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出宫是第二日的事,一起用早膳的时候,姬冰原用完膳,拿手巾擦手的时候,才闲闲问他一句:“小朱是哪里犯忌讳,才放弃合籍的念?”
云祯原本正在喝饭后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看着姬冰原,神情又茫然又怜:“皇上,咱们能翻篇吗?我那时候年幼不知事。”昨晚我服侍得不够吗。
姬冰原慢条斯理擦手:“告诉朕理由,朕这儿就算过去。”
云祯崩溃,知道自己再怎么不承认,皇上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没动过那个念,他胡乱含糊着道:“他有个表妹,他母亲想给他做妾生孩子。”也不算冤枉他,只是这一世似乎没看到朱绛再提过他表妹……难道那天姬怀素说的是真的?
朱绛也恢复记忆?那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去戍边……
他神情上不知不觉带些郁郁,姬冰原看在眼里,仍不动声色,却绝口不再提,招手让他过来,亲手替他正正官帽,笑道:“朕这个皇后看来娶得对,日夜为朕效劳,当赏才是。大理寺忙什么呢?要这个卿亲自去车马行查?”
云祯道:“西宁侯家小姐看杂耍被拐,没敢声张,这几日紧着密查呢。”
姬冰原一皱眉:“京里居然也能出这等拐卖人口的大事?”
云祯道:“论理是不该,又是万寿节,京幾防卫比平日更要翻几倍。这几日京里快翻过来,也没见到线索。我们寺卿怀疑那小姐是被人诱骗私奔,但西宁候坚决否认,说他家小姐娴静温柔,平日并与外男交际,来大理寺闹几番,立逼着要搜城。”
姬冰原道:“小心点,别自己一个人单独查案。”
云祯点点:“带着人呢,有七日就到万寿节,西宁侯不敢提封城的事,但却十分不满,怕是要来您跟前告状。”
姬冰原道:“各国使节,藩王使臣,节度使、九州刺史在,封城搜城不好交代,须得认真查,且不能张扬。”
云祯眼神游移道:“是啊,那臣这几日……就是先专心查案,就……不进宫。”
姬冰原道:“知道。”
云祯心虚极,微微抬去吻姬冰原。
皇后动献吻,姬冰原自然是笑纳,含着他的嘴唇好生缱绻一会儿,才又替他整整腰带官袍:“去吧。”
等云祯以后,姬冰原才微微转看眼丁岱:“去查一下定国公府这表小姐。”稍微一想知道他若要与男子合籍成婚,这朝堂上的劾章能把他们给埋,若皇帝不是他,没人会准这样惊世骇俗有悖纲常的事。想来他准,结果是没到最后,若只是简单的被利用毒杀,再来一次,他不应该会放弃,必然有别情。这孩子那样破釜沉舟不留后路心意的对待一个人,朱家那小子……是心瞎吗?
一旦知道这事极有能发生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一处时间流,他心里的妒忌几乎要冲破他二十年的帝王涵养。
他要杀一个人容易,所以他多年来极力克制,原来要做一个暴君简单,只需要他真心喜欢的人被伤害,就以轻易触怒他。
丁岱垂着眼皮应,姬冰原这才整衣上朝。
云祯不知道这些,他是个缺心眼的,他自信认为哄好姬冰原,于是心挂碍去大理寺,拿西宁侯千金失踪的卷宗来看又看,先找白玉麒来问:“昨日打发去打探的事,打探好?”
白玉麒道:“三教九流,略有些相熟的问过,只是摇,要知道有几天就万寿节,大家指着这几天赚钱,谁失心疯去弄这样的大案?这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王侯女,岂有轻轻放过。嫌大家钱赚不够吗?这样路数,实在不像是熟门熟路惯犯做的,惯犯绝不会这个时候来撞晦气。”
云祯心下有数,打发他:“再细细打探那几日那一带的风声。”
白玉麒看他又让人叫推官进来,处理事务娴熟专注,威仪自生,不像从前一心想要学戏天真羞涩的小侯爷,只得老老实实又退出来,望洋兴叹一番,自己再下去办差不提。
云祯却找前审理的刘推官来问:“这上写,王小姐半月前,参加过一个诗会,这个诗会却有不举子参加?”
这刘推官却是个积年的老推官,验丰富,心极细的,连忙答道:“今年圣上三十六寿诞,正是四九数,光禄寺那边占出来道皇上今年寿诞需郑重些,开恩科,赦天下,以为陛下祈福。因此今年秋天增开恩科,不前未中的举子纷纷赴京赶考。这个诗会,却是承恩伯府上举办的文会,谈大公子邀请不今年赶考的颇有才名的举子,而承恩伯府的谈小姐则也邀请不才名在外的闺秀参加。”
云祯道:“曾传唤问过承恩伯府两位公子千金?”
刘推官道:“只问过承恩伯府的两位公子,倒算得上气,说过那日虽然男客女客有,但却只是隔着溪水,曲水流觞,男女客分开,作诗时,女客的诗也未署名,只由擅书的丫鬟抄出后,顺水流下,两边互相品评,觉得好的黏在碧油屏风上,男女客并不会有任何私下接触。”
“谈府两位公子也替我们问过谈家小姐,说那日王小姐一切正常,写的两首诗也让人找出来给下官们看,诗也只能说得上是平平,非常普通的咏景诗,没有任何特别处,宴后王小姐回府,也一切如常,此宴应当与案情关。”
刘推官从托盘里找到那两页诗笺递给云祯看。
云祯拿起来看眼,果然颇为普通,只能说得上是格律工整,韵脚齐,但也比一般人家不曾读书的女子好许多。
他想下道:“去承恩伯府上看看,带点心细的人手。”
刘推官连忙道:“是。”
云祯想下,令狐翊今年参加恩科,应当熟悉情况些,又转对身后跟着的司墨吩咐:“去章先生那里他说,我借一下令狐翊,叫他直接去承恩伯府门口等我,我们现在出发。”
一切安排妥当,起身看刘推官点齐人,便带领着一行人直接往承恩伯府上去。
这边姬冰原下朝回南书房,丁岱悄声回道:“查过,朱五郎母亲的确前接来过孀居的亲妹子甥女儿刘氏在府中居住,隐约是有联姻意。自然不能做正妻室,只做妾室。后来朱五郎堕马摔折腿,咱们侯爷上去看过他一回,朱国公就不许儿子胡乱给朱五郎议亲,这刘姓表妹很快就出府别居。后国公夫人亲自出面,悄悄议一门贵亲江南沈氏,结果朱五郎忽然自请戍边,这亲事也就没成,这事儿也您报过。”
姬冰原在记忆中对下时间,自请戍边正是那枚珠子燃烧后。
那夜姬怀素说的话也对上。
看来是自知负心,自惭形秽,只能远边关。
他没说什么,听报西宁侯求见,知道是为那被拐的孙女儿,便让丁岱请他进来。
果然西宁侯是来找他哭诉:“大理寺派昭信候来审案件,老臣知道昭信侯年轻有为,但是查案这种事,是得有验的人来才好,老臣这个孙女实在是爱如掌珠,皇上要为我做呀。”
姬冰原宽慰他几句,又保证大理寺会安排有验的推官辅佐昭信侯,好生安抚一番,他打发。
丁岱笑着对姬冰原道:“云侯爷这明摆着是被大理寺卿推出去挡刀子的,这会子是万寿节,京畿防卫何等森严,哪来的贼子这时候敢乱来,这侯府千金被拐,必有内情,大理寺卿一看西宁侯不好对付,又把咱们云侯爷给推出去,明知道他身后有您撑腰的。”
姬冰原慢慢道:“他这等身份,去哪个衙门,不必从最底层磨资历,也不用受上司磋磨,那自然也是要接一接这些普通官员扛不住的案子,得罪一般人得罪不起的贵人,替手下挡风遮雨,为属下谋些别人谋不到的福利,否则如何服众?若是大案他扛不住,小案他不屑做,那很快不会再有人把他当一回事,他这大理寺卿,也就立不住。”
丁岱道:“皇上用心良苦。”
姬冰原忽然自嘲道:“朕总比他先,到时候他总得有些护得住自己的东西,能安身立命。”那两个不为人知的命运流中,朕终究没护住他。
丁岱眼圈一红:“皇上正是年富力强时,何必自轻?”
姬冰原不说话,他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嫉妒,嫉妒那个吉祥儿一块儿长大,一块儿玩耍的傻子,吉祥儿为他上书,冒天下大不韪要一个男子合籍成婚。
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原本以白到老的青梅竹马。
他不知道有多么羡慕。
有另外一个,姬怀素,自他注意到以后就一直法回避的那种违感,他不理解为何有人能够如此踏在他的喜好上,做出每一个正确而成熟的言行举止,写出最合他心意的文章,那种怪异违感让他一直对姬怀素虽然欣赏,却仍然保持警惕。
原来如此。
他踩着他的吉祥儿为阶,拿到储位,登上帝位,然后为着一个稽的流言,迫不及待除去吉祥儿。
这般年轻,这般薄凉。
果然是英雄出年,蔫人出豹子。
一个比一个狠。
片鳞只爪,草蛇灰线,丝丝入扣,对上。
便是如此,他的吉祥儿是在这第三世,不留后路,义反顾地到自己身边。
好像跌一跤又一跤,却从来没改变他那份执着寻找爱的珍贵又纯粹的心。他只是坚信他没找对人,就这么执着到有些缺心眼的地步,但正因为如此,这心意才越发珍贵,珍贵到朱家那小子重生后不敢再要,珍贵到姬怀素出尽百宝想要抢要骗要哄回去,他们后悔。
后悔到酒后互殴,最后只能把血硬生生给吞回去,然后来哄吉祥儿。
所以,是那个对的人吗?会护好他,不再让他受到伤害吗?
姬冰原扪心自问,在心底长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