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和姬怀素并肩走入鲁国公府,两旁的士兵肃立夹道,他们穿过中央,往鲁国公府正堂走去。
姬怀素低声笑着对云祯道:“穿大理寺官服可真好看,怎的腕上带起佛珠来了?我记得从前不念佛,我那里有一串七宝佛珠,也还使得,稍后让人送过去给如何?”
云祯面无表情,全然不理他。
姬怀素却仍然面带微笑低声对他:“龙骧营云江宁已离了营,信统领那边似乎压住了没报兵部,当然,宫里的侍卫,兵部也不敢管,居然真的放虎归山了?”
云祯沉着脸道:“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北楔一个幼主一个太后,一个摄政王,臣服我朝多年,是怎么想到要大举侵犯大雍的?”
姬怀素:“我知道,求我,我就告诉。“
云祯淡淡道:“江宁会替我找到答案。”
姬怀素:“就对他这么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云祯道:“总不能每个人都和一样,利欲熏心吧?”
姬怀素含笑看他一眼:“确实,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比从前更可爱,他想必如今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忠心。给了对方什么呢?比得上他的生身父亲的上权势、他的家国,他的族人吗?时间会改变一切,权力会催化这过程。”
云祯道:“是不是永远都要确认对方能够给足够回报,才会付出?”
姬怀素坦然承认:“是,只是你给过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没有珍惜。”
云祯冷笑了声。
姬怀素:“想好怎么和皇上解释了吗?信压着,肯定是因为要向皇上禀报,看皇上的意思,这一不小心可就摊上通敌卖国的罪名,须得行谨慎。”
云祯冷冷道:“要去揭发出首我吗?”
姬怀素苦笑:“绝不会是我,我只是关心,皇上圣明,不要欺瞒他,弄巧成拙,到时候失欢于君上,对你不是好。”
云祯转脸加快了脚步,根本不理他。
两人转眼走到了鲁国公府的正堂,那里鲁国公及其三子都已在堂下跪伏着,四处都把着官差和禁军。
姬怀素上前,请出了圣旨来,宣道:“鲁国公李克纳交接外官,里通外国,恃强凌弱,谋夺民产,私铸钱币,图谋不轨,辜负圣恩,着革去世职,家产抄没,李克纳及其三子,押大理寺严审,钦此。”
鲁国公面如土色磕头瘫软接旨谢恩,云祯便命大理寺衙役上前将四人锁拿了直接押去大理寺。
姬怀素笑着转头对他:“接下来就是抄家了,最好着重查抄的是书房、仓库等地,看看有没有能查出什么信件、账册类的东西给审理用。”
云祯淡淡道:“我知道的,不必郡王辛苦指教了。”
姬怀素却低声和他:“按说,这儿其实皇上已经知道挺久了,早有御史递了密信参他,证据确凿。”
云祯虽然想抬脚就走,一则还要坐在坐镇看一下查抄的况,二则姬怀素比自己参与朝政要多许多,他一发言,的确是抓住了他最想知道的信息。他到大理寺也才没多久,上任就只办了接承恩伯府寿礼那一件事,这第二桩便是这鲁国公府的查抄审理了。
不得不说,姬怀素在朝政学识上头,是远胜于自己的,他若卖什么关子,他绝对不会忍他。
姬怀素估计也知道他的底线,没有再卖关子,是继续道:“前个月海上剿了一批倭寇,据说从海船上就已搜出了鲁国公其子与他们的书信。”
“他们勾连倭人,弄了大量我国的铜钱往外运,甚至收了许多佛像融了,杂以铅砂,再私铸钱币,然后流入市场,换取官制铜钱,再售予倭人,换为白银中饱私囊,导致市面上缺铜缺得紧,他们却家产越来越丰厚,对外只说是做海船生意。”
“皇上其实大怒,一直没发作,从前……是在圣寿后发作的,想来是要忍过万寿节。这次我也挺意外的,所以你知道皇上为何他忽然在圣寿前发作吗?”
云祯不知道,知道也不算告诉他,他今日也是匆匆在车上看了卷宗,也是极震惊愤慨的。
姬怀素当然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却看下边有堂官上来禀:“因着今日是鲁国公府上设宴为国公夫人贺六十大寿,适才禁军来围着后,不少来宴客的客人还被看在花厅里,请王爷、侯爷示下,如何处置。”
姬怀素起了身笑:“在门口登记了身份,按了手印,即可离开,这少不得我们去致个歉了,侯爷和我一同去吧?”
云祯冷哼了声:“自去做好人去,我不去。”
姬怀素却过来握了他的手臂:“听我一句,话都由我说,跟在我旁边是个姿态就好,不要莫名其妙竖敌。”仿佛从前许多次一般,姬怀素谦谦君子,清冷却宜人,总是能以最完美的风仪去和人应对,云祯却始终是那个率性而懒得应酬的昭信侯。
下边一群司官看着他们,云祯不好当场摔手,只好顺着他站了起来,才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臂,一边和他往外走,一边低声道:“少做点这样的虚伪姿态行吗?太恶心了。”
姬怀素含笑:“从前或者有伪,如今确实一片赤诚,皆为君算。”
云祯呵呵了声,走到宴客的花厅和园子内,然看到满堂宾客都尚且坐在内,窃窃私语,看到姬怀素来,有些认得他的已上前拜见:“下官见过王爷。”大部分人却不认得云祯,只都看着那穿着大理寺三品少卿官服腰间佩着剑的俊俏官人猜测着身份。
姬怀素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团团作揖:“小王今日奉旨办差,与大理寺少卿、昭信侯云侯爷共同查抄鲁国公府,因着关重大,未查证核对前,委屈列位大人们了,现罪人已羁押,正查抄家产中,请列位大人们一一核实身份,按过手印,即可回避了。”
众人看姬怀素如此谦和可亲,本就是奉旨办差,本不就不须致歉,反是他们人人都惧祸,也不知那鲁国公犯下何等!只恨不得一溜烟走了以免被牵连认为是与鲁国公同党,连忙都笑着回礼道:“王爷办差,咱们合该回避的,有劳王爷了。”
人人都连忙起身,等姬怀素才走,立刻全都忙着涌向门口,一一登记后按过手印离开了。
却有两位年青公子过来上前向他们两人作揖,当头一位相貌斯文儒雅,笑:“侯爷,学生谈文蔚,上次蒙侯爷一路相送,到京后却一直未能好好相谢,实在惭愧。”
云祯一看然正是谈文蔚和谈文葆两兄弟,实在懒得理,面上仍然冷若冰霜,并未应答,一旁姬怀素却笑:“谈姓,可是承恩伯府上新进京的两位公子?”
谈氏兄弟受宠若惊,连忙笑:“正是,学生们拜见王爷。”
姬怀素笑:“原来如此,是小王拘束不严,公子今日受惊了。”
谈文葆看他亲切,心生好感,连忙:“王爷办差,理应如此,小的们倒妨,倒是舍妹在内院和女眷们一块,只恐她受惊。”
姬怀素笑:“如此,小王便让人立时去派人护送令妹过来,两位公子稍等。”
里间的女客并女眷也都撤了看守,只有人拿了仆佣名单来,驱赶着下人丫鬟到了别院,一一对着点了名字,全部收回官中发卖。
女客们惊魂未定,也顾不得去和那刚刚悠悠醒转,一直在落泪的国公夫人道别,匆匆忙忙过去报了身份,按过手印,跟着自己府上的父兄们离去。
却忽然见到一位穿着绿绸直身的垂髫俊秀童子过来问道:“哪位是承恩伯府千金?”
众人全都转脸看谈蓁,谈蓁心里突的一跳,定了定神,带着两位贴身丫鬟走了出来,看那童子笑着鞠躬道:“小姐惊扰了,我家郡王今日过来传旨,令兄怕您受惊,央了我们郡王,派人过来护送您过去,令兄已经在前边等着了。”
谈蓁这才放下心来,旁边的其他女客松了一口气,全都笑:“谈小姐两位兄弟然爱护手足,却不知是哪位郡王今日来宣旨办差的?”
那童子又作揖:“我家郡王封号河间,今日办差,因奉皇命,只能按规矩来,惊扰了诸位娇客,已是命诸位将军即刻给诸位夫人、小姐放行,还请贵客们万万海涵。”
今日来的女客都是高门贵妇、名门闺秀,自然都心领神会,再看这位童子唇红齿白,年岁虽小,却说话伶俐,可见其主人又是何等谦谦君子,自然都笑着应了,连忙都一一离去。
谈蓁面容有光,在那童子引路下,带着贴身丫鬟也往前走去。
然穿过长廊,便到了前厅,谈文蔚和谈文葆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妹妹可受惊了?”
谈蓁怅然道:“真正是看他楼起,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适才还这等鼓乐喧天,富贵风流,转眼之间煌煌簪绂,金章紫诰,也都成了阶下囚。”
谈文蔚也心有余悸道:“正是,禁军进来,不问一二,只一律驱赶进府,幸而后来河间郡王甚是和气,过来与我们受惊的客人致歉,我们看到昭信侯,连忙上前招呼,河间郡王问我们是否受了惊扰,才顺势去将给接了过来。”
谈文葆:“郡王待人实在是谦和,风仪也是一流的。”
谈蓁:“这等,郡王在哪里?不可不相谢。”
谈文葆指着花厅廊下:“适才却是有人来报查抄进度,在那边听报去了。”
谈蓁一眼看过去,然一眼便看到昭信侯正转脸与一位穿着王服的青年说着什么,脸上还带着讥诮。
那青年一身深青色团龙王服,头上簪着金冠,含笑不知和昭信侯说着什么,只看他嘴角弯弯,眸光带笑,仿佛十分愉悦。
两人站在廊下,都仪容俊俏,身量都是一般修长,倒像庭中两株玉树,临风立,神采英拔。
然……谈蓁微微垂下了睫毛,然河间郡王的风仪,那骗子虽然俊美过,这皇家天生的华清贵,那是无论如何都扮不出来的,这一比,就犹如鱼目遇见了珍珠一般了。
她低低道:“看来,昭信侯与河间郡王,并不像坊间传说的那样水火不相容。”
谈文蔚叹气:“两边都是宗室贵戚,面上的分总要的。昭信侯一脚踢伤河间郡王,河间郡王下人当场指认,河间郡王醒来立刻上书坦承责任,一力替昭信侯摘除,这才是皇室风度呢。”
谈文葆冷笑一声:“虚伪,适才我们上去打招呼,那昭信侯一直冷着一张脸,倒像是旁人欠了他多少,此刻又和河间郡王在那里言笑晏晏的,可知此人势利骄狂。”
谈文蔚连忙挥手止住他:“他们是在办皇差!疯了?在这里就胡说八道!”
谈文葆逞了一时之快,说完也有些后悔看了看,幸好四下里都是忙着奔来跑去的差人们,人注意他们,谈文蔚不敢再带着弟妹再次久留,只恐他们惹祸,连忙带了谈蓁和谈文葆上前要感谢辞行。
云祯远远见谈氏兄妹上来,嘴角含笑对姬怀素:“的王妃到了,还不赶紧迎上去,倒杵在这里做什么?”
姬怀素正色道:“我是为着罢了,谈氏……皇上虽然不亲,却还是十分护着他们的,到底母族,不比旁人。”
云祯呵呵了一声,看着谈文蔚上来作揖:“王爷、侯爷,今日多谢解围,我们兄妹这就回去了,不敢打扰两位贵人办差,改日定当治宴备礼,万望王爷、侯爷千万能赏脸赴宴。”
姬怀素笑:“谈公子、小姐客气了,原是小王未拘束好下人,让小姐受惊了,且赶紧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三人作揖退下,谈蓁看云祯始终不发一言,面色冷漠,心下也是纳罕,如此无礼之人居然也能得皇上恩宠,更是暗自佩服河间郡王明明之前被他踢伤,却仍能和他谈笑自如,真是涵养极佳了。
却见暮色果然浓重,差役们还在四处忙碌着,内院仍然还有妇人在呜咽着哭,想到适才还和自己介绍小戏,给自己说闺中秘闻的李芙英来,大厦倾倒,想来她去掉国公府小姐的头衔,也不知将来如何生活。那屈太傅女,想来明明是已有觉察,才根本未有人来赴宴,一时也生了唇亡齿寒心,不敢久留,急忙离开了鲁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