸膛直逼他的尾椎。这种感觉,他既是陌生,又是熟悉的。
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开了吹风机。她头发上留存的洗发水的香气在室内飘散着,一丝接着一丝,不间断地钻入他的鼻腔。不过是一瞬间的失神,吹风机的热气便将白染脖子上的一处皮肤烫红了。
白染轻轻的一声“啊~”,顿时将他唤回了现实。
“对不起。”白牧月立即关上吹风机,转身到卫生间里拿了一条湿毛巾给她敷上。
水珠从白染的脖子上,沿着她背部的弧度缓缓地滑入她身上裹着的浴巾里。白牧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胸腔里突然就充满了一种欲望,疯狂得令他想要将她的浴巾一把扯掉。他闭了闭眼睛,他的手指被迫在距离她的肌肤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白染看到他脸上带着一种痛苦的表情,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她不禁抬眸看着他,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牧月看着她素净的脸颊和那一张一合的双唇,他感到体内的那股热浪顿时变成了一头饿极了的狼,眼前的她彷佛是一个人间的美味,诱惑极致。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嘴唇上移开,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她的肩膀。
白染从未见过这番模样的白牧月。他的眼里喷发着一种杀气,双目通红得彷佛染了血一般。他的十指紧紧地捏着她的肩膀,好像要把它们都捏碎了似的。他的两只胳膊却伸得笔直,似乎在与什么对抗着。
她不禁感到既担心又害怕,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
白牧月再次闭了闭眼睛,将白染推到在床上后,转身就跑了出去。他跑到楼下,在外套里找到了手机,拨通了顾至秦的电话。
“回来了?”顾至秦在电话里笑着问。
“嗯。”白牧月快步来到厨房,再次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冰水,“你现在哪里?”
“在老宅啊。刚好周末嘛,过来陪爷爷下下棋。”
白牧月将杯里的冰水一口气喝完,稍微平息了一下呼吸才低声说:“我可能喝了什么药,要怎么做?”
“嗯?”顾至秦带着疑问和耐心听完了他简单的描述,不禁哈哈笑了一下,然后道,“想不到叶管家这么体贴,安排得这么妥当。不如顺水推舟了,你的问题就解决······”
“至秦,”白牧月迅速打断了他的调侃,换上十分严肃的语气,“我需要你现在过来带我离开。我在九月森林的小红楼。”
顾至秦凝了凝神,刚提到目前杭城的路况,就被白牧月再次打断:
“你不管哪里封路了,也不要问为什么了。你想办法,马上过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啊?”电话那头的顾至秦虽然人是站起来了要动身了,嘴里还是问不停。
白牧月略微停顿了一下,看着从楼上下来,缓缓朝他走来的白染,压低了声音道:
“至秦,我不想毁了她,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