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哨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小舟上短促沉重的笛音。
十数条飞爪钩从画舫的四面八方甩上来,牢牢地勾住栏杆,每条飞爪钩的另一端,都是一个眼冒凶光的黑衣人。
慕容冰将镂月推到一边,腰腹发力弹地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踢中偷袭过来的黑衣刺客。
岳峙剑出鞘前刺,瞬间飙起一尺高的血线!
天灯飘飘摇摇,飞得更高了些。
青圭一脚踹翻用来写灯面的木案,笔墨纸砚滚落一地,勉强阻挡了一下朝他扑过来的刺客。
随即毫不恋战地转身往舫内躲,然而刺客的动作比他快得多,须臾就追到了他身后。
半步进黄泉之时,一柄长刀擦着青圭的耳朵飞过去,将刺客钉在梁柱上。
——赤璋到了。
甲板上的交手逐渐胶着。
地方不够大,镂月的鞭子施展不开,再加上胳膊又受了伤,直接被慕容冰丢到紫玦身边接受保护。
祁昱没有佩戴刀剑,拎了块长方形的镇纸石勉强自保,温明沏手执软剑在他附近抵挡刺客,时不时照应他一二。
蓝暖不擅近战,攀在舫顶上挽弓搭箭,很快有刺客追他而去,琼琚紧跟在后面。
慕容冰遭到了围攻。
赤璋双刀在手中转出残影,才堪堪杀到慕容冰身边。
没挡两下,他就发觉慕容冰一直被压制在包围圈里,并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她心不在焉。
慕容冰惦记着不会武功的勋儿。
人影混乱,她要费好大劲儿才能在其中寻找勋儿,待她看清楚的那一刻,一柄刀已经冲着勋儿过去了。
“勋儿!”慕容冰厉喝。
栏杆旁的勋儿悚然抬头,闪着寒光的刀锋已近在眼前,她本能地闭上了眼。
“唔……”一声闷哼。
并没有刺中勋儿。
慕容冰挡在勋儿身前,一手紧抓刺入左肩的刀锋不让它再进半分,一手剑起剑落,血线喷出。
还好刀刺得不算深,慕容冰咬牙趔趄了两步,回身想要关心勋儿。
舫顶上突然落下一个刺客,一脚踢在她肩头的伤口上,疼痛瞬间席卷半边身子。
慕容冰为了护住勋儿,本就站在栏杆附近,这一踢一痛身体失衡,直接侧倒,摔下画舫。
蓝暖在舫顶探出头,一箭了结刺客,也看到了慕容冰落水。
不待他喊,那厢赤璋与温明沏也先后瞧见,纷纷脱身战局往这边赶来。
围着他们的那些刺客还要拖延,镂月喊了句“祁昱”,将腰间长鞭解了抛给他。
祁昱拿到鞭子,甩鞭横扫,一击打退数人,将残余的刺客通通拦在身后。
赤璋先一步入水,温明沏稍晚了片刻。
紫玦注意到这边后也纵身跳入水中,却是为了阻拦温明沏。
温明沏百思不得其解,在水里与紫玦过了数招都未能占得上风,只得浮出水面,重新攀上画舫。
甲板上的刺客已经被祁昱和蓝暖处理了个干净,留了一个活口扔到角落。
勋儿跌坐在原地一直没有动,神色僵硬茫然,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别的什么,但此刻也没人顾得上她了。
水面“哗啦”一声,赤璋抱着慕容冰也浮出水面,一个旋身飞上了画舫。
琼琚就等在旁边,旋即脱下外衣盖在慕容冰身上,跟着赤璋步伐匆匆往舫内走。
赤璋语带愠怒:“青圭跟进来,公子不太对劲儿。”
四人进去,门“咣当”一合将温明沏隔在外面。
温明沏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狐疑地看向紫玦。
“这位姑娘,我是去救长雪,你拦我干什么?”
紫玦不答,转身去了镂月身后,小心地拧着吸饱了水的衣服
温明沏眯起眼,抬步欲往她那边走,“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也是长公主座下的隐将?”
“哎哎哎,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镂月抵住温明沏的肩膀,推了他一把,叉腰骂道,“人家姑娘衣服都湿透了,你知不知道礼数啊?”
却见温明沏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你分明没醉,为何要装醉?”
镂月闻言骂骂咧咧地挽袖子:“刀都砍到脸上了,喝再多酒也该吓醒了,对付你这小贼还用本姑娘装醉?姑娘我今天教教你……”
她嘴上不饶人,耍着威风,实际上心虚极了。
结果挽袖子又碰到受伤的胳膊,当即疼得小脸皱成一团,话都说不出来了。
祁昱瞧也不瞧她一眼,倒是伸手过来端住她的手臂,免得她继续乱扭:“别动了,等青圭出来给你处理一下。”
他偏了偏头,冷淡的眼看向被五花大绑还卸了下巴的刺客活口。
那刺客不知道从他眼中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呜呜叫着,挣扎得更猛了些。
………………
慕容冰的情况非常不好。
她喝进去的水已经吐出来了不少,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额头两侧冷汗涔涔,眉头也一直皱着。
青圭束手无策,站在一边:“公子的身体无恙,但是……”
他犹豫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魇住了。”
赤璋面色冷厉:“为什么会魇住?”
人落水后屏息求生是本能,慕容冰虽不会水,但赤璋赶到的速度已足够快,按理说也不该喝了这么多的水。
青圭道:“这我倒不清楚,许是公子之前也落过水,受到了惊吓。”
公主府的池塘都不深,成年男子站进去,池水才将将到了腰际,就算落水,也不至于惊吓过度。
“公子十岁那年,被一位侯爷家的贵女,推进了宫里的池塘。”琼琚突然道,声音艰涩,“……险些淹死。”
赤璋冷眼扫过来:“要你何用?”
琼琚嘴唇颤了颤,望向昏迷的慕容冰:“当时我不在,等我赶到的时候,公子已经被捞了上来。”
“醒来后,她不记得自己落过水,我也再不敢提。”
人在受到剧烈惊吓之后,出于自我保护,总会选择性地遗忘一些片段。
慕容冰不再记得深水中的窒息与绝望,琼琚又怎敢,再提起这件事。
何况那胆敢谋害当朝公主的侯府贵女,早已被杖打了个半死,其父又遭削籍,全家流放北境。
也算罪有应得。
“先回府,再做打算。”赤璋沉吟道,“总归有法子的。”
………………
事实上,完全没有办法。
琼琚衣不解带地陪侍了整整两天两夜,慕容冰仍未醒转。
赤璋每日巳时和酉时准点过来陪上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待在地牢里,审问那个抓回来的刺客。
祁昱偶尔寻了空暇,会进地牢里观摩一番,只不过往往出来之后便换了一套衣服。
青圭打死都不愿意进去,最后还是哭着嚎着,被镂月一只手拖了进去。
起初赤璋不让他俩看,见镂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视死如归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允了。
于是地牢里完全换了个风格。
赤璋在里面“耐着性子”问话,镂月在外面噼里啪啦地鼓掌叫好,青圭瑟缩在角落里面对墙壁捂着耳朵。
镂月手臂的伤没好,就找了个铜锣,坐在桌边敲得热闹。
赤璋也懒得搭理她,还是青圭哆嗦着凑到镂月身边:“我瞧着,你也不怎么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镂月反问,“今日是他们要害公子,才会落到我们手中。要是我们不敌被抓,或者明日马失前蹄,你以为我们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姑娘完好的那只手用力地敲了一下铜锣,铜皮嗡鸣,响动震耳。
“找出幕后黑手,才能斩草除根!”
直到第三日的黄昏,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