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走进去,看都不看一眼:“候府庙小,容不郡王这尊大佛,请回吧。”
章琰有些尴尬,姬怀素脸色不变,仿佛早已知道自己会受到冷遇一般,看了眼云祯,今日穿着月白色便袍,外边系着有些长的玄色丝绒披风,应该不是他自己的。
正解开披风递给一旁的小厮拿走,露出里头月白便袍,衣襟上却别着一小簇金黄色的花,以至于整个人身上都染上了冷冷的桂香,眉目也多了一分风流缱绻。
那是大慈悲寺后山的桂花。
但吉祥儿没有这样的折花别襟的风雅心思,有人和共游,并且为他襟花。
脸上还有着微微的红印,眼神也还带着点惺忪和朦胧,似是靠在谁衣上睡着。
姬怀素压那股酸意:“四夷会同馆北楔使者打听你身边的那个蓝眼胡儿,你知道的。”
云祯站住了脚,章琰连忙打圆场道:“郡王特意过来,想来是有要事相告,请先在花厅坐一叙吧。”
云祯勉勉强强坐了来,也不看,只拿了天青色茶杯在手里来来回回地转,仿佛随时随地就要端茶送客。
姬怀素在是无奈,只好单刀直入:“云江宁,本姓江。”
云祯不说话,姬怀素道:“北楔如今是长广王摄政,长广王江乘龙,这位云江宁,其实本名就是江宁,乃是长广王的亲生子。”
“长广王与胡太后私通多年。长广王的一个女奴有孕,胡太后嫉妒,指使人将此妾偷偷发卖流放,之后被别的部族买下,该部族后来因滋扰我朝被剿,族中人全成为了战俘卖为军奴。”
云祯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姬怀素,章琰吃惊道:“原来如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长广王目前子?”
姬怀素道:“不错,这位云江宁,将会是长广王目前唯一的儿子,相貌酷肖长广王,北楔那边一直知道长广王在找他这个遗失在外的妾室,因此一看到云江宁的相貌就起了疑心。”
云祯将茶杯一放:“知道了,多谢郡王给我提供这么重要的消息,我知道了,章先生替我送客吧。”晚上进宫,去找江宁谈谈吧?但是皇上……
瞧这过河拆桥的!姬怀素又好气又好笑:“侯爷再听怀素说两句。”
云祯道:“没什么好听的,左不过是让我把云江宁交给你,是不是?囚禁起来要挟长广王,搞不好杀了以绝后患。”
姬怀素一怔,嘴角微微一笑:“侯爷知我。”
云祯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姬怀素道:“一旦他被长广王认回,又对我朝情况如此熟悉,必当养虎为患,侯爷不如与小王合……”
云祯站起来冷漠道:“郡王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吧。”抬脚就往里间走去。
姬怀素忽然道:“侯爷,昔日你也曾与我花下把酒,灯下弈棋,如今大敌当前,硝烟将起,侯爷何必还要和我置气,不如同我合,将这一场国难化解?”
云祯霍然回头,面皮铁青,死死盯着姬怀素,章琰起身笑道:“如今太平盛世,郡王殿下也不必太过危言耸听,咱们侯爷先考虑考虑,想来侯爷今日出去,太过劳累了……郡王不妨先回去……”
云祯死死盯着姬怀素,姬怀素一直微笑着,泰然自若。
云祯忽然道:“章先生,劳您先去,我有些话同河间郡王说……”一字一吐:“郡王既然提起旧事,总该和郡王好好算一算。”
章琰这也感觉到了云祯的不对劲,两人互相对视着,云祯面无表情,姬怀素微笑犹如谦谦君子,但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能感觉到。
本来想提醒云祯一句,上次踢伤河间郡王的伤估计都还没好全,若是再来一脚,也好打包回乡了……
但云祯脸上那种情,已完全不像之前那个总是笑嘻嘻的没长大的小侯爷了,再次强调:“都下去,厅里不留人。”
站在那里,肃漠冷静,威仪顿生。
章琰悄声息地和侍从们退了出去。
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姬冰原——皇上这几年,教会了侯爷很多,心感慨。
人走干净了。
花厅里彻底安静来,只听到外边园子里偶尔一两声蟋蟀声,远处街道上咚咚的夜鼓声,风吹进来,花厅内水晶帘微动,有不远处池子里的荷香传来。
姬怀素斜斜坐在椅子上笑道:“从前我们在园子里,帘子一动,花香就漫进来,我极喜欢,专门写了句诗,你让园丁们将花全都摆在门外,花气越浓郁。”
云祯沉默了一会儿,彬彬有礼道:“郡王胸口肋骨不知道都复位了吗?府上太医们也不知道都走了没。”
姬怀素看情就知道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果然云祯道:“不然我怕一会儿动手起来,太医们辛苦走了又回来,怪辛苦的。”
姬怀素只觉得胸口尚未愈合的地方隐隐痛,苦笑道:“好,好,我不提过去,我只说将来,你可知道这云江宁回到北楔后,后来成为长广王世子,亲率大军,一连破我们三城,屠尽满城军民?当时皇上亲征,也被他缠斗许久,此人骁勇残忍,冷酷好战,万万不可放虎归山,放任被广平王认走,将来必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云祯冷冷道:“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
姬怀素道:“这一世我也还什么都没有做,你又为何对我不假辞色?”
云祯咬紧牙根,姬怀素道:“因为你觉得我本性难移,虚伪成性,不值得信任……那你为何又会觉得那云江宁值得信任?只因为你买下来养了三年吗?仇恨我们大雍人!心机深沉,冷酷残忍,回去以后,很快就会回来报复我们!你不要以为会记你什么恩情,我猜你辛苦训练又放他进龙骧营,也不过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全。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事多的是,大多数人只记仇不记恩!”
“就和你一样是吗?”云祯问。
姬怀素脸色微凝,又苦笑:“不错,恨总比爱来得长久,不会感激你收留,教本领,只认为你付出这许多,只为了买他这条命去给皇上替死!”
云祯道:“以当初你认为我会威胁你的皇位,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抢皇位。”
姬怀素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了不提过去。”
云祯道:“我就是好奇,那你现在如何就不认为我把你和姬怀清都排挤走了,是自己想当皇储呢?你也看到了,皇上比从前更宠爱我了。”
姬怀素满嘴苦涩。因为姬冰原没有死,强大到无与伦比,掌控全局,们都是小人窃国,最后罪有应得。但不能说,说了以后,眼前这个人更不会和自己合了。在家苦苦思索许久,现想要挽回吉祥儿的唯一办法,只有摊牌,合,否则别无可能,已经完全被排除出他的世界。
云祯看着:“放云江宁回北楔,起战争,国本动摇,然后你才有机会当上太子吧?若是北楔不动战争,皇上不会御驾亲征,身体康健,你有什么机会登上皇位?我怎么相信你煞费心思过来找我要人,是不是有别的什么阴谋?”
云祯看着冷冷道:“从喝那杯黄梁终开始,我就不可能再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了,姬怀素。”
“对一知的你,我还有些不好意思手,还是要感谢你,从今以后,我可以不择手段地对付你了。”
姬怀素涩然道:“为什么你就真的会认为,我会为了那个皇位,放任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呢?我在你心底,就这么的坏吗?坏到纵容外族,坐视可能亡国的命运?”
云祯毫不犹豫道:“不错,兴许你现在不会,那只是因为那给你的利益不够大罢了,你没有把握,你在谋算别的,你想从我身上再次得到别的什么东西……想都别想,姬怀素。”
姬怀素道:“至少我可以给你提供许多有用的信息,只要你尝试信任我一次……把云江宁囚禁起来……”
云祯道:“你这种永远只把人当成工具的感觉,真是令人恶心。”
姬怀素有些奈:“你在感情用事,在这样的大事跟前,你不该还讲什么道德人性。”
云祯道:“不劳河间郡王指教了,我相信你会活得很好,但像你这样活着,身边只围绕着对你有用的人,有什么意思?”
姬怀素问:“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
云祯一点都没有犹豫:“除非你也在我跟前服黄粱终。”
姬怀素低声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吗?我会为你奉上一切……哪怕你想做皇帝也可以。”
云祯冷笑了声:“滚!再不走,你就只能等你刚好的骨头又断掉!”
姬怀素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起了身,一眼却看到坐着的云祯衣领有连着的几点暗红色暧昧痕迹。
热血冲脑,再也法保持理智,一把上前抓住了云祯的手臂,手指深深用力陷入了的肌肤中:“这是什么?你刚刚和谁亲热过?”
云祯衣领被拉来,大怒挥拳就往姬怀素脸上招呼,却被姬怀素眼疾手快死死按到了椅后,身体往一压,膝盖又已死死压住了云祯要踢出来的膝盖。
居高临下,死死压制着云祯,呼吸交错,云祯能感觉到他急剧愤怒地喘息:“是谁?你和谁同游大慈悲寺?是那个胡儿?还是那个戏子?”
云祯怒道:“关你屁事!”
姬怀素死死盯着,看脸上因为生气眼睛亮得惊人,狠狠盯着,丝毫没有软弱退让。
姬怀素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开手,云祯反手一拳狠狠撞击在他的胸口,噔噔噔后退了几步,感觉到胸口刚刚愈合好的骨头传来了仿佛裂开一般的疼痛。
却面上一点疼痛不显,盯着云祯缓缓道:“我会再次拥有你的,吉祥儿。”
云祯怒气反笑:“滚!”
姬怀素盯着,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按了按伤口道:“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甘之若饴,我等你回到我怀抱的那一天。”
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云祯坐在扶手椅,气得只觉得胸口也一阵闷疼,这都什么事!怎么会想起前世!
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不行,必须要立刻进宫,去找云江宁,万一想法子暗害了云江宁怎么办?
这个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