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卫被留在帐外，仅蓝暖跟随慕容冰进了百越的将军营帐。
慕容冰毫不在意对方的审视，大喇喇地拉过椅子一坐，弯唇微笑：“久仰大名啊，察察干将军。”
对面的察察干眯了眯眼，沉声道：“容小将军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
“不敢不敢。”
谦虚地摆摆手，慕容冰坐直身体，神色一正，“陛下敕令容某前来面见将军，不如将军开门见山告诉容某，你们百越要求什么条件？”
察察干慢吞吞地擦拭着一把长弓：“我常闻听说中原人有个词，叫千金一掷。”
慕容冰挑了挑眉。
“不知道陆将军的性命再加上这数百贱民，值不值得古幽千金一掷？”
慕容冰淡淡莞尔：“将军权且开价。”
世间但凡能用金银珠宝解决的麻烦，归根结底算不得太大的难题。
“黄金，五十车。”察察干道。
慕容冰不由得眼皮子微微一跳，和察察干对视一眼，往椅背靠了靠。
蓝暖贴心地弯下腰，凑到慕容冰耳边，低声解释：“多不过二十万两，还负担得起。”
听到蓝暖说不是问题，慕容冰干脆利落答应下来，“可以，何时放人？”
察察干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小将军别着急，我可没说百越只有这一个条件。”
慕容冰轻皱眉头：“察察干将军莫要过分了，是你们先破坏两国界线，伤我子民，辱我将军，五十车黄金已经够百越休养不少年岁吧？”
“那就算作我们改变主意了。”
察察干倾身向前，呈逼视慕容冰的姿态，“百越可以不要五十车黄金，请古幽将无娄、同劳、夫椒，还有毗邻的三处古幽城池等边地六城，一并划分给百越。”
慕容冰的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虽不知去年参商是如何和百越谈判的，但无娄等三地并未归还确是事实。
若仅是归还无娄三地，倒也尚可，而对方提出再割古幽三城，无异于伸手打了古幽的脸面。
自桓王初登疆场，杀穿百越千军之后，古幽何曾再受过这等侮辱？
察察干看出慕容冰脸上的阴郁，挥手叫帐外拖进来一个古幽平民模样的人。
“小将军慢慢考虑，不过我们蛮人都没有什么耐心，不如一盏茶便杀一个贱民，好教小将军早做决断。”
百越士兵动作粗暴，平民被推搡着跌坐在慕容冰脚边，见她穿着中原人的服饰，像见了救星一般揪住她的衣摆。
“大人，你救救我们，大人，我家小儿已经三天没有粮食吃了，再拿不到吃食就要饿死了啊，大人……”
他饿得两颊深陷，面色枯黄，眼神急切。
身上的粗布衣裳破烂得不成样子，破洞下裸露出来的皮肤脏兮兮的。
偏偏揪着衣摆的手又不敢使太大力气，唯恐惹了这远道而来的大人心中不快。
慕容冰低头看他一眼，复又望向察察干，缓缓道：“容某乃长公主家臣，国土之事无权干涉，此事需与陛下商讨。”
察察干揭盏吹去茶沫，眼底锋芒暗闪。
“小将军以为，国土与子民，古幽的国君会更在意哪一样呢？”
他笑了笑，“小将军同意，就代表长公主同意，那么国君那边，长公主自会有办法，不是吗？”
长桌下，慕容冰蓦地攥紧了拳。
察察干是故意的，故意把她架在这种两难的境地，故意逼她骑虎难下。
慕容冰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却又生出一丝无力感。
国土与子民孰轻孰重？
选了国土，子民枉死；选了子民，国土沦丧，黎民流离。
眼看察察干手中的那盏茶将要喝尽，百越士兵拎着早已磨好的刀站在平民背后。
平民畏惧地匍匐在地，身子战栗不止，眼里还带有期冀，乞求地瞅着慕容冰。
“慢！”
慕容冰喝止百越士兵的动作，扬起右臂，盯着察察干的眼，“容某同意百越的条件。”
察察干露出满意的笑容，冲等候在侧的百越士兵轻点了下头。
刀锋破风声霍然响起，慕容冰刚转过头，余光里刀芒一闪，温热的液体瞬间溅了她一脸。
而身后蓝暖错判这刀是袭击她的，出手防守极快，横鞘在她身侧，也被溅了一袖子血。
血珠子在慕容冰的额头上汇聚，滑落，坠到睫毛上。
她慢慢扭过头，看向地上滚落的头颅。
那平民至死都以为自己得救了，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笑容，双眼却永远失去了生机。
他也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和儿子，只不过一息的时间，已成了一具逐渐僵冷的尸体。
血珠滑下睫毛，落在眼角，像极了一滴血泪。
“察察干！”
慕容冰勃然大怒，拍桌而起。
长桌发出脆弱的一声“咔嚓”，自她手下拍击之处断裂。
“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条件，你何必残害我古幽子民！”
察察干笑着让人抬走了长桌：“小将军稍安勿躁嘛。”
这话分外讽刺，慕容冰气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坐回原位。
察察干摇摇手：“刚刚说的边城六地，我们也不要了，只请小将军同我走一趟百越王都，与国君喝杯茶。”
蓝暖刚掏了绢布，想要擦去慕容冰脸上的血，听到这话反手弹剑出鞘，剑尖直指察察干。
饶是一贯温和的他也难免动了些怒气：“你放肆！”
刹时，旁边探来的数杆长矛也抵住了他的后背。
慕容冰一双星眸显出厉色：“我乃家臣，如何出使？”
察察干视线下落，看了看几乎指到面门的剑尖，面色平静：“小将军言重了，仅小将军一人，算不得出使，做客而已。”
短暂的对峙后，慕容冰先打破了沉默。
“陆允良将军何在？”
察察干笑容高深莫测：“只要小将军肯来做客，陆将军自然平安无事。”
又是一阵静默，慕容冰站起身，一手夺下蓝暖的剑，一手拂开对准他后心的长矛。
“百越从边邑撤军，古幽军队入镇驻扎后，我亲自来迎陆将军。”她重重地闭了下眼，“容某绝不食言。”
蓝暖难以置信，低喊一句企图阻拦：“公子……”
“回去吧。”慕容冰淡淡道，把剑还给他，率先转身出了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