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记!
冯三略略回过神儿,对上夜十一清亮中透着担忧的眸子,她想和方将过来一样敞亮地说话,让大表妹别担心她,可喉咙却是不听使唤,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三表姐……”
“你……”
你这双曾瞎过的眼睛,那时候心上身上都疼吧?
顾忌着伤疤被生生揭开的疼痛,冯三从见到夜十一开始,到一路坐船行将过来,她心里虽想着想问,但却好几次话到嘴边了,还是让她咽了回去。
就像她曾经历过的凌辱一般,纵然伤疤已结痂,现在的她也过得很幸福,有真心爱她的丈夫,腹中又有了骨肉,什么都欢喜,唯独看到旧时伤疤时,仍会有无尽无力的悔恨。
“三表姐想说什么?”夜十一等了等,见冯三并没有说下去,但明显又是有话要对她说,她不禁开口问了问。
冯三终是摇了摇头,手抚上夜十一清亮灵动的双眼,既轻柔又庆幸地说道:“没什么,现在的你,现在的我,都很好。”
小麦今晚没有跟来,影子和难姑一样,摘了会暴露身份的铜鬼面具,一身黑衣劲装,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
自夜十一开口说到了,他便将船停在时不时晃一下,隐约可听船仓里传出唔唔声的另一只船边上。
抛下锚,两艘船都停靠在岸边,并排列着。
在夜十一同冯三说到了那时起,船便停稳,影子便已上前掀起船仓的垂帘,夜风从缝隙间灌入,吹散一仓的破旧之往。
冯三说罢起身,夜十一随后,两人走出船仓。
夜色浓如泼墨,二人又齐齐戴着帏帽,将容颜遮得严实,踏出无遮无挡的船仓,并不会被暗处的眼睛认出身份来。
一前一后稳稳踏过另一艘船,影子先行掀起垂帘,一下子露出船仓里面的秋络晴。
秋络晴双手被缚,嘴巴被堵,洁青下船之前,又遵难姑早前的吩咐把她的双脚一起绑了,省得她跑出船仓,乱蹦乱跳栽进湖里去。
因着怕秋络晴真会掉进湖里,生生被溺死,洁青绑得尤为用心,洁春也在一旁帮着拉紧粗绳,就怕有丁点儿的松驰,一个不慎闹出人命来。
这会儿冯三和夜十一看到的,已是秋络晴自个儿在船仓软垫上翻滚来翻滚去累了,侧躺着盯上仓口处唯一的一盏油灯,如豆澄黄的烛火因突然掀起的垂帘,被卷进来的冷风吹得往内一跃,吓得她把一双眼一下子瞪圆了。
眸中之色,既惊奇又害怕。
看到这样的秋络晴,冯三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真的看到了,她还是在须臾间怔愣住了:“她……”
“三表姐可是下不了手了?”夜十一说着不由扫过冯三隆起的腹部,身为人母了,一颗心总是会软慈些,若三表姐此刻说放过秋络晴,她也不奇怪。
“是,也不是。”冯三有备而来,说话间就从袖中取出特意带来的七彩缩骨刀,“今晚,是死是活,全看她的造化了。”
影子在旁看着听着,忽地想起十年前冯三的夜叉之名,还有当年王掌柜死得开膛破肚的惨样。
只是三表小姐所言的造化是什么?
刀都亮出来了,除了沾血,还能有什么造化?
夜十一心中抱着和影子差不多的疑问,还未待她问上一问,只见冯三已迈进船仓,直往秋络晴身旁蹲下。
冯三是有身子的人了,蹲得慢,夜十一在边上小心翼翼地虚扶着,此番采珍采珠没跟来,她得照看着三表姐,万不能出了差错。
秋络晴原来粘在烛火上的心神儿即时被引到冯三身上,瞬时眼不瞪了,嘴里又开始言语模糊地叫起来:“唔唔唔……”
秋络晴没疯之前,冯三或还有心情听秋络晴说两句,这会儿疯了,被堵着嘴巴叽叽喳喳地含糊不清,夜深人静,她又怀着胎,着实没心情听。
她用刀利落地把秋络晴手脚上的粗绳割断,但没有取出秋络晴嘴里的布团。
秋络晴约莫是被今晚一连串的事情整懵了,自她疯魔之后,除了洁青洁春贴身照顾她,她尚且认得之外,其他人落她眼里,那都是生人。
此刻见到跟前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拿着一把好漂亮的刀给她松了绑,她怔怔的,盯着冯三不错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十一见状,怕秋络晴突然暴起伤人,赶紧拉起蹲身的冯三:“三表姐离远些为好。”
“嗯。”冯三岂会拿自身冒险,闻言起身退了两步。
“三表姐是打算放过她?”夜十一又问。
“全当是为我腹中孩儿积福了。”冯三回道,顿了顿又补充,“待会儿把船撑到湖中央去,她已经疯了,这一晚怎么过,爱不爱玩水,就看老天收不收她。”
神智不清的人,独自在湖上过一夜,这一夜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她不想放过害得她身心俱伤的罪魁祸首,但也不想在她怀胎的这个时候,手上染血,那么放任秋络晴在湖中央过一夜,是平安无事还是失足落水,端看天意了。
“这便是三表姐刚才说的全看她的造化了?”看到听到这会儿,夜十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转眼落在冯三的肚子上,眸色柔和。
确实是个不错的折中法子。
“大表妹觉得如何?”
“挺好。”
夜十一真心觉得挺好。
影子却有些遗憾,成就冯三夜叉之名的那一幕开膛破肚,他没有看到,今晚还以为可以看到冯夜叉威名再显,没想到冯三表小姐会因怀了胎而心慈手软,远不如十年之前的下手狠辣。
看这女疯子被松绑之后畏畏缩缩的样子,连布团都不知道自己取出来,哪里有胆子去玩水?
什么造化,什么天意,换言之,不就是放这女疯子一马么。
夜十一和冯三回到原来的船上,这回随侍在旁已然是难姑,影子留在秋络晴所在的那艘船上,待她们的船往来路回,他方慢慢将船往湖中央撑。
殷掠空在湖对岸远远盯着,离得不近,视线虽已适应了黑暗,能看到一些轮廓,也能听到一些动静,到底她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并不知两个船仓中到底做了与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