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谨遵陛下口谕。”
慕容冰抚平袖口的褶皱,勾唇笑道,“但神机营回南安,燕武大人不会阻拦吧?”
“当然不会。”燕武也笑,“陛下嘱咐留一些密探护送小殿下后,可先行带容公子进京。”
慕容冰点头:“有劳大人了。”
转过身,她压低声音,对赤璋道,“把兵马送回去,再让琼琚带紫玦来,我与青圭先行,你留在南安。”
赤璋扣住她的手腕:“小皇帝居心叵测。”
“我知道,”慕容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用担心,我能应对。”
察觉腕上的力道松动,慕容冰抽出手,正要再上马车,被燕武从身后叫住。
“时间不早了,容公子这辆马车粗陋,不如先换乘我们这边的马车,脚程快,也不易颠簸。”
若是旁人,慕容冰会以为这是变着法子想要监视自己。
但看到对方眼底的担忧,慕容冰暗自叹了口气,走向密探牵引过来的那辆马车。
她心中清楚,燕武做事一向思虑周全,若不是各为其主,想必也不会专程跑这一趟来难为她。
慕容莲夏懒得顾忌“容长雪”的死活,这辆马车,大抵是燕武的善意了。
“那便不客气了,谢过燕武大人。”
马车果然不怎么颠簸,再加上隔墙有耳,也不好和青圭商量对策,慕容冰坐了没多久,就开始在青圭忧心忡忡的注视下犯困。
等马车由飞快行进转为小步幅后,慕容冰才悠悠睁开眼,掀起车帘看了眼逐渐西斜的日头。
——确实要比她往日入京快上许多。
燕武并没有直接将她带进宫里去,只是将马车停在宫门内,让慕容冰等候“长公主”。
候了大半个时辰,看见来自南安公主府的车驾宛如疾风一般冲进宫门,险些要刹不住。
青圭被这架势唬得一愣一愣的,鼓掌感叹:“好家伙,公子自己坐车都没有这么嚣张过。”
瞥见这边,琼琚递来个“安心”的眼神,提着裙摆跳下马车,伸手掀开车帘,要扶里面的人下车。
车帘后探出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搭在琼琚掌心。
手的主人敛起宫装繁复的裙边,弯腰缓缓走下马车,站定,直起身体,转眸四处寻找着什么。
她身形同样高挑,一袭墨发挽在脑后,纤眉星眸,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高贵,带着隐隐张扬的美感。
“长公主”望了过来,唇角微翘,轻声唤道:“长雪。”
慕容冰恍惚回神。
她以前都是从镜子中看到自己,这是第一次以他人的视角看自己,竟然也愣了愣。
紫玦不仅将脸易容得与她一模一样,连神情姿态都模仿了个十成,甚至比她本人更像是一国长公主。
怪不得燕武那么细心的人,先前打探消息的时候,都没认出来面前的长公主是易容而成。
慕容冰俯身,恭敬答道:“殿下,我在。”
这种自己对自己行礼的感觉过于微妙,以至于让她忽略了其他的声音。
紫玦的视线抬高了一截,望向别处,嗓音淡淡一如慕容冰以往:“给皇兄请安。”
慕容冰惊骇转身,对视上一双幽深晦沉的眼眸。
她反应极快,拱手弯腰:“参见陛下。”
轻甲未卸,免行跪礼,没人能挑剔她礼数的毛病。
慕容莲夏显然刚出现不久,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金丝镶边的玄色华服上瑞兽盘桓。
晚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竟隐约衬得他有些单薄。
他的视线同样越过慕容冰,看向了紫玦,眸子轻眯,好像在琢磨着什么,燕武跟在他的身侧。
反常的是,这次慕容莲夏没有先刻薄两句,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容长雪”身上扫过,没有审视,也没有探究。
“礼数免了。”他转身迈步往宫内走,“别站着了,都进来吧。”
宫里四处都是慕容莲夏的眼线,出于谨慎,慕容冰没和紫玦有过多交流。
见慕容莲夏的背影渐渐远去,紫玦莲步轻移,拖着半长的宫装裙摆,走到慕容冰身前,点头示意众人跟上。
………………
偏殿内摆了酒宴。
紫玦落座在慕容莲夏左下首,慕容冰顺理成章地坐在她对面。
菜品一道一道往桌案上摆,慕容莲夏单手托腮,右手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樽,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容公子是何时跟随长公主的?”
慕容冰将视线从茶盏里悬浮的茶叶上移开,笑眯眯地回答:“四年前主上初到南安城,我便已伴随左右。”
“哦?”慕容莲夏眉毛一挑,颇感意外。
侍候在侧的燕武继续询问:“容公子少年英才,不知令尊是何人?”
“幼失怙恃,无父无母,幸得主上怜爱,容我跟随左右。”
这是当时应对金羽询问时她随口编的谎,没想到如今还要在慕容莲夏面前再搬弄一遍。
却闻慕容莲夏低低笑出声:“有意思,长公主倒是个有善心的。”
他笑得双肩微颤,下首的四人个个紧绷着脑子里的一根弦,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笑罢,他扬手轻摆,示意宫人给慕容冰斟满酒。
慕容冰垂眸督了眼几乎满溢的酒樽,双手捧起,毫不迟疑地一口喝尽。
国君赐酒,容不得她不喝。
青圭瞬间扯住了她的衣角:“公子的伤势未愈,最忌……”
他的话未说完,旁边的宫人已探身过来,再次斟满酒樽。
慕容冰攥住酒樽,倏然抬眼看向慕容莲夏。
她心里骂骂咧咧这个兄长死性不改,一肚子坏水,脸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只能咬牙维持笑意。
宫人斟的是烈酒,辛辣无比,一杯下肚,她的背后已沁出冷汗,伤口也阵阵隐痛。
慕容莲夏佯作无辜:“容公子怎么不喝啊?莫不是看不上我这酒?”
见慕容莲夏摆明了要整治“容长雪”,紫玦举杯向他敬酒:“长雪伤势还未大好,不如我便替‘他’喝了这杯。”
慕容莲夏疑惑地转向她,神情诧异,仿佛才发觉这边还坐着活人似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指间的白玉酒樽,脸色微沉:“你的意思是,朕在刻意为难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