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无娄的过程顺利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陆允良本就擅长谋略,也骁勇善战,奈何多年来一直被前任守城将军压制着,才没有什么名气。
如今又因无娄是百越边陲之地,兵力薄弱,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占领了无娄。
慕容冰接到消息时,天气阴沉,乌压压的云铺了满天,不知何时就会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而神机营已经在营寨中休整了一天,正是计划中向同劳进军的时刻。
李副将派来的斥候,和神机营的探子,也将消息沿路通传了三遍,同劳那边并未察觉。
一切都按照慕容冰的计划来。
……太顺利了。
她心中始终压着不详的感觉,而天边的乌云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安。
临出发时,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慕容冰骑着马在队伍的前列,抬眼扫视周围密林。
雨声会掩盖许多不同寻常的动静,这种陌生环境仅让隐卫探查前方的话,她是不放心的。
所以慕容冰派了琼琚带队,下令神机营放慢行进速度。
也是这一慢,等来了密林里尖利高昂的示警哨声。
慕容冰心头一紧,勒停坐骑,猛然抬手:“列阵防御!”
她的声音和林子里隐卫嘶喊的“有埋伏”重叠在一起,很快淹没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
雨势骤然大了。
慕容冰挥剑格挡了几枚飞箭之后,再四下望去,神机营左右两翼已经和对方兵刃相接。
百越人的喊杀声回荡在密林里,震得她耳膜生疼。
大雨几乎要迷蒙视线,慕容冰奋力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终于从旗帜上的图腾和人数上认出了对方。
——同劳主力!
同劳守将竟然派了主力来做伏军!
即便是在这种突然的袭击下,神机营也没有自乱阵脚,除了人数上处于大劣势,战斗力丝毫没有吃亏,稳稳地抗住了第一波冲袭。
“公子!”琼琚的呼唤传入耳中。
慕容冰回首,看到琼琚提着剑从密林中杀出,身上隐约可见几道纵横血迹。
饶是琼琚拼尽全力往她这边赶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慕容冰咬了咬牙,虽然不知道同劳为何会派主力埋伏,但对方既然敢如此行事,恐怕就打着将神机营全部埋葬在这里的主意。
念及此,她打马前冲,劈倒了几个百越士兵,将包围之势撕出一道口子,厉声喝道:“保全自身,撤退!”
兵刃碰撞的铮铮声陡然响亮了起来。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再加之还需有意引诱百越士兵深追,神机营的撤退十分艰难,而围拢上来的百越士兵却越来越多。
慕容冰骑着马左冲右突,频频打乱对方的阵脚,没过多久就被死死盯着她的百越士兵找到机会。
随着一阵刺耳的弓弦嗡鸣声,几支弩箭狠狠地钉入她坐骑的后腿。
白马吃痛,马身瞬间倾斜,猛地将慕容冰掀下马鞍,周遭的百越士兵蜂拥而上,直冲她滚落的方向而去。
雨幕中,马鸣声哀哀。
………………
京都皇宫。
香炉上一缕袅袅青烟落定,慕容莲夏倏然间从梦中惊醒,一甩手推倒了旁边的笔山,几支细笔骨碌滚到一边。
他额间冷汗涔涔,急促地喘息了两声,一向冷沉幽深的眸中浮现茫然之色。
燕武正好拿了新的香薰进来,见状快步走到慕容莲夏身边,利落地整理好书案,弯腰取出一块绢布,仔细地擦去冷汗。
“安神香一直点着,陛下还睡不好吗?”燕武试探问道。
慕容莲夏默了默,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右手按压着心口,许久才开口:“朕有些心慌。”
不等燕武敛眉思索出什么,慕容莲夏便起身,裹了裹肩上披着的外袍,走到窗边,“莲华那边如何了?”
燕武跟在他身后:“密探回禀,一切如常。”
“没有出南安城吗?”
“没有。”
慕容莲夏有点儿怀疑密探的情报,在他的印象中,慕容冰可不是这么安分的性子。
但他按着心口的手慢慢放了下去:“她以前,不总是隔三差五写些东西递进宫里,专程为了给朕找麻烦吗?”
燕武熟练地低眉顺眼:“小殿下的信都收拢在一个匣子里,最近的确没有新递来的消息。”
这是实话,凡是慕容冰送进宫里的东西,不管慕容莲夏看或不看,燕武都会仔细地整理收纳。
慕容莲夏得了肯定答复,眉头微蹙,依旧烦闷:“那南疆……”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似的,外面响起士卒高昂的吆喝声。
“报——南疆大捷!”
慕容莲夏抬起头,燕武早已迎了出去,接过战报稍一确认,转身往回走。
将战报呈到慕容莲夏手中后,他又低声和士卒交代了几句。
燕武行事一向周全,即便慕容莲夏不吩咐,他也知道如今玉阳和荆勉诚因为南疆的战事,在宫中留宿多日,自然要尽早将好消息传过去。
结果等他再看向慕容莲夏时,才发觉这少年国君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视线死死地钉在战报的某页某行。
燕武连声叫了他几次,慕容莲夏都没有反应。
燕武觉得奇怪,费了些力气将战报从慕容莲夏手中抽出来,疑惑道:“陛下您这是……”
慕容莲夏任由他拿走战报,重重地闭上眼,嘴唇动了动。
“容长雪死了……”
燕武大惊失色,匆匆翻了几页战报想要确认:“怎么可能?那容长雪可是小殿下特别看重的……”
这可开不得玩笑,燕武心想,但他也清楚面前的人是陛下,而不是参商。
陛下不会开玩笑。
他心里最后的那点侥幸,在看到阵亡名单上的“容长雪”三个字之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凉了半截的心,这下凉了个透。
虽然密探连容长雪到底是什么人都查不出来,却也能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看出此人对慕容冰的重要性。
慕容莲夏转身往书案走,声音莫名疲惫:“朕一道军令,累她家臣战死。”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燕武已经心知肚明。
只怕这小殿下,又要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