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聿白将针起了起来,悄声问:“陛,今日感觉如何?”
姬冰原缓缓睁开无神的眼睛,恍惚了儿道:“微微有热感,但看东西并没有进步,还是模模糊糊的。”
君聿白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穴位,凝神观察着他的瞳孔道:“大概,可以再加重点药量,臣今日和大理新调来的御医聊了,那边治疗蛇毒的方子也,我们在商议着试药,有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怕您受不住。”
姬冰原道:“倒不是怕疼,只是觉得没必要,辛苦折腾一番,然后又打回原点,没什么意思。”
君聿白面色平静,似乎听多了他这消极的话,只是问道:“陛身子呢?感觉如何?”
姬冰原道:“老样子——聿白,如今朕目不能视,也尝不出味道,闻不到香味,朕日日在想着,朕留在这上,还有什么意思?何必劳烦你们天天这样辛苦服侍我。”
君聿白沉默了儿,道:“陛如果想要解脱,臣也有让您不痛苦的法子离世。”
姬冰原嘴角微微翘起:“这可是弑君,到时候连累了你们。”
君聿白道:“陛还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
姬冰原困倦道:“罢了,又是一日过了,让人拿姬怀素批过的折子来读给朕听听吧。”
君聿白道:“半个时辰,不能太久,臣先去试药。”
姬冰原点了点头,旁的丁岱上前小心翼翼扶起他来,不时一群内侍捧着奏折过来,读了回,没读上几本,却又困倦睡着了。
丁岱挥手让人去,自己佝偻着上去悄悄替皇上盖上被子,个忍不住,泪珠犹如线一般落了来。
姬冰原迷迷糊糊,感觉睡了个极为深重的长觉,醒起来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舒适。
这次君聿白用的药似乎还不错?姬冰原大奇,睁了眼睛要起身,却又怔住了,他看得了。
从前只迷迷糊糊看得到一点光影,但如今龙床帐顶那清晰的绣龙纹映入了他眼帘,还有股淡淡的清香,是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佛手香。
他能看到,也能闻到味道了?他欣喜若狂,刚要起身,却陡然吃了惊,他身体被人结结实实地抱着——并且,没穿衣服。
温热的肌肤挨着他,手臂横过他的腰间,只腿大胆地搭在他腿上。是丁岱自作主张?姬冰原想要生气,却又有无奈,老丁应该是害怕自己寻死,罢了,他陪了自己那么年,小惩大诫一算了。
他伸出手去推那肩头,看起来应该是个年轻男子,肩头肌肤细腻光滑,但那宽肩窄腰,毫无意外属于一个健壮的青年男子,倒是合自己口味。姬冰原忽然恢复视,心情甚好,对这男子也了怜惜,推了推他肩膀,心里想着也罢,赏他点东西也未为不可。
却见那男子漆黑头发披散着,迷迷糊糊睁了眼,却又再次埋入他胸膛:“皇上,今儿不用上朝,臣想偷偷懒,您自己去吧。”
这声皇上叫得姬冰原魂飞魄散,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了,他伸手去扳起对方的巴,熟悉的面容映入了他的眼睛:“云祯?!”
云祯睁眼看了他眼,微微嗔怒:“皇上昨夜把我折腾太累了,您自己去早练吧,我不去了。”这连臣都不说了,显然困倦之极,他翻了个身,将身子埋入被褥内,再次入了梦乡,从姬冰原身后只能看到他结实的脊背,以及下面诱人的腰线,果然什么都没穿。
姬冰原还没有来得及诧异早已死去的云祯为何忽然出现在自己床上,就已经被自己身体那种久违的属于男子本能的感觉给吓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没穿衣服的身躯,强健,充满活。
这不是他的身体,他卧床已久,不该仍然有着如此结实的腹肌——更何况他中毒生病以后,欲望淡薄,早就失去了生活乐趣。
他掀开被子了床,揭开床帐,走了出去,看到一旁的穿衣镜,清晰地照着他的身躯,肌肉结实,线条流畅,但毫无疑问,仍然是他。
没有生病之前的他。
他难以置信前走了几步,触摸了镜子中的面容,头发漆黑,眉毛浓密,眼睛明亮,气色饱满,便是自己从前,也没有这样好的气色。
帘动,丁岱走了进来,看到他笑着鞠躬问:“陛怎的醒这么早?”边去拿衣裳过来服侍他穿,姬冰原看着气色同样极好,看着比之前还年轻几分的丁岱,有怀疑自己在梦中:“丁岱?”
丁岱道:“皇上有什么吩咐?”边又看了看里头低垂的床帐,笑道:“云侯爷今儿不晨练是吗?想来昨夜累了罢?”
姬冰原看丁岱那别有番意味的笑,压了心底的疑惑,看丁岱伺候自己穿上衣服,却是一套习武用的胡服,想起刚才云祯和自己说的晨练,想来这是要去晨练了。
果然看丁岱捧了碗银耳燕窝鸡蛋羹来给他。他早已许久尝不出味道,但甜羹一入口,他尝到那柔滑脆糯的口感和属于鸡蛋的香味,竟然一时感慨万千。待到喝完那碗燕窝羹,走出来,上了肩舆,不时到了校场,果然看到高信带着龙骧卫在那里侯着他,看到他上前行礼,又笑道:“侯爷今儿不来?”
丁岱道:“不来,今儿不上朝,让他歇儿吧。”
丁岱从前从来不这样没规矩接话,姬冰原心诧异,却看到高信挤眉弄眼道:“昨儿朱五郎到了吧——啧,我听说云江宁也到了,为贺万寿节。”
其他龙骧卫仿佛人人都意会了什么,在一旁嗤嗤的笑,人人神情微妙。
姬冰原大为诧异,不理解为何信一规规矩矩的,如何带头没规矩起来,但到底压了心底疑惑,沉声道:“开始吧。”
信连忙上来服侍着姬冰原热身,却是端来了两个小石锁给他。
姬冰原举起石锁,感觉到了这具身子精力充沛,气血充足,举了上百下石锁后,侍卫们又上前卸下,然后高信拿了弓来给他。
习射,然后是骑马,再之后是舞剑,这次晨练时间很长,他也练得汗流浃背,但身子却只不过是微微乏了,然后回寝殿,热水早已备好,他擦洗后换了衣裳走到用膳的偏殿,看到云祯已起了床换了衣服坐在那儿,看到他笑嘻嘻起了身行礼道:“皇上。”
姬冰原心那种古怪的感觉十分挥之不去,却看到自己没发言,云祯已大大咧咧又坐了去,去端了碗热汤面给他:“皇上,这个臣尝过了,很不错,鱼汤炖得很浓,的面也刚刚好,您尝尝。”
他端了起来喝了口汤,久违的鲜美的鱼汤在他齿颊留香,他不由心微微喟叹,果然是自己最爱的味道。
却见侧有人禀道:“清平王过来给皇上、皇后请安。”
清平王是谁?皇后又是谁?姬冰原纳闷,云祯却已笑着道:“快请进来吧。”
只见不时一个穿着杏黄色衫子的小童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行礼道:“侄儿给皇上、皇后请安,皇上皇后万福。”
云祯笑盈盈招手道:“好了好了不要礼,快过来。”
只见清平王走过来坐在云祯身边,姬冰原脑海里仿佛掠过道闪电,皇后竟然就是云祯?男皇后!
适才他们不是都叫他侯爷吗?
他愕然之时,却又隐隐觉得立位男皇后还真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只见云祯和清平王似是十分熟稔,边给他盛面,边又问他功课,清平王看着显然也和他亲近,说着说着云祯又笑着对姬冰原道:“皇上,今儿不上朝,大理寺那边也没什么活儿,我带清平王今儿去走走马游园去。”
清平王脸上瞬间就亮了,也期盼地看着他,姬冰原看他们四双眼睛看着自己忽闪忽闪的,只好道:“去吧。”
云祯嘿嘿嘿笑了,边飞快吃着面,姬冰原忍不住道:“慢点吃,别呛了。”
云祯几口吃完,看清平王也吃完了,起了身道:“皇上您慢点吃,我先带清平王出去了。”走出去之前却还专门转到他身后凑着他耳朵悄悄道:“朱绛和云江宁也都一起跑马,我都约好了,皇上您别吃醋啦,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还眨了眨一只眼睛,才笑吟吟牵了清平王的手走了出去。
姬冰原那只耳朵仿佛火烧一般热起来,转脸看到丁岱在一旁笑眯眯仿佛没听到,但显然非常习以为常。
姬冰原心里还是微微有兴的,看着云祯和自己仿佛家常般相处,朝气蓬勃,神情生动,活得生机勃勃,好,长公主在天有灵,定宽慰。他之前病着养伤,原本听说姬怀素登基了,还想着姬怀素能力不错,他且再养一养伤,若是实在好不了,就此隐居也就罢了。
结果没多久却忽然听说姬怀素赐死了昭信侯。他怒极,也不顾自己毒伤未清,病体未愈,回京不费什么功夫便重新控制了宫闱,将姬怀素锁禁起来,日日让他为吉祥儿念经赎罪,但到底自己身体不行,且先让姬怀素白日理政。
所以,云祯为何没死?自己又为何免受蛇毒荼毒,身子强健,还封了云祯为皇后?
他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小辈——不过天真活泼,别有风情,姬冰原想到早晨龙床上那香艳一幕,不由又感觉到下腹的热意,这具身体,也实在是太过气血充足了吧?
姬冰原喜欢这种健康的能控制自己四肢的感觉,他慢条斯理用过早膳,细细品尝了每一道早餐膳点,丁岱看皇上今日胃口这么好,十分兴,替他介绍:“早晨的早膳是昨晚侯爷亲自挑的,看来倒是合皇上的胃口。”
姬冰原点了点头,放下筷子,起了身,丁岱笑道:“皇上还是器量宽宏,这小醋怡情,朱五公子自然懂得规矩,更是伏惧天威,他从边关远道而来,侯爷到底和他块儿长大,走走马也不算得什么,您也就别再总折腾侯爷了。昨晚侯爷那声音,老奴在外边都听到了,他都求饶成那样了,皇上您还是轻点儿吧,刚才老奴替他穿衣服,看到身上那青青紫紫的,哎,看您今天一早晨都没个笑脸儿,侯爷还做小伏低地哄你。”
姬冰原料不到丁岱居然忽然如此大胆和他说这宫闱之事,脸色一沉:“丁岱,你逾越了!”
丁岱连忙微微低头,脸上却不如何惧怕:“是老奴逾越了,章大人和几位军机大臣候着了,您现在是去南书房吧?”声音居然还带着笑意,皇上这几年的醋劲儿,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姬冰原实在不理解丁岱如何点都不怕自己,不止他,说起来高信,龙骧卫,切的源头,似乎都在云祯身上。
还有章大人,这又是谁?
他起了身,神情深沉莫测,点了点头,看着丁岱在一侧引路,陪着他上了肩舆,到了南书房进去,眼便看到章琰带着几个大臣上前行礼,他吃了惊。
居然是章琰?
他不是退隐了吗?后来都杳无音讯了啊。
章琰上来,木着张脸给他禀报军务,态度冷冰冰的。
姬冰原十分不解,他与章琰多年不了,自从定襄长公主去世后,他几乎就不再露面,后来没久就听说他请辞,离开了昭信侯府,不知所终。
但军务重要,他凝神听了儿他们奏事,又翻看了桌面上的奏折,最先注意到了时间——是自己睡下的时间的次日,也就是说,和自己那边是同个时间点,到底哪一边是在做梦?
他翻着奏折,听着边军机处的大臣们现边军这边有极大加强,南边倭寇之患也得了抑制,福港、津港那边水军也在壮大,云贵桂蜀的改土归流十分有效,广东还开了通商口岸——欣欣荣,天平盛。
章琰禀报完后,问他:“皇上若无意见,臣等就按此实施了。”
他想了道:“卿所虑十分周详,但北楔那边……”
章琰道:“北楔王元钊刚刚派了使臣进京,要求和亲。”
姬冰原怔,元钊?元钊不是死在战场上了吗?北楔那边后来是其他部族的重新推了个王出来签了和约。
章琰看了他眼,冷哼道:“北楔靖北王云江宁奉北楔王令出使,昨日不是要面圣,你没允吗?”
靖北王云江宁?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姬冰原又看了章琰一眼,却看章琰狠狠瞪了他眼道:“既如此,臣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他允,竟然真的行了礼,带着几个军机大臣退了去。
他这真的有生气了,微怒看丁岱:“章琰怎的如此无礼?”
丁岱原本一派神神在在站着,看到他笑道:“皇上忍忍吧,谁让您上次没忍住,在侯府就和侯爷瞎胡闹呢?老奴当时就劝你们收敛收敛,您那天也没带几个人,谁知道章大人就在书房书架里头呢?逮了个正着,章先生的那大脾气啊!连侯爷都被他罚跪到长公主灵前好些日子呢,您何必还去惹他。他是不敢惹您,他罚侯爷,您也心疼不是?他到底和长公主情分非常,和侯爷也算是半师半父了,侯爷现在都不敢见他呢,您忍忍吧。”
姬冰原:……
白日宣淫?昏君!
姬冰原有恼怒,连耳根都微微发红,丁岱看他这样又连忙道:“别理章大人了,反正他当差也还细心,等过时日就好了,庆阳王要您,您见吗?”
庆阳王——是谁了,姬冰原有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儿一个青年穿着王服走了进来,双眸漆黑,带着勃勃生机,他乍看有面熟,等他开口行礼后,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那晋王的儿子吗?叫——姬怀盛的吧?他怎么没去就藩?居然也得了王位?
只见姬怀盛笑道:“皇上,臣今日求,是前日奉皇命去皇陵进香,带了庶人姬怀素的罪书过来,希望能蒙圣上恩准,侯爷一面……”
姬冰原干脆利落道:“不准。”虽然不知道姬怀素如今是如何,但看情况应该是幽禁在皇陵的罪人了,宗室罪人,不便诛勠,贯幽禁在皇陵只说是守皇陵,他对吉祥儿如此无情,自然不能轻饶了他。
姬怀盛面上倒也没什么意外之色,想来也知道皇上必然不准,只是道:“第二桩事是臣想讨个假,万寿节后,臣要回次晋地,清平王那边,您看能换个人教导不?”
姬冰原慢慢道:“哦?你回去做什么?”
姬怀盛道:“母亲五十大寿,臣回去给她贺寿。”他笑容明朗可亲,姬冰原道:“准吧,但朕想起许久没考问你功课了……”
姬怀盛大惊失色,勉强笑着道:“皇上,臣承认最近的确有懈怠,带孩子有不耐烦了,皇上,求您恕罪,别罚臣写字了。”
姬冰原道:“功课不精,如何教导清平王?”
姬怀盛满脸苦涩:“这学问不还有屈太傅、章大人教着嘛,更何况还有那么翰林学士呢,皇上您明明就是怕清平王老缠着云侯爷,才把这带孩子的苦差事扔给臣,臣也不是不愿意,但是这也兢兢业业年多了,容臣偷懒偷懒吧。”
姬冰原不为所动:“那就回去交两份策论上来,朕看过再说。”
姬怀盛脸上都要拧出苦汁子来,看了眼丁岱,低声说了句什么。
姬冰原问他:“说什么呢?心里腹诽朕?”
姬怀盛道:“皇上,我知道今儿云祯和朱绛骑马去了您不兴,但也别迁怒于臣嘛,臣这么忠心耿耿……就篇策论行不行?”
姬冰原不怒反笑,他为帝年,还第一次有人敢在他跟前讨价还价,这皇帝到底怎么当的?怎么个个都敢给他脸色看,大的小的都敢在他跟前做反?他低喝道:“大胆!”
姬怀盛连忙跪下行了个礼:“臣遵旨,臣告退。”飞快退了出去。
姬冰原:……
果然还是纵得点规矩都没有!他们是真的不惧天威!
朕这个皇帝,点威信都没有了吧?他看了眼丁岱,心里冷哼了声,还白日在书房里和云侯爷……看来果然还是立身不正。
但……想到云祯那活泼泼的情态,这般年少的妻子,少不得纵容娇宠,似乎,也情有可原。
姬冰原起了身,看了眼丁岱还在一旁忍着笑,怒道:“越没有规矩了!”
丁岱道:“皇上,您这都赌了天气了,老奴看午也没什么大事,不如您索性就和侯爷一起去骑马游船算了,何必在这里赌气?”
姬冰原翻了案上的奏折,份份看过,大概心里有了个数,看来治国上倒也还算精心,只是在这男色上,实在有荒疏放纵,有失君威了。
总体来说,还是一副太平气象的。
他收拾了,问道:“云侯爷他们在哪里骑马游园?”
丁岱忍住笑:“在燕燕园,我吩咐他们备车驾,微服吧?”
姬冰原却记得燕燕园是自己赏给皇姐成婚的,点了点头,看丁岱的神色显然还认为自己是嘴硬心软在吃醋。
所以,那个什么朱绛,云江宁何德何能,让皇上都封了男皇后了,居然还和臣子吃醋?
皇驾到燕燕园之时,云祯正与清平王在一旁笑着看朱绛在蹴鞠逗孩子玩,片欢声笑语。
姬冰原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朱绛身着红罗袍,正与位蓝眼胡儿在对着蹴鞠,两人身材都修长健壮,蹴鞠却极为灵活,两人对着舞得只织金球全然没有落地,清平王直看得鼓掌大呼精彩。
朱绛……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定国公的孙子吗?
他进去,所有人都连忙拜,姬冰原摇了摇手:“不必拘礼,你们玩你们的。”
却见云祯靠着姬冰原坐过来笑道:“皇上怎的不忙了吗?”
姬冰原看他额上都是汗珠,想来也场踢了轮,低声道:“没什么事,过来看看。”
云祯悄悄儿道:“皇上,您这醋劲儿可真太大了。”
姬冰原:……
却见头那个蓝眼胡儿却上来大礼参拜道:“臣云江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奉北楔王元钊令,来请皇上赐婚宗室公主,永为婚姻,代修好。”
姬冰原淡淡道:“光禄寺那边不是回了朕的意思吗?和亲就不必了,想要和平,可派北楔王室诸公子到国子监学习我朝文化,代修好。”
云江宁道:“是,臣遵旨。”
姬冰原看着那云江宁站了起来,人高马大,退了去,侍立旁,云祯悄声和他道:“皇上这个意见极好——但云江宁好歹算我义子,皇上您多少给他点面子吧。”
义子?这人明明比云祯大!
姬冰原看了眼那胡儿面容,却忽然想起来了,江宁!他忘了,这江宁明明是长广王子,当年领军犯边之时,连屠雍朝数城,他御驾亲征,也与他缠斗对战数次,对方冷酷残忍,冷漠异常,毫无人性。
如何变成了云祯的义子?
适才看那奏折和国书,似乎北楔没有犯边,反而是起了内乱,雍朝派了大军援助,那元钊的国书,口口声声都是各种感激雍朝的援助之恩。
他若有所思,但面众人看着只道他心情不好,于平日温和愉悦大不相同,人人皆知底里,尤其是姬怀盛,他早站了起来笑道:“皇上,臣身子有不适,今儿和君大夫约了时间,就先告退了?”
姬冰原听到君大夫,微微抬眼道:“君聿白?”
姬怀盛道:“是,今日九针堂义诊,他忙得很,没有过来。”又伸手召唤清平王:“清平王今日也玩了颇久了,难得出来一次,臣带他去给君大夫诊个平安脉,然后送他回安王府吧。”
这是京里也开了九针堂了?安王——这么说清平王是安王这支的了,也对,安王是宗王,姬冰原点了点头:“去吧。”
姬怀盛开了头,朱绛也飞快上来请辞,然后是云江宁,个个全都带着侍卫溜得飞快。
云江宁大步走出园子之时,他身侧的侍卫才微微含笑对他道:“这就是昭信侯?看着明明就还是个不谙事的小公子,你们皇上真的十分宠幸他啊?”
云江宁漠然道:“王上看也看过了,还是赶紧回驿馆吧,若是被人认出来了,皇上降罪,臣可担不起。
元钊微微笑:“我也就是想看看什么人,能让孤的靖北王念念不忘。”
云江宁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头深深望了眼来时的方向,握了握腰间的佩剑上的宝石,又转头大步走了出去,他很开心幸福,那就很好了,我替你守着北楔,守你太平安康。
元钊却仍然笑着道:“皇上没许婚呢,其实孤王倒是觉得,把你还给北楔,孤已经很满意了。”
云江宁掀起车驾请他上车,元钊看他神色怅然,知道他必是舍不得昭信侯,却也只能压那点酸意道:“好吧,回去,你带我把这京城都走走吧?”
不过盏茶功夫,客人都走了个精光,园子里仍然繁花似锦,鸟声婉转。
姬冰原转头看到云祯不知道想到什么,正在一个人笑,有不明所以,云祯笑道:“我看姬怀盛前日子从江南回来,明明都躲着君大夫,这几日不知怎的忽然好像又好起来了,天天凑块儿,君大夫好像也不捉弄他了,日日倒是说闻,好像还约了要去海外看看。我猜姬怀盛今日一定和您告假了是不是?他恨不得立刻脱手清平王,然后和君大夫去海外看看呢,好像是弄了条海船……”
姬冰原:……
云祯道:“您准了他假没?”
姬冰原:“……准了。”
云祯哈哈笑了,又悄悄挤眉弄眼:“其实我觉得也挺好,怀盛人真的挺不错,君大夫个人孤独,有怀盛热热闹闹陪着,而且君大夫这人这么清,不理俗务,偏偏怀盛又十分精于此道,定然能替他打理好诸般俗务,倒是配得很,他们这路出去,定玩得开心。”
姬冰原难以置信:“君聿白?姬怀盛?”
云祯拍了拍他肩膀:“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不过看他们如今应该也只是玩伴,也挺好的,我可羡慕死了,能去海外玩呢!”
姬冰原道:“你也想去?”
云祯转头看他,眼神含笑:“不想,国不可一日无君,您上次陪我去一次江南已经很难得了,我陪着皇上在京里。”
姬冰原听他这说话情意深重,微微也有感动,心想这孩子倒是懂事许多,从前明明胡闹轻浮,如今看起来——嗯,倒有皇后的风范了。
云祯却上前拉着他的手笑道:“好了,都这般了,皇上可别再吃醋了吧?我陪皇上游湖去。”
姬冰原看他笑容可爱,不由起了身,两人携手出去,果然湖边已停了御船,两人游了午,又用了晚膳,才并回銮。
姬冰原却借口还要批折子,回了南书房,看了许多奏折,直到深夜才回了寝殿,果然看云祯等不得,早已在龙床内安卧睡着了。丁岱服侍着他宽衣上床入寝,他躺在云祯身侧,看他酣睡着,眉目沉静,嘴角尚且还含着笑,是一副十分幸福的样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云祯的头发,忽然微微一笑,心里倒是十分羡慕起另外个自己来,若是这般能护住吉祥儿平安康泰,倒也不错。
倦极入睡之时,他隐隐有了预感,果然等到再次清醒过来,睁眼之时,他已回到了那具沉重的,衰弱的病躯内。
睁开眼睛,他只觉得眼睛十分酸楚,不由自主掉着眼泪,他伸手去擦,却被君聿白按住了:“皇上,这以毒攻毒确实有猛烈,您再歇歇,可喜的是适才臣替你把了脉,毒清了许多,想来再调养些时日,辅以用针,您眼睛就能恢复光明了。”
君聿白声音带着喜意,姬冰原低声道:“以毒攻毒?”
君聿白道:“皇上昨日忽然愿意尝试这方案,臣也很意外,但的确虽然行险,却的确是对症,如今脉象有许多,再好好调养,臣有信心能恢复您昔日健康十之七八。”
姬冰原躺在床上,果然觉得身上似乎才出过许多汗,比平日更为疲惫酸疼,但却又仿佛轻松许:“朕同意以毒攻毒?”
君聿白笑道:“是,昨日皇上忽然恢复了昔日生气和斗志,臣也不胜欣悦……”他语气忽然带了哽咽,像是喜极而泣,姬冰原忍不住笑了,伸手摸索着去擦他的眼泪:“好了聿白,都怪朕从前太过消沉……”
君聿白道:“皇上受苦多了,消沉也难免的……”
姬冰原微微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该送折子来了没?”他忽然和那另外个自己也起了争竞之心,他居然能将整个国家治理得如此繁荣昌盛,井井有条,难道自己竟比不过?
旁边丁岱一怔,低声道:“皇上,您忘了,昨日您给姬怀素赐了黄粱终——罪人昨日已伏诛了。”
姬冰原也呆了,片刻笑了,这是为云皇后出气?他摸了摸额头道:“朕是有头晕迷糊了,是,赐死姬怀素,那朕总该有别的安排吧?”
丁岱道:“尚未发丧,对外只称病,如今禁卫已守好了大内,宣晋王之子姬怀盛进京的旨意已在途中了,想来不日姬怀盛便奉诏进京,内阁大臣们正在处理朝事……您昨日有口谕,拟封姬怀盛为皇太弟,先教段时间看看。”
姬冰原笑了声:“行吧,姬怀盛,为人淳朴,聪明颖隽,只是功课上有疏忽,少不得朕再费心教教了。”他握了君聿白的手,忍不住又笑道:“聿白,到时候你可和姬怀盛亲近亲近,应该能和他聊得来。”
君聿白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振奋,比之前那枯木槁石的情态大不相同,想来是真的有了求生之志,十分欣悦道:“好。”
姬冰原却又找丁岱道:“你派人去寻访下章琰,就是定襄长公主身边那个,召他出山,就说朕需要他,教他入朝。”
丁岱连忙应道:“是,老奴从前倒是知道他似乎是回了乡,这就派人去召。”
姬冰原点了点头,无言地对着另外个自己心道:总也治出一个太平盛,不逊于你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爱吃醋吃得路人皆知的你,回去以后,知道朕用你身体陪了皇后一天,怕不是又酿出多少坛子醋,可怜吉祥儿不知承应得住不,这侍君不易,奉圣太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