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
“啪啪”的一个物品摔在地上发出的响亮声音从楼上的大书房里传出,白玉川连忙捂了捂耳朵,担忧地看向了身边的白染。
白染握住了他的手,悄声地对他说:“去我房间,我给你弹一首新曲。”
“爸爸这次是真的很生气了。”白玉川点点头,跟着她轻手轻脚地往白染的房间走,一边担心地说,“姐姐,爸爸是真的生气了,你和二哥要怎么办才好呢?”
“别担心,我们会处理好的。”白染轻轻一笑,安慰着他,尽管她的心里其实是很没底。
白凤栖的书房里,白星灿垂头看着地上被摔成碎片的一个玛瑙笔筒,和几支滚到他脚边的笔,暂时没有开腔。他的眼前正浮现着昨晚父亲看到他搂着白染来到他跟前的那一番惊讶和气愤的模样---他坐在沙发里,瞪着他们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龚民俊和妻女没多久就离席了,其他的两三个家庭也携带女眷相继地离开了白家。白凤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一言不发地环视了一周,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客厅。叶茂带着埋怨的眼神看了他们一下,连忙追上了他的步伐。
白星灿也快步地离开了客厅,驾车而去。
晚会最后是不欢而散了······
“你这是打定了主意了?”白凤栖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白星灿的回忆,“可惜你的算盘打错了!只要我的一口气还在,我和白家都不容许你胡闹!”
白星灿抬眼看着两手支撑在书桌上的父亲和他那被气地不停起伏的胸膛。他迎着父亲的眼睛,轻声地反击道:“我也希望父亲您看清楚了,我是白星灿,我不是你的乖乖儿子白牧月!”
“白星灿,”白凤栖一把拍响了桌面,厉声地喊道,“你要反了不是?”
“我没想和您作对,但我不想重蹈大哥的覆辙。”白星灿同样是大声地反驳道,“我是您的儿子而不是你的所有物,您知道吗?我也不是一个只会呼吸的废物,我虽然没有大哥的聪明沉稳,但我也有我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你既然知道白家不养废物,你为白家付出了什么?”白凤栖一把打断他的辩解,“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为白家做过什么贡献?”
“爸,大哥的牺牲还不够吗?您可以不在乎,可我为大哥的人生感到痛心,我也为这样的一个白家感到羞耻!”
白星灿的话音未落,脸上就“啪”地一声,猝不及防地被白凤栖甩了一个巴掌。活了二十多年,他是第一次被父亲甩耳光。他偏着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被扇嘴巴的姿势,脸上缓缓传来的热辣辣的疼痛,心中的委屈也一下就涌上了眼眶。
“你可曾想过,是谁战战兢兢苦心经营着白家?是谁给了你养尊处优的生活?在你抱着酒瓶喝得醉醺醺不问世事的时候,又是谁呕心沥血千方百计为你谋求未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白家,都是为了你们。可你呢,你就只看得见牺牲和耻辱?你太让我寒心了!”
白星灿听着父亲的连声责骂,默默地用舌头舔了舔口腔里的血腥味。他跟着连声回击着:“您说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您有问过我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我们的未来都是按照您的喜好和愿望来规划,您知道吗,我们不过是您用来实现自己梦想的一枚棋子。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您自己!”
“难道我说错了吗?在您的眼里,白家是您的,不是我们的。为了您的商业王国,您不惜牺牲大哥他的梦想和生活。”白星灿不禁又喊道,“白家这样的风光有意义吗?您这样的为了我们好,是痛苦、是禁锢,是您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
白凤栖听着他的连声逼问,不禁又高高举起了手掌。白星灿没有躲闪反而将另一边脸凑到他的手下,自己先是拍了拍脸庞,厉声地道:“来吧,给我这边脸再来一个巴掌。我一直都以为我是您的儿子,是您的一巴掌打醒了我。我们原来只是一个被死死拽在手里,听从派遣的傀儡!是没有自己思想和灵魂的傀儡!”
白凤栖却缓缓地放下了手掌,坐到了椅子里同时放缓了声音道:“星灿,你闹够了吗?够了就马上去对外澄清昨晚的事情,权当是一个玩笑。”
“我没开玩笑。昨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喜欢的人就在现场。”白星灿语气坚决地回绝,“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白凤栖马上想到了昨晚站在白染身边的那个一身妖气的顾家的小儿子,还有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他忍不住站起来,指着白星灿的额头又是一顿大骂:“你,你干的都是什么混账的事情?你竟然~你竟然······”
他怎么都说不出那一个字来。他不是没有听过外面关于白星灿的一些风言风语,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他的儿子竟是这样的一个性取向。他宁可相信儿子的多年来怪异的行为只是幼稚和懒惰的表现。他更希望能够为他找到一个般配的女孩,从而改变他的想法和兴趣。
“维护白家的脸面,这是最好的一个办法。”白星灿也放缓了声音,企图说服他,“白染愿意和我配合留在白家,不是正是您想要的吗?”
他看父亲略微有些松动的表情,便轻声地提醒道,“白染吃软不吃硬的脾性,想必您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白凤栖这时才明白儿子的意思和计划。他是诧异万分地望向了白星灿。他以为他的计划安排得滴水不漏,星灿他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情报的?莫非他是从白染的口中得到的?
“您也别这样瞧着我,我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所谓‘虎父无犬子’,您的儿子都不是笨蛋。”白星灿面对着父亲的打量,心里也不怯场,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总之,我帮您把白染留在白家,也请您别再插手我的私人生活。”
白凤栖瞧着面前的儿子,暗下懊恼自己是小瞧了他了。他现在完全是明白了,他是被自己的儿子摆了一道。此时他心里更多的是恼怒,因为他的儿子将这样的聪明才智用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禁大声喊道:“你倒是想得美!”
“您不也一样吗?”白星灿说完,转身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书房。
白凤栖站起来,想想就气得不行了,他胡乱抓起了桌面上的一些物品,举到了头顶,最后却松开了手,任由物品撒落了一地。
叶茂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书房,反手将房门轻轻关好了后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看着窗前决然而立的白凤栖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间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白凤栖终于将心中的怒气压制了下去。他没有回头,而缓缓地开口问:“报告拿来了?”
“拿到了,凤哥。”叶茂应了一声,缓缓地走到白凤栖的身边,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白凤栖拿过文件夹,一看到里面的一页检验报告脸色就大变。他的视线停留在“排除亲子关系”的结论上,他突然将文件夹合起,转身将它猛然地朝书房的角落扔了过去。
文件夹被砸到墙上弹开了,里面的几页打印的“亲子鉴定报告书”随之飘落在地。叶茂看了看白凤栖,又看了看地上的文件,一时找不到任何的话来安慰他。
白凤栖感染了风寒后,咳嗽的症状就一直存在。在很多个寒风凌冽的夜里,叶茂都听到他的咳嗽声。所以,他夜里起来探视白凤栖的次数比往常多了很多。他也因此听到了白牧月和冯碧玉数次在深夜里的争吵。
最后一次是圣诞节的前夜,他无意听到了白牧月质问冯碧玉关于孩子的事情。联想到白牧月这三个月来反常的行为,和他脸上隐约可见的一种郁郁不欢,叶茂顿时有种不好了的预感。
他思前想后再三斟酌,还是将此事和想法对白凤栖明说了。所以趁着今天白牧月和冯碧玉都不在家的这个机会,他到白牧月的书房里找到了这份亲子报告。
叶茂将文件都拾起来放回文件夹里,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才来到白凤栖的身边。白凤栖的手垂立在两侧,目光远眺着窗外。
荷塘上的水波无纹,原本碧绿挺立的荷叶早已凋零枯萎。有的荷叶早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几支干枯的杆直愣愣地指着天空;有的荷叶还在,却是垂头丧气地垂落在水面上;昨晚的那场雪残留在一些枝叶密集的地方,一派萧条肃穆的景象。
两个人沉默地站着,一首《青花瓷》的古筝曲从楼下悠悠地传来,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在荷塘的上方飘扬着。
“是我做错了吗?”白凤栖缓缓地开口问叶茂,眼角带着晶莹的水珠,在晨光中显得特别闪亮。
叶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法回答。他离白凤栖最近,也是最能体会他的痛苦和挣扎的人。人生宛如一条不断向前奔流的大河,他们都是在水里奋力游泳的人。人生的很多因果,何尝不是在水流的推动下的无奈选择呢?既是如此,又何来对与错?又何来的该与不该呢?
“那就是报应吧?”白凤栖再次轻轻地说着,心里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儿子星灿刚才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他不禁想:星灿说的也许是对的。白家这样的风光有什么意义?
真是讽刺啊,他的孩子们都不是他和他最爱的人的,白家的孙女也不是白家的血脉。他还真的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误,才令他的这一生贯穿着这求而不得且死不瞑目的遗憾?
“凤哥,我相信他们会理解你的苦衷的。”叶茂看向他,轻声的安慰。
“叶茂,你跟了我多少年了?”白凤栖侧头稍微看了他一眼。
“20年了,凤哥。”叶茂说着,眼前再次浮现他与白凤栖初次相遇的情形:
叶茂被一对老年夫妇从街边捡来的时候才一岁多,等到他十五岁的时候,这对夫妇相继病逝了。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亲人的他加入了小镇的一个混混团队。这样有酒今朝醉,无酒睡大觉的无拘无束的日子一晃,他就过了10年。他学会了一些拳脚功夫,学会了打架和各种混饭、逃生的手段。
在他25岁的生日那晚,他和两三个比较要好的弟兄到一个酒吧喝酒。在他们喝得都有点醉醺醺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们的领头大哥和两个小弟扛起酒吧外面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年轻女子往附近的公园里去。
他们把这个叫“捡尸”。在他们看来,这些女孩子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喝得酩酊大醉不就是给他们送的免费的惊喜吗?
叶茂曾经听说过这个事情,但他平常不过问和他无关的事情。其他的两个人拉着他跟着领头大哥他们来到公园,说要看热闹。
领头大哥知道叶茂不太近女色,二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于是对他说:“兄弟,今晚是你的生日,这个就当哥我送你的一个礼物。来,你先来。”
叶茂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对他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领头大哥见状,一把撕开了女子的上衣,一边摸着她的皮肤一边赞叹道:“你看看,她的身材多棒啊,你再摸摸这皮肤,就他妈的好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是又嫩又滑的,都能掐出水来啊。”
这几句话忽然让叶茂想起了他的养父养母曾经提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的情形,他的养母也是这样形容他:你看他的皮肤多好啊,又滑又嫩的。
养父说了一句:舍不得就抱回家吧。此后的日子,他们养育了他,也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
他回过身来,瞧了瞧草地里已被扒掉了裤子的女孩。她的两条大腿在灰暗的夜色里显得尤其的白皙刺眼。
叶茂上前踢开了围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弟,将身上的外套脱了盖在女孩的身上。如此一来,被坏了好事的几个人自然是不乐意了。
混战也就开始了。
叶茂与他们几个人大战了一场,最终还是敌不过他们的人多。看到其中的两个还跑去拿了两把砍刀,他转身就跑。身后被砍了一刀的他撞撞跌跌地跑到马路上,被一辆刚刚好经过的轿车撞倒在地。
他抓着从车里出来的人的手,指着公园的方向,只说了一句话就晕过去了:“报警!报警~”
叶茂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医院,他已经躺了三天。等他完全康复的时候就拿着对方留下的名片来到了杭城。他打听到了那晚他拉着的那只手的主人是杭城白家的大儿子白凤栖。白凤栖帮他报警,及时保护了那个女孩。警察在现场抓了好几个混混,可惜领头大哥跑了。
白凤栖对叶茂的感激之情是一笑了之,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的白凤栖刚刚好探听到一些木家的情况,他甚至听到了木霏霏在木家的传闻。他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来管叶茂的报答心情。
叶茂就远远地跟在白凤栖的身边。几个月后的一个傍晚,白凤栖只身从向日葵园出来的途中遇到了抢劫的歹徒。跟随在附近的叶茂冲上前来,替他挡了一刀。
他徒手紧紧抓着一个歹徒的刀锋誓死不让白凤栖受到伤害的模样,深深地打动了白凤栖。被刀削去了两个左手手指的他从此跟在白凤栖的身后,成为了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20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啊。”白凤栖缓缓地说着,眼里涌上了难言的哀伤。
叶茂看着他的侧脸,良久才垂下了眼帘:是啊,与子偕老的心愿从种下的那天,他就无怨无悔。陪在白凤栖身边竟是二十个春秋了,他的人生便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